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國終年難化的積雪,匯聚成一條小河。河水環(huán)繞著霜州與建州的交界,逐漸變成奔騰的江龍。霜州、建州、密州,正是以此江為交界劃分地域。
此江古稱烏水,現(xiàn)稱蜜春江。蜜春江延續(xù)著古老的約定,永不停歇地奔流。它的左側(cè)是霜州的凍土,向前奔流一段時日,就變成密州特有的黑褐色土壤。這土壤里,似埋藏著鐵的銹味。
江水的右側(cè),則是建州的無邊曠野。一眼望去,除了孤單的林木與亂石,看不到生靈的跡象。
這是建州北部,兩千年前的建州北部。
那時的北部就是如此,沒有一座高山,也沒有一座城池。當(dāng)時的幽州妖怪肆虐,妖物常借道建州,侵襲大昌繁華之地。
“滿子,注目!”英姿勃發(fā)的男子,指著奔騰的江水說:“欲治天下,必先治中原;欲治中原,必先治建州;欲治建州,必先治建州之北,無邊之曠野。”
未及八歲的幼童,大多取小名。滿子就是小名,它的本意是:讓人心滿意足的,挑不出一點毛病的童子。
滿子似懂非懂說:“水流平緩,地勢無險,易攻難守。即便有百萬戴甲,連成雄關(guān),也定被妖邪所破?!?p> 大軍對壘,互相攻殺,最重要的是擺開陣型。然而,北部的曠野實在太廣,妖邪并不是要與大軍攻殺,而是南下,或是東進(jìn),只需以點破滅,大軍實難把守。
“然!若此地有連綿群山,縱橫勾連,則可為天然屏障。再于此處建城,命大將,置千甲胄,可保四州無恙?!蹦凶诱f。
滿子捋起袖口,蹲下身子,用嬌嫩的小手堆積砂石。
男子問:“所為何事?”
滿子的雙手下方,積累出及膝的土堆。
“山有大有小,有高有低。此處無山,我就累出一座小山,多番育養(yǎng)。小山長成大山,大山繁衍,就能長成連綿群山?!睗M子認(rèn)真道。
男子輕輕一笑,“既有連綿群山,于你有何益處?”
滿子說:“四州不受妖邪之苦,無離亂之痛,家族滿福,稟庫滿倉。如此,我得眾民之樂?!?p> 男子似有觸動,看著滿子的目光越加明亮,卻告誡說:“天子不言而明,不令而行。你所欲者,必為饞臣誘惑,當(dāng)不露聲色,行不言之教,不令之政?!?p> 不言而明,不令而行。即是說,天子不需要說話,群臣就明白天子想要表達(dá)的意思;天子不需要下令,群臣就知道該如何做事。饞臣總是擅于揣測上意,借機(jī)獻(xiàn)媚,謀取私利。所以天子不能露出聲色,使人察覺到他的喜好。如此,就做到不言之教,不令之政。
男子從華發(fā)中拔出兩根青絲,交到滿子手中,“圣人滴淚為泊,落發(fā)為岳。我今非圣,且將此埋入母堆中,待其成長,必生群山?!?p> 圣人哀傷,流下眼淚,眼淚就會變成大湖大泊;圣人衰敗,華發(fā)散落,青絲就會變成大山大岳。
滿子將青絲仔細(xì)埋在土堆中,稚嫩而鄭重道:“亞父為天下而自損,我必要開萬世盛極之治,禪亞父為圣人!”
男人的眼睛仿佛看穿混沌的未來,摸著滿子的額頭說:“你即便做再大的錯事,我也不會責(zé)怪?!?p> ......
