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去了,趙瑾瑜一邊安慰奶奶,一邊嘗試著給農(nóng)村的親戚打電話詢問一下,怎奈那時農(nóng)村里有電話的人家著實少的可憐,好不容易打到村長家的電話,竟是停機狀態(tài)。
第四天,趙瑾瑜做好早飯,早早去了學(xué)校溫習(xí)。第三節(jié)語文課期間,班主任王老師突然敲了門進來,當(dāng)時全班學(xué)生的面,有些急躁和恐慌的說:“趙瑾瑜,你出來一下!”
不好!趙瑾瑜有些神經(jīng)質(zhì)的站起來,驚恐茫然地定在那里,半天才緩過來神。
出了教室的門,門口竟還站著幾個年紀(jì)上長的警察。王老師急忙關(guān)了門,把同學(xué)們好奇的目光隔離在教室之內(nèi)。王老師半摟著趙瑾瑜的肩膀,柔聲說:“孩子,你爸媽好像出了點事,目前還不確定,你得過去看一下?!?p> 這時,其中較為肥胖的警察有些艱難的開口:“你得先跟我們?nèi)タ匆幌?,你爸媽……?p> 趙瑾瑜的整個世界在一瞬間,有些空白,木然的定在回繞著長廊里。
鄭廷揚坐在最后一排,不經(jīng)意地抬頭就從教室后門的玻璃看到趙瑾瑜呆呆愣愣的被幾個警察模樣的人圍繞著。那幾個人不知道再說什么,趙瑾瑜開始抽泣抹眼淚。兩個警察開始想要伸手要拽她,她明顯有些抗拒。
鄭廷揚直覺這些人在欺負軟弱的趙瑾瑜,突然一頭熱血上涌,不顧老師和同學(xué)異樣的目光,起身推門而去。
“趙瑾瑜!”鄭廷揚有些氣喘吁吁地幾跨步跑到趙瑾瑜身邊:“怎么回事?你們想要干什么?”并用身子擋在趙瑾瑜面前,他知道趙瑾瑜這么膽小聽話的人不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趙瑾瑜突然看到了救命稻草,狠命的用手死死攥著鄭廷揚的修長的大手:“我,我害怕……”
王老師認得這個叫鄭廷揚的孩子,解釋道:“瑾瑜的爸媽出了些事,我們不確定,警察想要她去認一下?!?p> 認一下?認什么?鄭廷揚突然心中一凜,全身一寒,喉嚨干燥地開口:“我也跟去看一下……”
等到趙瑾瑜一行人到達寒風(fēng)凜凜的江邊時,已經(jīng)烏泱泱的圍了一圈人,并設(shè)了一圈警戒線。兩位警察護著趙瑾瑜穿過層層人群,終于看到地上用兩塊布草草蓋了兩個尸體,只余著四只腳,其中一只腳還沒了鞋子,露著充滿補丁的襪子。
趙瑾瑜一下子清醒了,這種清醒像被一棒子砸過,腦仁發(fā)疼。不自覺地已經(jīng)雙膝跪地,原本狠狠抓著鄭廷揚的手也無力的松了下來。過了好一會,她才去掀覆在尸體上的涼涼的白布,呆滯的端詳了好一陣,又不怕地在兩個被泡的不成人樣的尸體上翻翻找找,摸著男尸上手上手臂上指甲蓋大的黑痣。
泄了氣一樣癱在地上,又不死心的抬頭看著鄭廷揚,顫抖又期待的問著:“這不是我爸媽,對不對?是吧,一點也不像……”
鄭廷揚看著趙瑾瑜雙眼溢血一樣看著自己,那么多殷切,他一點也回應(yīng)不了。當(dāng)那層布撤下來他就確定了。
……
萬物空曠,昏沉寒冷的天地間好像徒留下這個孩子。
……
不知過了多久,張清和玉玨也被帶來了……
又不知道過了多久,郭彩云和左鄰右舍也被帶來了……
鄭廷揚突然覺得自己的臉被凍的有些發(fā)疼,這才驚覺臉上的淚水被風(fēng)干后有些難受,又看向趙家人,玉玨像被拋棄的孩子一樣,站在那里嚎啕大哭,聲音沙?。粡埬棠炭迺炦^去好幾次,清醒了就跪在地上摸索著冰冷的尸體:“我的兒啊,我的兒媳啊,老天爺你怎么不開眼啊!”郭彩云、王老師還有幾個年長的大人扶著張奶奶不停地勸慰:“人死不能復(fù)生?!?p> 而趙瑾瑜仍保持著幾個小時前的姿勢,佝僂著跪在地上,雙手緊緊地握著拳頭,肩膀不停的抖動著,地上集聚的淚水都給了一灘冰晶。
