霜峰之頂,吟劍閣。
閣主出關,眾弟子分外興奮,畢竟玄羽少年英才的風姿,他們觀望多少次都不覺滿足。
至于為何說“出關”,只因當初玄羽隨飲天走了,閣中不好廣而告之,便以他閉關修行為由搪塞了去。
從主閣走出,云霧劍意繚繞的吟劍谷就在眼前,不過谷中神劍不在,氣息甚是溫和,好些弟子在谷緣修行,頗有受益。
見到玄羽,他們具是兩眼如星星,“閣主閣主”的歡呼聲,呼呼啦啦,包圍著耳朵,也令玄羽生出些無奈。
“你小子,還挺受歡迎的?!憋嬏斓廊烁≡谝慌?,語氣調(diào)侃。
玄羽笑,“自是因我太過帥氣?!彼麄饕艚o飲天。
師父大罵玄羽不要臉,就差一聲呸了,不過看著少年靜于崖邊,衣衫淡淺,長身矗立,渾身透著股我即自然的清潤灑然,端的是玉樹臨風俊卓絕,也兀自沉默了。
他掃掃對面山岸,些許個女弟子,像都望呆了,只癡癡然對著這個方向。
心下長呼一息,誠然,他收了個怪優(yōu)秀的徒弟,話說那絲絲的雀躍和滿足感是怎么回事......
飲天道人為不適合也不該出現(xiàn)在自己這的感覺而不恥,那邊上任閣主和長老已同玄羽攀談起來,問他這些日子是如何修行、可有奇聞,畢竟他拜了個通天大能,還問為啥沒見這那大能老師父。
大能這兩個字取悅了飲天,他便是現(xiàn)出了身形,眾見玄羽旁邊突然閃出個人影,都嚇得跳了起來,一個長老條件反射,直接一劍浮光掠影砍上。
上任閣主毛都要炸了,好家伙,用那啥啥想都能知道這突現(xiàn)之人是哪位,您反射歸反射,別找死?。?p> 那長老何嘗不是沒有意識到,然劍既出,收已晚,而且......既是大能,一劍也就撓個癢。
果然,飲天用兩根手指夾住了那劍身漆黑、又光影般的劍,一臉淡漠:“作甚?”
那長老滿面僵硬,旁邊上任閣主結巴:“貴貴貴、貴客前來.......”
“哦,這位小朋友,你是看見本尊心中敬仰,想把佩劍送給我嗎?”
飲天手指一提,就把漆黑長劍放到了掌心,細看片刻,他點頭:“雖是破銅爛鐵,但好歹不算難看,如此,本尊笑納了?!?p> 玄羽略呆,飲天自稱“本尊”?他是真生氣了?不應該啊。
長老只得苦笑,他以百年寒鐵熔鑄了七七八十一天的劍成了破銅爛鐵,還要拱手送人,簡直了!沖動是魔鬼,不,條件反射是魔鬼.......
飲天轉身面對吟劍谷,雙手背后,那劍卻飄到他眼前,轉啊轉的,幾個吟劍閣人不敢打擾,同某閣主再寒暄一般,就很快走人了。
“師父,這劍有什么不妥?”
玄羽眉頭有些不平,他并非未感到飲天不尋常的氣息波動。
“這上頭,附著一根黑劍的經(jīng)脈?!睅煾嘎曇舻雌届o,又泛著涼。
“什么?”玄羽懵,什么黑劍經(jīng)脈?
“黑劍是我老友,百年前一戰(zhàn)被人震斷過經(jīng)脈,當時丟了幾根,后來找了許久也沒找齊,沒想到,有根居然落到了這片大陸上?!?p> 斷經(jīng)脈,還有幾根出了身體!這是多重的傷!
玄羽見飲天眼里若浮薄霧,又光芒深深,似想起了當年的腥風血雨。
“既然這樣,師父就將這經(jīng)脈歸還吧?!彼馈?p> 聽得,飲天道人竟是笑了:“這么長時間,他也算將缺失經(jīng)脈補回來了,到我們這等層次,神魂不滅,便是能量源源不斷,身體修為早晚回到巔峰?!?p> “這么一根還回去,沒什么大作用。”
玄羽撓了撓頭,“那,師父為何要過來......”好吧,怎么說也是老友身上的一部分,放在一個菜雞,嗯.....對飲天來說的菜雞那,總歸不好。
“不單是因為老友?!憋嬏斓廊藗饶繉ο蛐?,道。
“黑劍乃悟得大半劍之道的頂尖大能,哪怕一根經(jīng)脈,其中劍意,也遠超你之想象。”
玄羽瞪大眼睛,飲天拂須:“劍意未表現(xiàn)出,是因為它化在一塊寒鐵中,又經(jīng)煉化?!?p> “若是我將經(jīng)脈提煉出,必成震撼之勢?!?p> 凝望那飄在半空的劍,玄羽點頭,“師父你曾說,練入界還要納百道,說過劍道為我當先之選,如今......”
