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川于晉國還是藩王國時,便是晉國都城。
三百多年來,晉國已非昔日小國,北邊疆界愈加遼闊,都城卻始終未變。當然,二十余年前,當時的晉國皇帝也有過遷都的心思,可誰知,險些滅了國,自此無人再提此事。
而臨川城經由代代國君修葺,如今說是天下間最為宏偉的都城也不為過。
四座城門更是大氣磅礴,大國氣勢彰顯到極致。
東城門外車水馬龍,一隊禁軍列隊在大門西側十丈外,另有宮女、禮官數(shù)十,手托珍寶、錦緞,數(shù)名侍從手擎儀仗,甚至還有兩名皇子攜鴻臚寺卿在前恭候。
這般陣仗,各國少有,給足了來使臉面。
半個時辰后,后梁三皇子使團才不急不緩抵達此處。
雙方相見,自是笑臉相逢,一陣客套寒暄。若不是晉國兩位皇子身后經過特意修繕的柱子過于顯眼,誰又敢相信后梁皇帝曾于此遭受虐待?
后梁使團似乎早便習以為常,除卻個別使臣隱晦瞥了一眼那柱子,包括皇子在內皆是視而不見。
兩波人馬入了城,僅剩那根柱子受人觀賞……
……
后周歷慶元二年,十一月。
天氣入了冬,晉國地處內陸,干燥嚴寒。雖生自北方,卻在南唐待久了的紀靈有些難以適應。
她蜷縮在馬車內,懷抱著只暖爐,精神萎靡。拿過一旁的食盒,小心打開,前兩日從溢香樓帶出來的糕點僅剩兩塊,她撇撇嘴,又小心合上。
充當車夫的韓云生輕笑:
“吃吧!快到了。”
紀靈雙眸重新煥發(fā)光彩……
抵達臨川,已是日暮之時。
霞光映射下,城門如同一只龐然大物,吞噬邁進“口中”的生靈,令人生畏。
紀靈遠遠瞧見城門口木樁上綁著一個人,離得近些才看清是一青年男子,身著一破舊錦袍,滿是血污,蒼白的臉上卻是異常干凈,連束起的頭發(fā)都沒散亂,漆黑的眸子失神地凝望著遠方。
來往百姓無不瞧上幾眼,同伴間面面相覷,滿是疑惑,卻不敢出聲。
紀靈緊抿小嘴,皺起娥媚。
“同情?”
韓云生不知何時掀起了車簾。紀靈立即搖頭,猶豫片刻,又緩緩點頭。
韓云生放下簾子,聲音透進來:
“那錦袍是后梁皇室樣式,這般破舊還硬要穿著,想必心氣頗高。應是后梁留下的質子,被人這般欺辱,還要刻意避開臉,以避免觀賞效果大打折扣,在后梁怕也是毫無地位的皇子。”
兩人進了城,溢香樓內,才聽聞有人談論此事:
道是沖撞了幾位皇子,被毒打一番后,綁在城門彰顯皇家威嚴。
大家心知肚明那人乃后梁皇子,卻無人談及……
第二日早朝,富麗堂皇的大殿內,晉皇高坐金椅。
一寵臣上前諫言:后周乃晉鄰里,與晉之間唇亡齒寒,本不該大動干戈。另后梁與晉交好,又何需質子?應送后梁皇子回國,順道遣使臣與后周重修舊好。
在場武將大多義憤填膺,僅少數(shù)老將不動聲色,早已對這些文臣的花花腸子見怪不怪。眾文臣自是暗自捉摸,不消片刻,有幾人眼睛一亮,紛紛附議。
晉皇亦是想明白其中關鍵,大喜,當即下旨,立即遣使臣往兩國。
但誰也沒料到,才出臨川,使團便被劫了。逃回的使臣上稟:乃山匪所為,后梁皇子也被山匪劫走,道是要去后梁要贖金。
晉皇震怒,下令舉國剿滅各地山匪。但隨后晉皇又對山匪劫走后梁皇子之事費解,不由有幾分懷疑實乃后梁所為。便又下令嚴查通往后梁路徑。
原本欲借“后梁皇子于后周遭迫害”而與后梁共同伐后周之事就此作罷……
通往后周路途中,一輛馬車不疾不徐行進著。
車內,紀靈小心翼翼處理著一清秀青年身上遍布的傷痕,櫻唇緊抿,小臉滿是緊張,雙眼卻異常堅定。
青年眉頭緊皺,卻一聲不吭,反倒勉強擠出一絲笑。
“別笑了?!表n云生沒好氣道:“你這比閻王笑得還催命……”
那青年瞬間收了笑臉,吸了口氣,懇切道:
“在下李衡,多謝二位搭救?!?p> 目光卻還在紀靈臉上。紀靈不答話,韓云生瞇了瞇眼,拿出三枚銅錢:
“給你算一卦?”