鄭廷揚真想發(fā)揮一點作用,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就像他爸沒的時候一樣,他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做不了。
趙普方和王麗芬的喪事由趙瑾瑜臨市的老姨和姨夫安排,還有左鄰右舍看著這一家孤苦,來幫家里忙里忙外。由于事發(fā)突然,葬禮一切從簡。趙家夫婦生前為人大方,和鄰里關(guān)系還有一些生意往來的朋友都處的極好,前來吊唁的很多,從未間斷。
一位年輕的姓張的干警當(dāng)天也來了,和趙家人說了一下調(diào)查結(jié)果:“兩人應(yīng)該是急著趕回家,就抄近路從冰封的大江穿回來,現(xiàn)在的天氣很多冰都開始融化了,兩人應(yīng)該是不小心踩到了軟冰上?!迸R走時,張干警又說了一句:“有一個人看到說,當(dāng)時在對岸看到兩人中一個先掉下去,另一個跳下去救,沒救上來,兩人都搭進去了。當(dāng)時報了警,才在下游浮冰上找到?!?p> 趙瑾瑜披麻戴孝端著遺像聽著警察的敘說。已經(jīng)有些空洞的眼睛里仍舊在撲簌簌的掉著眼淚。那么驚心動魄的生死瞬間被幾句簡短的蒼白的語言概括的十分乏味,她覺得爸媽好可憐,沒有享受過一天的福,更來不及參與她和弟弟的未來,就被冰冷的一抔黃土掩埋。
回頭看看奶奶,已經(jīng)哭暈了好多次,身邊的小弟眼睛已經(jīng)腫的老高,沒了爸媽,看別人都帶著膽怯和無助。
本來就很疲憊的身軀只靠著一口氣硬撐著,繼續(xù)、繼續(xù)、繼續(xù)……天知道她還要挺多久……
鄭廷揚站在門庭,望著趙家混亂的一切,有些觸景生情,悲從中來,想起自己三年前自己所經(jīng)歷的種種,似乎趙瑾瑜的家庭更加慘烈。
“這一家今后可怎么辦?”鄭廷揚回頭看著聲源處的郭彩云和玉燕,沒有做聲,腦中卻不由自主的開始思索,趙家太棘手了,這幾天他聽到的最多的就是“這一家今后可怎么辦?”
身后的郭彩云有些酸楚的哭腔感慨:“這么好的人,怎么能說沒就沒了……”
天黑下來,關(guān)于趙家剩下幾口人的走向終于迎來了眾人的“裁決”。
鄭廷揚雙手抱肩的站在外間聽著里面滔滔不絕的出謀劃策。
這是好意,卻更像凌遲。
如今,趙瑾瑜馬上要考大學(xué),是一筆大開銷,趙玉玨要升初中,張清年紀(jì)大了,目不能視,以后養(yǎng)老送終還是大事。且張清膝下僅有趙普方一子,舉目無親。王麗芬家中還剩下一個嫁到其他城市的妹妹,趙瑾瑜也知道老姨家中還養(yǎng)了幾個孩子,壓力重重。
鄰里鄉(xiāng)親再是好心,也不會接手這一家,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趙瑾瑜老姨夫齊鵬身上。
齊鵬吧嗒吧嗒不斷的抽著煙,終于猶豫地開口了:“我家里孩子多,上學(xué)都有些困難,但如今我姐家有難,我不幫好像顯得我齊鵬做人不地道?!?p> 大家聽到這里也都住了口,聽著齊鵬下來的話。齊鵬又思索了好一陣才說:“小玉,可以跟我去我家,頂多家里負擔(dān)重點兒?!?p> 鄰居面館的于嬸有些等不及了:“大兄弟,算我這個鄰居多話哈,這一家,你看能再扶持扶持嗎?這都是親姐姐剩下的家人???”