飲天唇角挑起:“喲,你什么時候能記住為師的話了?”
嘴上調(diào)侃,飲天實則心里還挺高興挺欣慰,玄羽訕然笑著:“弟子一向謹記師言?!?p> 得,還一向,我信你有鬼,“天羽皇帝那有把劍,也挺厲害,去向他暫借幾日,你們既已為兄為弟,應當不難?!?p> 玄羽愣了愣,“哦好?!彼溃澳蔷蜔┱垘煾赴盐宜惨七^去咯。”
飲天忍俊不禁,還是依他之言所做,東方莫見玄羽來也不意外,明了來意,也是豪爽地將太昀借他了。
修煉要緊,東方莫也沒留他,鑒于吟劍閣風水于劍道修行尚佳,飲天便沒帶玄羽去他處,仍選吟劍谷底為修悟之地。
玄羽找了半天,當年的山洞還在,他指了指,飲天則說不必進去,席地而坐即可。
于是他便在谷底坐下,太昀,龍血兩把劍拿出,各自周身靈力滾滾,漂浮在玄羽面前,后者更是凌厲非凡,劍氣刺人。
“入定吧,準備好?!?p> 飲天聲音帶了絲正色,那柄黑色佩劍被他拋擲而出,手掌一揮,猛烈拉扯間,被鍛造了七七八十一天的劍,就直接成了漫天碎片。
精鐵碎片被飲天棄若弊履,他手指翻舞,一根泛著點點熒光的細脈,暴露在了空氣里。
霎時間,像有通天劍鳴自遙遠處傳來,滂沱的劍之風浪,吹刮的狂風驟起,空間震蕩,飲天立刻在頭頂布了道結界,以免這經(jīng)脈之威沖谷而出。
一條經(jīng)脈而已,就到了此等程度,飲天嘖嘖幾聲,黑劍這廝,當真是身體每個部分都桀驁無比。
他起身,隨手加了道結界,就是飄進山洞里,回頭一瞧,龍血劍已凌厲躍起,似與黑劍經(jīng)脈對峙著。
玄羽心神入體,入界運轉,晉升至身入界后,他所在一定范圍內(nèi),所有的物品氣息能量,都可被融進體內(nèi),此刻龍血劍太昀劍和經(jīng)脈,自是紛紛有感,對向了他。
磅礴至極的劍力沖進體內(nèi),宛如天河決堤,天災海嘯,玄羽每一寸經(jīng)脈體骨被劍光洗禮,本來猜想會極痛,現(xiàn)下卻微微有些癢,還伴著點抓癢的舒暢。
看來,是身入界的緣故,當然也有他當年被龍血劍“愛的教育”的緣故。
黑劍經(jīng)脈可謂一身傲骨,如今玄羽以它修煉,好像有點不樂意了,瞬間匯聚了萬千利芒,對少年沖殺過去。
這邊一條小小的經(jīng)脈竟囂張,龍血劍也不樂意了,何況它認了玄羽為主呢?當即劍身一動,同樣鋒利的血紅劍光,隱含龍嘯,掠向經(jīng)脈。
一經(jīng)脈一劍怒撞,當即波濤滾滾,能量狂暴,玄羽只覺體內(nèi)劍氣忽而兇猛,肆虐之下,痛感襲來。
那邊太昀劍看這倆貨打得歡,也有點不樂意,打架這種事怎么能不帶它?當下金光掀起,暴砍而去。
飲天瞅著下面打作一團,放煙花似的,不住有飛起的劍光和強橫能量,若沒有他的防護,怕是吟劍閣要亂作一團了。
玄羽衣衫被風力扯得東破塊西破塊,身上亦出了些傷痕,他不是無感,而是體內(nèi)的劍氣劍浪太過洶涌,已無法顧及皮外傷了。
三個玩意越打越歡,玄羽則靜靜盯著體內(nèi)奔流的真力,那橫沖直撞的劍意中,隱隱被他看到了些許殘像,須臾,他就感覺若有什么東西將從腦海破土而出。
無論是龍血、太昀,還是黑劍經(jīng)脈,皆有一種風格,那便是,霸道。
玄羽透過洪水般的劍意,似觀見一把巨劍之影,它頂天立地,氣吞星河,霸道到任何生者在它眼前有任何不服從,就一劍斬落,取之性命。
這狂猛霸道到了極端的作風,不像是劍道,反倒像刀了。
刀者才是純粹的肅殺霸絕,劍修素來心平氣和,講究剛柔并濟。
可沒辦法,誰叫黑劍走的就是大馬金刀的劍路,誰叫太昀生來就有皇家威儀,誰叫龍血劍......又龍又血呢?
