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家財力雄厚,在白水內(nèi)共有東南西北四套宅子。
其中南府最為偏僻。
一路上,鄭悠不停哄著生氣的娘子。
王珂進了這雅致靜怡的府邸,也就不再氣惱。
“你們記得,勿起沖突,勿下???,更勿找與鄭家簽約的租戶,免得兄長和父親知道?!?p> 待得鄭悠吩咐好下人尋船,打點一番后幾人便早早的休息了。
南府里常在的家仆不多,只有兩三個跑腿的和一個廚子,幾人也算和鄭悠從小玩到大的伴子。
昨晚受鄭悠吩咐后,幾個跑腿的便連夜在城內(nèi)搜尋出租船只的商戶和人家。
按理來說,昨夜離去不過剛到戌時,最晚不過亥時就應(yīng)當回府了,可直到第二日正午,幾人才陸陸續(xù)續(xù)歸來。
鄭悠已是有些急切地問道:
“為何去了這么久,是中途遇上了什么岔子了?”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卻是說不出話來,鄭悠見狀愈加著急:
“你們盡管講就是,我自有分辨?!?p> 站在最前的仆人為難地說道:
“二少爺,我們仨跑遍了白水城,找了好多戶,甚至是漁夫都問了,可,可他們都說,不讓租啊?!?p> 另一個仆人附議道:
“對啊少爺,都說什么海上太險,不可出航,絕不外租這類話,還差點起了爭執(zhí),要不是家訓在身,非得打起來不可。”
鄭悠聽后沒有說話,只是在心里默念:
“奇怪了,白水城哪有租不到船的說法?”
他扶著下巴來回踱步。
“未必是蕭山雨?可他這么做意欲何為呢?留住我們?那迎海閣內(nèi)為何不動手?不對,少了什么東西?!?p> 看見門外前后踱步的兄弟,王嚴連忙趕出去詢問:
“兄弟這般是所為何事?”
鄭悠便將前因后果全然告訴了王嚴。
“竟會如此!”王嚴驚呼道。
鄭悠也是輕嘆:
“還是怪我,明明能依著家里,卻偏偏避開?!?p> “賢弟莫氣惱,這事之前說好了就不再提了。”
沒過多久,鄭悠說道:
“這樣干等下去不是辦法,依我所見,我們倆此刻就去城里好好問問?!?p> “說的對,咱們不帶上珂妹嗎?”王嚴問道。
鄭悠答道:
“就不必了,讓她在宅子里好好歇息罷,也免得舟車勞頓后她那小嘴又說個不停?!?p> 出門后,兩人直接是奔去了白水城沿海一帶。
人們見著他們時都是笑臉相迎,鄭公子前王大俠后的,對兩人都是極其吹捧佩服,可當問起船只的事情卻又都是百般推脫,絕不出航,想要好好調(diào)查詢問一番,也是通通被婉拒。
十年來,能讓王嚴鄭悠兩兄弟束手無策的事可謂屈指可數(shù),再難也都靠著二者通力相扶持挺過來了。
兩人毫無頭緒,只是站在海邊,凝望著面前無際的大海,任由冬風吹拂臉頰。
“真沒想到,我鄭悠逍遙數(shù)十載,卻被這海水束住了手腳,可笑,真是可笑?!?p> 鄭悠感嘆道。
王嚴也是嘆一口氣,說道:“難道就此作罷?”
鄭悠沒有說話,只是埋頭沉思,良久,他終于是開口道:
“還有一個人,他也許,不,他定是能幫上我們,而且我懷疑,這事就是他籌劃的。”
“你是說?”王嚴有些疑惑地看向鄭悠。
“沒錯,蕭山雨?!?p> “那他圖什么呢?”
“誰知道呢,謀財?不可能,害命?”
“賢弟別多想了,害命?我王嚴就在此處,看看誰能害我的命!”
此言一出,鄭悠也不好再說。
“那走吧?!?p> ......
沒有多加顧慮,兩人加快腳步便向迎海閣前去。
此時已有一種念頭隱隱約約浮現(xiàn)在兩人腦海中。
也許從他們昨日走進迎海閣觀潮開始,就注定是要再去尋蕭山雨相助的。
很快就到了迎海閣一層門口,仆人通報后,鄭王二人又是被領(lǐng)著直接上了第五層,王嚴起疑到:
“怎么不是上次那個溜須拍馬的伙計了?”
大年初四的迎海閣依舊是有許多人喝酒設(shè)席,只是相較之昨日的觀潮盛景,那可是遠遠不及了
到了第五層,蕭山雨又是與昨日相同的裝束,與昨日相同的彬彬有禮,恭恭敬敬對前來的兩人說道:
“兩位賞光迎海閣,蕭某有失遠迎,慚愧,慚愧啊?!?p> 待得三人都進了屋,在桌子旁坐下,蕭山雨又笑著道:
“今日實在不料二位會前來,未來得及設(shè)宴席,只得以茶代酒,還請見諒?!?p> 沒等鄭悠開口,王嚴已是搶先道:
“蕭閣主不必多禮,今日我兩兄弟前來,是有要事想要拜托蕭閣主。”
蕭山雨吮了口茶,嘴角不自覺向上,應(yīng)道:
“想必是為了出海船只一事吧?”