趙瑾瑜的老姨王淑芬聽完默不作聲,立馬地下頭去。齊鵬聽了有些急眼:“我又沒說不幫,我有這個心,也得有這個能力!我家五六張嘴等著我養(yǎng),我外出打工累死累活能掙幾個錢!按我說,這瑾瑜這么大了,出去打工總能掙點錢!”
“瑾瑜學(xué)習(xí)這么好,不念書多可惜!”王老師忍不住插嘴。
正說著,鐘晴和她媽媽推門而入,鐘晴看到趙瑾瑜眼眶一紅,走過去摟著趙瑾瑜,嗚咽著說:“同桌……”又馬上泣不成聲。
眾人七嘴八舌的爭論起來,繼續(xù)“裁決”著,甚至不需要問著趙家人是否同意。
事態(tài)焦灼,鐘晴突然喊了聲:“我同桌跟我走!”鐘晴的媽媽見大家安靜下來,才說道:“瑾瑜去我家吧,瑾瑜和我家鐘晴從小好到大,我打心底里也喜歡這個孩子,如今瑾瑜家出了事,我們也不能當(dāng)作不知情,我家條件也還可以,供到她上完大學(xué)應(yīng)該可以?!辩娗缁氐郊遥肭笏驼煞蛄季?,她不想讓孩子失望。
郭彩云也突然做了一個決定:“張嬸子和我先過著吧,我們兩家離得不遠,平時受著趙大哥趙大嫂恩惠,他們沒了,我不能坐視不管?!编嵧P真的沒想到一向軟弱的母親竟然如此擔(dān)當(dāng)。鄰居也幫襯說道:“我們平時也能幫忙照顧老人?!?p> 這一場討論,算是有些眉目了,趙家三口人只能聽天由命了。
突然間,趙瑾瑜開了口:“我不念了!”
“瑾瑜!”
“同桌……”
“……”
大家都有些驚詫,“孩子,不要一時沖動啊!”王老師緊忙勸慰:“瑾瑜,你成績這么好,不念書多可惜?!?p> “我真的不想念了!”鐘晴站在趙瑾瑜的身側(cè),已經(jīng)感覺到同桌的身體在強烈顫抖。
張奶奶嘆了口氣:“瑾瑜,聽話,聽大家的吧,你和玉玨都要好好上學(xué)。我老了,怎么都無所謂了。”
趙瑾瑜僵硬地擦了擦眼淚,下定決心:“我不念了,真的不想念了,我哪都不去了,我奶和我弟我來養(yǎng)?!毕褚环N賭氣:“以后我去賣菜,菜店我來管,進貨送貨我也知道一些,我已經(jīng)和李叔商量進貨的事了?!睆淖蛱扉_始,她就不得不盤算她們家的未來了,她突然向前鞠了一個90度的大躬:“這些日子,真的謝謝您們了……”
趙瑾瑜送走最后一個客人已經(jīng)是午夜了。
夜色寒重,趙瑾瑜抬頭看著天上掛著地?zé)o憂無慮的月亮,羨慕至極。
“趙瑾瑜!”猛然回頭,見到鄭廷揚雙手插兜從陰暗處走出來,一派清冷。
不久前,她還在幻想著他和她的未來種種,夢想著和這個少年走向更廣闊的天地。
如今,她不敢奢望。
“你真要這么決定嗎?
“嗯”
“我……,我常想,我要是強大一點多好。快點長大多好,你們,我媽,我妹,都不用乞求別人?!?p> 趙瑾瑜仰著頭看著鄭廷揚冒著青色胡茬的下巴,又看著鄭廷揚仍然有些瘦削的雙肩,她好想靠過去狠狠大哭一場,終卻凝視著鄭廷揚肯定地說道:“一定會有那么一天,別人是需要仰望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