也不等對方回答,韓云生合起手掌搖了搖,再扣在馬車上。此次也不閉眼推算,直接道:
“命不久矣!”
紀靈揚了揚嘴角,李衡看在眼里,忍不住轉頭道:
“如何就命不久矣?”
韓云生笑了兩聲:
“想回去復仇?”
李衡瞳孔一縮,隨后立即恢復如初。
“罷了,相逢即是緣,指引你條明路。”
韓云生嘆口氣:“太子德才兼?zhèn)?,卻過于良善;大皇子愚昧,卻是嫡子,首輔雖與皇后明面上無往來,但畢竟僅有這么一個愛女;五皇子心機之深想必你也見識過;而九皇子雖非嫡子,卻有吳老將軍撐腰,且其心性、才能皆不輸其他皇子?!?p> “先生之意……莫非投入九皇子麾下?”
“不?!表n云生笑道,“投誰麾下都得死。不投,也死?!?p> “那按先生所說,我還真是命不久矣……”李衡面露譏諷。
“自然,我算卦,向來很準?!表n云生又道:“不過也并非不可解?!?p> 李衡已不愿搭理他,韓云生也不惱,自顧自道:
“李安征戰(zhàn)數(shù)十載,未嘗一敗,其足智多謀,善用戰(zhàn)陣,無愧‘兵圣’之名。然獨握軍權,功高震主……不知后梁皇帝可能睡得安穩(wěn)?”
李衡雙眸如炬:“投軍?”
韓云生點頭:“皇帝自會暗中安排你一路高升,李安深明圣意,自然也會設法讓你做好這‘監(jiān)軍’之職。再說宮內,三年內必會有‘弒兄奪嫡’之事……”
韓云生話語一頓,道:“李安或有一敗,到時便是你得軍權之機。話已至此,具體如何,全靠你自身。”
李衡眉頭深擰,韓云生所說除卻投身行伍的出路,其它他皆是不信的,由其那句兵圣會敗,他如何能信?但事已至此,他倒希望韓云生真“算得準”。
到了后周境內,李衡便要就此回返后梁。
“李衡欠先生一命,若有來日,必當重報?!?p> 他再瞧了紀靈一眼,微微躬身,轉身離去……
馬車繼續(xù)前行,紀靈掀起簾子好奇地打量著后周生機勃勃的土地。
幼時離開此地,紀靈并無多少記憶,對此地自然也無太多歸屬,卻莫名覺得踏實。一別十多年,再回故土,可惜的是沒有帶回娘親的魂骨……
紀靈神色黯然,也許多年沒去拜祭過了……
韓云生聲音傳來:“后周不知哪來的氣運,竟還能生得這般一位帝王……”
紀靈能聽出他聲音中的欣喜,也深明他所說是那位名傳天下的年輕皇帝,不由喃喃道:
“他就是你一直在等的人嗎?”
不曾想韓云生竟也聽到,笑答:
“是,此生僅等兩人,這下皆等到了。”
紀靈一愣,隨后臉色微紅,但很快又一臉沮喪。她也不知,他所說,究竟是何意思。
她轉而問起不相干的事:
“你幫李衡是為何?”
她可很清楚,他向來不做虧本買賣。果然,他笑道:
“李安若敗,他功不可沒?!?p> 怕她不解,他又解釋道:“戰(zhàn)場如博弈,若是敵我段位相當,勝敗便取決于細節(jié)。李衡的存在,對于李安統(tǒng)籌戰(zhàn)局的影響或許可以忽略不計,但于我而言,卻足以取勝?!?p> 紀靈嘆口氣,為這位兵圣深感惋惜。不知何時起,她便對他所說深信不疑……
“小靈兒,我需要你幫我做件事。”
韓云生溫和笑著,紀靈卻覺頗為瘆人,她又想起他當初說要賣了她。于是她急忙道:
“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