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方思羽
很難描述長生劍宗的大弟子方思羽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
在本宗的弟子看來,他平易近人,溫文爾雅,好似一個玉面書生;而在周圍的附屬百姓看來,他更像一位絕世劍仙,除魔衛(wèi)道,從不退縮;眾長輩眼里,他又是一位天賦異稟的少年,知理、謙卑。
只有陸明淵對此一直覺得很無趣,師兄就是師兄,哪里需要別人去定義他是什么樣的人?
但都不可否認的是,他真的很強,八歲修道,十二歲便邁入先天,兩年前他離開劍宗前往玉門關(guān)參加正魔大戰(zhàn),也不過十六歲,而那個時候,他已經(jīng)是還真境強者了。
他的修道天賦幾乎名滿梁州,八年前梁州明面上唯一的法身強者,散修木道人壽元將近,拜訪長生劍宗時,便欲收其為徒,將自己一生所學(xué)托付于他,卻被其委婉拒絕,時隔三年,木道人于坐化之前,再次找到了他,傾囊相授,隨后含笑而去,震動了整個梁州。
便是同為雙子星的陸明淵,在今日之前,修道天賦也是被認為弱于方思羽的。
這樣的人物,只要不死,未來簡直不可限量。
可惜,兩年前他不知道為什么突然接了天道盟的天道令牌,去了玉門關(guān)參加正魔大戰(zhàn),抵御魔教妖人去了。
梁州積弱已久,事實上天道盟本來就沒有打算從梁州招人,所謂的天道令牌只是大家之間走一個過場,面子上過得去即可,沒有誰真的會蠢到接了令牌真去。
最近一次天道盟從梁州召集到人,還要推到一百多年前。
當時的滄瀾宗宗主薛無痕剛剛突破法身,刀法練至化境,幾乎快要問鼎梁州第一,為了所謂的除魔衛(wèi)道的美名,便真的接了令牌,帶著一眾長老弟子去了玉門關(guān)。結(jié)果一去不返,全部死在了那里。
隨后十年,滄瀾宗極速沒落,到了如今,更是早已成為歷史。
從那以后,便再也沒有宗門愿意真的接下這塊令牌了,直至兩年前,被譽為整個梁州數(shù)百年來天賦最為出色的方思羽,毫無理由接下了這塊令牌,去了玉門關(guān)。
所有人都在為其惋惜,這樣的人物,若是成長起來,不可限量,可卻偏偏想不開,選擇了去送死。
誰曾想他非但沒有死,反而還回來了。
“好久不見,師弟。”他含笑開口說道。
對上那雙充滿暖意的星眸,陸明淵微微張口,隨后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自己分明設(shè)想過無數(shù)次,如何在計劃成功之后和師兄交代,但真的當方思羽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他好像全然忘了。
默默走到方思羽的面前,取了一個蒲團,他安靜坐下,這才慢慢平復(fù)了心情。
看著面前局促的師弟,方思羽突然感到一陣恍惚,好像又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個少年。
那個時候自己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在宗門一刻也沒有停下。但無論自己做何事,他永遠拿著一本劍經(jīng),跟在自己后面,像個呆子。
直到后來相處時間久了,他才知道這個師弟其實并不呆,只是因為某些原因,太累了……
也正是從那個時候開始,自己才誕生了出離開這里的念頭。
認真看了一眼陸明淵,他這才接著說道:“你與曹師叔的戰(zhàn)斗,我看了一半便知曉勝負了,恰好察覺到有人想渾水摸魚,便提前離開了。”
頓了一下,他又贊賞的看著面前的少年說道:“你今日做的真的極好,我很高興,最高興的便是你的修為,如此之高,可見你并沒有因為這些陰謀詭計而耽誤自己的修行,如此才是最好,師傅知道了一定更加欣慰?!?p> 聽到此言,陸明淵原本平靜的心再起波瀾,盯著面前的師兄看了許久,終于說出了見面以來的第一句話。
“對不起?!?p> 獨自送別恩師,再精心謀劃今日這場掌門之爭的布局,重創(chuàng)炎無桀,力斬曹城,清理了宗門三十年積攢下來的問題,無論怎么看,他都做的很完美,無論怎么看,他都沒有道歉的理由。
但方思羽明白,兩年前他正是預(yù)感到了未來會發(fā)生的一些事情,才選擇離去。
誰曾想最后的結(jié)局依然沒有改變。
這或許就是命吧,他如此想到。
不同于方思羽對生活的一切充滿向往和熱愛,陸明淵表現(xiàn)出來的,更多的是漠然,好似活著就僅憑某種執(zhí)念。
而他也的確是因為某種執(zhí)念而活著,那就是復(fù)仇。
正是因為察覺到陸明淵的這股執(zhí)念,方思羽才強忍悲痛,遠走他鄉(xiāng),希望借掌門之位,將其留下,一輩子留在長生劍宗。
為此,他甚至錯過如師如父的乾元最后一面。
陸明淵若是愿意留下,辛陽云哪里還會陪曹城演戲,曹城又哪里會找的到理由發(fā)難,一切又哪里會變得如此麻煩、危險……
但是他不愿意,他還是不愿意放下心中的恨意,這才有了今日之局,勝的是如此危險,贏的是如此艱辛。
但這也就導(dǎo)致方思羽的出走變的毫無意義,對此,他當然會感到萬分抱歉,所以才有了開頭那一句,對不起。
笑著搖了搖頭,他沒有安慰面前的師弟,也沒有說什么勸他放下仇恨的這一類廢話。
世界上沒有什么事,比放下更難了,隨意勸別人放下,其實是一種很自我的行為,他并不想做這樣的事。
再加上這兩年他暗中探訪,對自己這位師弟的過往,已經(jīng)多多少少有了一些猜測,若猜測為真,那這位師弟的過往,便著實令人心驚,他就更沒有理由開口勸其放下了。
“對不起……”
陸明淵忽然又低聲重復(fù)了一遍這句話。
師兄到了,自己便可以離去了,那些仇家的修為與自己相差實在太大,宛若云泥,但總歸是要試試,此去經(jīng)年,多半是回不來了。
再也無法給師兄倒茶了,再也無法照顧清平了,更無法給師傅掃墓了……
想到這里,他的聲音開始哽咽起來,整個人開始彎腰低泣。
他想的明白這一切,方思羽又如何想不明白?
思索了一會,他伸出右手,把陸明淵攬進了懷里,就好像不久前陸明淵抱住清平一樣,左手落到了他的背上,輕輕拍打,好似在安慰,又好似在道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