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xù)幾個時辰的小雪將街道封的嚴嚴實實,李治一行人喝完茶水,結了賬便趕回皇宮。
一路上,車輪碾壓雪地,勾勒出長長痕跡,車內銅爐里的碳火徐徐燃燒,李治重新將酸菜這只大肥貓塞進衣服里取暖,或許因為弱小時經歷苦難,被人收養(yǎng)的貍花貓格外溫順,絲毫沒有野性,藏匿在主人懷里,露出圓滾滾的腦袋,時不時的舔舐李治側臉,留下幾道濕痕。
楊莉兩女眼巴巴的羨慕一頭畜生,恨不得來一句:奴婢也能取暖。
車門外,趙一幾人悶頭趕路,蔫不拉幾的樣子屬實好笑。
自家殿下盯上消失已久的墨家,可不是什么好事,那等家族對皇室成員沒什么好感,倘若殿下真的拉攏到他們,必然會和天下士族為敵,甚至影響自身。
都怪自己幾人說話沒輕沒重,不經過大腦思考,現(xiàn)在后悔也晚了。
現(xiàn)在只期望殿下年紀小,剛才的一番話都是說說笑笑,哎。
馬車一路上平穩(wěn)行駛,閑的無聊,李治掀開車簾,抱著酸菜環(huán)望四周熱鬧的井市,身后倆跟屁蟲一個燒著打包回來的茶水,一個計算這些時日的開銷。
正值中午,過了飯點,家家戶戶沒事就開始聽書侃大山,長安大小二十多座青樓滿員開張,夏日里天氣炎熱歌姬們穿著打扮也就那樣,到了冬天,老鴇為了能讓歌姬們穿上清涼衣服,可是用足頭腦,花費近上百貫錢購買數十個銅爐和大量碳塊,將青樓里里外外烘烤的猶如夏日。
正準備科考的書生們迎來一年最難熬的時間段,正所謂十年寒窗無人問,一舉成名天下知。
說的正是他們這些用功的貧苦之人。
“停下。”
過眼觀花,李治一對丹鳳眼瞄到一處小攤,便喊停門外幾人。
將衣襟里的大肥貓抽出來,抱在懷里,抽了抽鼻子,十指很淡定的插進酸菜柔軟的毛發(fā)中,然后領頭下車走向那處捏泥人的小攤。
留下趙二看車,剩余的倆護衛(wèi)尾隨身后。
泥人面塑是一門民間的傳統(tǒng)手藝,它以泥巴陶土為主料,調成不同色彩,用手和簡單工具,塑造各種栩栩如生的形象,泥人可以用來懷舊,也可以當禮物送出。
這處捏泥人的小攤挺熱鬧,攤前男女老少均在此觀望手藝,還有一些婦人懷揣情郎的面孔請攤主塑造。
攤主是一位年過六旬的老者,帶著妻兒老小正忙里忙活的抓緊工程。
攤主幾人手快,一會兒的功夫就塑造出一個又一個栩栩如生的泥象,然后烘烤上色,很快成型。
李治站在人堆里,抱著貓咪一眨不眨的看著老者手藝,在他身旁還有一貌美如仙,高他半頭左右的少女也同樣如此眼巴巴的等待。
少女十四五歲,一身樸素,貌美的姿容仿佛雪中仙子,亭亭玉立甜美可人,長大后恐怕又是一尊傾國傾城的美人。
也不知道為什么,如此美貌的少女居然穿著這般樸素。
在古代,十四五歲的少女除了有賣身契在別人手里,其余是要結婚的,不結婚會被罰幾倍稅收。
也就是說這女的要不就是沒到結婚年齡,要不就是富家女。
對于美女,李治不怎么上心,宮中女眷太多了,他早已看花眼,以致對美女有很深的抵抗力,不過嗅著身旁飄來的香味,也是一種享受。
“東家,鼻子要捏的飽滿一點,眼睛要深邃一些,大概就是飽經風霜的模樣?!?p> 輪到那少女了,便聽少女興致勃勃的指揮,也不知道東家手里捏的是她心目中的誰。
但李治看見那少女興致勃勃的眸子中竟有一縷淡淡的悲傷,興許她心目中的泥人應該是某位逝去的親人吧?
“喵~~~”
被周圍人吵鬧,李治懷里的酸菜忍不住喵喵幾聲,輕喚自家主子。
少女側過頭,括靜的看向身旁帥氣非凡的少年。
“你家貓兒真可愛呢?!?p> 酸菜好似聽懂了一般,一只肉肉的小爪子伸向少女,引得少女咯咯直笑,銀鈴般笑聲瞬間渲染冰雪天地。
“我能抱抱它嘛?”少女臉有期望的說道。
李治點了點頭,將酸菜遞了過去。
他可以肯定,這著裝樸素的少女必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否則一般人看到李治這種走哪都有護衛(wèi)奴婢跟隨的公子哥,都會小心翼翼的避開。
酸菜在少女懷里很老實,懶洋洋的吐著小舌頭,惹得少女不由問道:“好乖巧啊,它叫什么?”