建州北部,群山縱橫交錯。
群山包圍著一座大城,名為河悟。傳言有賢人于河邊悟道,三年而有成。樂而飲水,大河為竭;臥石安寢,磐石沐浴賢人之氣,變得比水還通透,比金剛石還要堅硬。這塊石頭被稱為天水石。
因為天水石,所以有了天水道觀。因為圣人河邊悟道,所以有了河悟城。河悟城是建州北部最大的城池。
“祖輩皆傳,此處本是一片無邊平原,即便騎上萬里馬,晝夜行三日,也望不到平原的邊角?!币粋€說書先生說:“冶圣人來此,見妖邪荼毒中原,便去海外搬來群山,阻擋妖邪。從此以后,妖邪被擋在建州之外,四州得以安養(yǎng)生息?!?p> 盡管冶賢人身死,但許多人仍稱頌其為圣,究其原因,正是冶賢人有移山之能。只有圣人才有移山填海的無上神通。
趙刃心向人打聽靈積道觀,眾人均說不知。他便問這個說書先生,說書先生仍是搖頭。
他心中琢磨著,又問:“那可知玉壘山?”
道觀無名氣,玉壘山總該有些名頭。
“似乎聽過...容我思考?!闭f書先生摳索著手指,佯裝悶頭思考。
摳索的動作,正是大昌南北通用的手勢,這是要五銖錢呢。“給先生潤嗓子的茶錢。”趙刃心拿出兩枚五銖錢,塞進(jìn)說書先生的手中,又摸著腰間的寶劍說:“事后還有謝禮?!?p> 說書先生見了錢和寶劍,恍然道:“對,記起來。幾年前也是有些名聲的。當(dāng)時傳言:數(shù)位獵人去玉壘山打獵,見霞光漫天,吐露金玉之質(zhì),疑似有天材地寶。便有人說山中藏著玉精金魄,是稀世少有的寶貝。此等寶物,能打絕世寶兵、神甲,引得武道宗門、野武士蜂擁而至。誰想眾武士刮地三尺,最后毫無收獲?!?p> “出東城門,行五個時辰,就遇見一個村鎮(zhèn),到那之后...”說到這,說書先生忽然住口,奸詐地笑著,又做出摳索的動作。
這是把我當(dāng)肥羊!只是問個路,竟還分段討要錢財!趙刃心心中氣惱,寶劍抽出一半,輕聲道:“你且看扇子?!?p> 出劍,收劍,白芒閃過。說書先生的扇面上,已被刻了一個‘死’字。
說書先生咽了口口水,神色瞬間變幻,討好似的笑道:“年紀(jì)大,記性不好,現(xiàn)在想起來了...到那村鎮(zhèn)中,村鎮(zhèn)每日有一趟牛車前往霧繞郡,到了霧繞郡,向獵人們打聽,就能找到玉壘山?!?p> 趙刃心盯著此人,“話都說盡了,沒藏著什么吧?”
說書先生輕搖著扇子,那個‘死’字的裂口更大?!坝袀€不知真?zhèn)蔚南?。聽說玉壘山已被某道觀圈中,周圍布置陣法,不容外人隨意闖入?!闭f著,他嘀咕道:“呸~!些個道士,真當(dāng)自己是仙人,不就有幾個臭錢么,買下整座山!等我往后發(fā)大財,也要買下一座山,糊弄些愚人?!?p> 趙刃心騎上艷襟馬,來到東城城門?!办F繞郡是此方向?”他問守城的卒子。
接過兩枚茶錢,卒子說:“正是。沿著官道走,官道無路后繼續(xù)往前,直到看見大河為止,再沿著河水方向行。去年發(fā)大水,把那村子淹沒,鄉(xiāng)老在下游另選了一處高地建村。村口插著絳色旗子,很是顯眼,你一見便知?!?p> 趙刃心依言,行過官道,沿著大河走,確實看見一個立著絳色旗子的村子。
他方一靠近,就有村人迎上,客氣道:“客人是去霧繞鎮(zhèn)?”
趙刃心點點頭,那人說:“每日有一趟牛車,前往霧繞鎮(zhèn)。今日是沒了,客人需等待明日?!?p> “還有其他人同去?”趙刃心問。
那人笑著說:“當(dāng)然,那兒有一座道觀。正在招道童,每日都要送一批童子前去考核?!?p> 那人領(lǐng)著趙刃心去客棧中住下,臨走前說道:“明日六聲雞鳴后出發(fā),過時不候。道觀的道長們已付了銀錢,不需給路費(f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