玄羽見如此劍力,清晰知曉了這劍道的風格,心里卻不想將之全然吸納,飲天說過物極必反,他亦知道可道非常道,萬物隨不同心,自有不同變化,不知將這過硬的霸道化去些,轉為柔軟與通融,會如何。
若飲天能聽到玄羽心聲,怕要露出姨母笑了,還順帶感慨這小子進步得快,幾年得出師。
玄羽氣沉丹田,心神盡出,靈魂全然附上劍氣,自己魂魄的強大他還是知曉,然很久不這般全力動用,還是稍覺消耗。
魂魄隨意而動,牽引著劍意,也安撫著劍意,外面打得昏天黑地,玄羽卻切斷了五感,一心對付劍道,欲將一縷溫順化入其中。
這委實很難,就像面對燒著的火,你要澆一盆水上去,偏偏不能讓火滅了,也不能讓水蒸干。
幸而玄羽的靈魂,不那么容易干,因而他化出的水,也源源不斷,干不了。
只是,有點累。
時間流逝,兩把劍都打累了,安靜躺著,任由峽谷中的霧氣遮著他們,露水沾上劍身也是管不著了。
而黑劍經(jīng)脈,上品尊圣再如何強,上品尊圣的萬分之一可強不到哪去,打了一架,又獻出了大量劍氣,它也是漸漸虛淡,近乎化為能量了。
金烏之羽穿過長空數(shù)次,吟劍閣眾人不見玄羽身影,長老門主知他應和某通天大能師父修行去了,弟子們卻是完全無語,他們的偶像啊天才啊閣主啊,怎么動不動就閉關啊。
好像老頭子一樣,年輕人不應該找年輕人玩耍嗎?
目前沒有閣中人抽風跑下來吟劍谷底,玄羽要是知道他被覺得像老頭子,怕是會直接走火入魔,吐血嗝屁。
劍氣難調(diào),劍道難悟,何況是玄羽這么個方法,當那磅礴劍力化為寂靜流淌的水流,合著真力入了丹田時,他靈魂深處,終于漫起了舒暢,與清明。
神識歸體,玄羽全身上下登時烈痛,他瞪著龍血太昀,那黑劍經(jīng)脈不知哪去了,當即大喊一聲:“師父!”
“唉,徒兒莫急,為師這就救你出來?!?p> 玄羽額頭上青筋暴跳,他又不是某只猴子,他師父也不是和尚是道士,“這些天,這幾把劍干啥了,經(jīng)脈為什么沒了?!?p> “噢,他們打了一架。”飲天站在玄羽面前,目光憐憫地望著他,“身入界果非浪得虛名,不然你現(xiàn)在可能就是一灘血水了?!?p> 玄羽咬牙,皮膚的疼火辣辣,飲天還是有點豆腐心的,手指一抹,皮外傷就好了七七八八。
“如何,劍道可得?”飲天笑看玄羽,少年全身上下的光華,比之先前添了變化,好像鋒銳了些,又好像內(nèi)斂了些。
玄羽伸手將龍血劍抓住,“待弟子使一劍給師父看看?!?p> 他立起,將龍血劍輕舉,而后徐徐落下,但動作似悠哉,卻如雷電突閃,一道凌厲劍光直飛而出,沒入山壁中。
半刻后,那遠處山壁,霍然裂開道極長的豁口,幽深異常,近瞧之,斷面竟整潔光平如鏡。
飲天雙眸中有一閃而逝的驚贊,他嘴角拼命地往上咧,半天也抑制不住。
“你這劍法,既慢又快,既綿長又凌厲,既溫吞又霸道,臭小子,你居然將陰陽之道融入了劍道中?!?p> 飲天又摸了幾下胡子,這回捋的次數(shù)甚多,泄露了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
“師父,我現(xiàn)在曉得下一個要納的道了。”
飲天道人“噢?”了一聲,拍了拍玄羽的肩膀,“陰陽乃是大道,非你這小不點可解?!?p> “什么大道不大道,劍道如此高深,難道是小道了?”玄羽不服。
飲天笑:“悟劍道,無非是為了一個武字,世人修行,也是為了一個力字,武力之道,才可稱之為大道,我等修的最多的,也是武力道?!?p> “至于陰陽道,世間有正有反,有男有女,有強有弱,有正有邪,萬物始終處在陰陽對立之中,偏偏又統(tǒng)一相生,此道多偏向宇宙規(guī)則,你師父我,也不敢說窺得多少?!?p> 玄羽聽得飲天這般大論,還是有所懵懂,他頓時感覺自己,在宇宙蒼生中,如斯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