李治淡定道:“酸菜。”
“……”
少女抽了抽鼻子,忽然有些可憐懷中的小貓咪了。
趙一站在李治身后,自從看到少女面目,就低著頭,眼簾下垂,一副思考的樣子。
與此同時,攤主詢問李治需不需要塑造一尊泥人。
李治抬眼思考,說實話,他來這只想欣賞欣賞民間的傳統(tǒng)手藝,但攤主問了以后,他又改變主意,道:“一尊少女,面目五官不需要塑造,只將身段捏出來即可。”
“好嘞?!?p> 不捏面目,只塑造身子,價錢不變,又簡單許多,老者可開心壞了。
少女指揮完就在李治身旁挑逗貓咪,女人的天性或許如此,不管多大,對可愛的動物一向抵制不了。
李治雙手揣進袖子里,老神在在的豎立當場,絲毫不怕身旁美人拐走他的貓咪。
身后的護衛(wèi)可不是擺設,一身武功也并非花拳繡腿。
“姑娘,你的泥人?!睌傊骼险邔睾醯哪嗳诉f給少女,接著道:“六十文錢?!?p> 將大胖貓還給李治,少女從布兜里掏出一把銅幣,一個接一個的清點出六十錢給攤主。
當握住那一尺大小的泥人時,少女看著模糊的泥人面孔,神色間流露心酸,小心翼翼的捧在手里,對著李治莞爾一笑,隨后孤零零的向街道盡頭走去。
風雪瓢乎,少女的身影倒映在李治瞳孔內,顯得那般孤單。
人生在世,誰能坦坦蕩蕩、無憂無慮的活過一生,即使有,那也是死人。
少女前腳剛走,李治的泥人就新鮮出爐了,相比別的泥人,他這個做工非常簡單,純粹捏兩下,烤一烤就完事。
同樣六十錢。
面無表情的付給老者,李治單手握住無面泥人,帶著趙一和楊莉他們趕回馬車方向。
“八年了啊,沒想到應國公的女兒竟出落的如此閨秀?!?p> 趙一跟隨李治身后,眼神從遠方盡頭收回來,剛才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
趙三思考著,道:“你不說我還真想不起來,怪不得感覺這少女似曾相識,沒想到竟是已去的應國公次女,她叫武元……什么來著?”
“就是她,武元華?!?p> 走在前面的李治腳步一頓,停下身子,面色復雜的詢問:“你們說什么?她是誰家女兒?”
不知殿下為何焦急,趙一還是如實回答:“回殿下,您剛才身旁的少女末將起初覺得見過,后來想一想,發(fā)現(xiàn)她竟是武家的女兒,武元華?!?p> “是的殿下,當年末將幾人跟隨陛下時,曾到訪過應國公府,見過其家中女眷和當時年幼的武家次女。”趙二附和道:“時隔八年,沒想到當初的小女娃,此刻長得竟這般亭亭玉立了。”
“可不是嗎,我還記得當初那小女娃喚陛下一口一個叔叔,好生有趣?!壁w二回想起過往,笑道:“當時的應國公啊,臉都黑了呢……”
“只可惜歲月不饒人,很多事情已成過往……”
護衛(wèi)兩人互相訴說當年趣事,而李治則回首望向少女消失的街角,怔怔出神。
直過半晌,楊莉輕輕扯了幾下主子衣角,他這才回過神。
將下巴抵在貓咪的小腦袋上,李治神色復雜的小聲喃呢:“酸菜,你可知剛才抱你的人是誰?”
“喵~~~”
大肥貓轉過身子,一雙肉肉的小爪子捧起主子的臉頰,毛茸茸的耳朵就蹭了上去,哼哧哼哧的聲音讓李治心里漸漸平靜,然后小手一揮,上了馬車。
沒多久,武元華捧著以父親面孔塑造的泥人回到應國公府,別人家十四歲的女兒這個年齡應當歡笑戲語,而她卻一臉陰霾,好似心中有數不完的苦楚。
沒有回到自己的小房子,反而轉頭走去母親那里,想將手中泥人給母親看看,是否和當初年輕的父親相似。
然而剛到門口,武元華就聽到從屋內傳來的嘶喊聲。
武元華身子一軟,依靠在墻角旁,雙唇緊咬,滲出血跡,心如冰窖。
自從父親過世,她娘倆的生活就一天不如一天,母親她更是……
秀手用力抓緊泥人,指甲狠狠將之抓出數到痕跡,心中無盡的滔天怒火轉瞬間貫徹小小的身軀,雙目也是一眨眼血色上涌,剛剛還括靜文雅的少女,現(xiàn)如今猙獰的如同一頭餓急眼的猛獸,似乎下一秒她就會抄起兵刃,剁了屋里的那幾頭禽獸。
“呼呼……”
武元華極力的將怒火咽下去,從地上顫顫巍巍的站起,神色猙獰著一把將泥人掰斷,閉著眼睛,腳步踉蹌的離去。
“有朝一日,我定讓你們,求生不得,求死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