此言一出,鄭悠與王嚴看向?qū)Ψ剑柚耐黄稹?p> 鄭悠追問道:
“蕭閣主這是從何得知?我們尋了好多處,這些船戶都是絕口不租,心中疑惑難解,還望閣主能給我二人說道說道?!?p> 看著兩人一副疑心重重的樣子,蕭山雨放下了手中的紫砂茶杯,只是笑道:
“二位不必如此緊張,兩位尋船一事差不多已是讓鄭府家丁弄得滿城皆知了,近日正處新春佳節(jié),冬風較之往年更猛,因此白水官府便下令不允民間普通船只私自租船下海,大商戶要出船也得繳納多的稅款,再就是顧慮到海上賊寇猖獗,兩位想想,還有誰敢租船供給二位?。俊?p> 鄭悠聽后點點頭,心中疑惑:
“家里那幾口子做事風風火火慣了,連官府消息都沒探查到?”
蕭山雨緊接著說道:
“當此事傳到迎海閣時,我就知道,這可能就是兩位用的上蕭某的地方了,畢竟這白水城,除了我,怕是找不到第二個人敢將船只租借于兩位了。因此,我已吩咐陳元領(lǐng)著一眾人去備好相關(guān)物事,十天之內(nèi),定能給兩位大俠一個最滿意的結(jié)果?!?p> 語罷,鄭悠連忙應(yīng)道:
“蕭閣主考慮的真是周全?!?p> 說完后心想:
“算了,既然如此不如將計就計,我看你有什么把戲能害的了我?guī)兹??!?p> “蕭閣主需要我兄弟二人做什么報答?放心,銀子自然少不了的,除了傷天害理之事,我王嚴能做到的便盡命去做?!?p> 王嚴略帶一點嚴肅地說道。
王嚴此話一出,鄭悠真是蒙住臉的心都有了,若不是兄弟之情在,鄭悠是必會大罵一聲蠢貨的。
蕭山雨應(yīng)道:
“哈哈哈,王大俠說話也太過見外,能相助兩位頂天立地的大俠實乃蕭某人之福氣,昨日詩刀迎海閣賦詩一事也讓我迎海閣名氣大漲,我怎還敢向兩位索要什么報酬呢,真是太客氣啦?!?p> 這一番話說的王嚴不知該如何作答,只是心想自己還是不善阿諛,索性就不說了。
看見兄長講不出話來,鄭悠心里感到好笑。
喝了口茶,鄭悠又道:
“蕭閣主高義,我要是再說什么客氣的話倒是顯得虛假了,若是閣主有閑暇時間,愿意賞光鄭府,明日我便在我鄭家東宅備好酒席,恭候閣主光臨?!?p> “就不勞鄭兄費神費力了,也是說來不巧,昨日幾位離去后,家?guī)煴阃腥藗餍?,說有急迫之事要與我相見,得趕緊去往西蜀一趟,只能是改日再去拜訪鄭兄府上了。”蕭山雨道。
鄭悠聽后反而沒再糾結(jié)拜訪不拜訪,只是驚道:
“蕭兄有如此要事在身,還特意等我兩人前來,真是太夠義氣,我鄭悠真是佩服至極?!?p> 客套話又說了幾圈,無非就是佩服佩服,慚愧慚愧,王嚴實在受不住這樣的交談,可卻知道若不是這樣的交談,他們的若干規(guī)劃都會化為泡影,只好在一旁唯唯諾諾,只是點頭附和,其余的話全是左耳入右耳出了。
經(jīng)過幾番周旋,兩人了解到備船一事全是陳元負責,十日之后陳元便會在白水港同一艘牢不可摧的大船共同等候幾人前來。
又客氣了幾句,鄭悠便向蕭山雨道別:
“既然閣主還有師命在身,我二人也就不多做叨擾了,閣主這份大恩大德我二人永生不忘。”
蕭山雨道:“舉手之勞而已,不足掛齒,只是今日一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兩位英杰的風姿了?!?p> 隨即臉上居然露出一副失意神態(tài)。
鄭悠見其狀至真,不免提防之心漸漸弱下去,道:
“不必可惜,有緣人江湖自會再見?!?p> “說的沒錯,有緣自會再見?!蓖鯂酪哺胶偷?。
蕭山雨見狀,舉起茶杯,說道:
“好,今日我們以茶代酒,就敬這江湖,敬這江湖有緣人!”
說罷,三人都舉起茶杯,將杯中還殘留余溫的茶水一飲而盡,又互相致禮。
“蕭兄告辭!”
“兩位大俠,告辭!”
......
又一次走出迎海閣,鄭悠的心中五味雜陳。
對于蕭山雨的安排,他其實是有感激的,卻又始終懷疑著蕭山雨幫助他們的動機。
“兄弟不必擔心了,他若有心幫我們,那我們便謝他敬他,他要是想害我們,哼,我倒想看看他能不能害得了我這口黑面閻羅?!?p> 說完王嚴抖了抖身子,腰間黑刀碰撞腰帶發(fā)出叮當響聲。
鄭悠聽后沒有說話,只是心頭想到:
“怕就怕他請動了些隱者,老修士,那渡海一事怕是得脫層皮了?!?p> “算了,不去想了,我們快回府把這消息告訴珂妹吧?!?p> 迎海閣六層之中,蕭山雨獨一人細細品茶,眼神迷離,摩挲著自己的紫砂茶壺,不住地發(fā)出陰冷怪笑,嘴里念叨著:
“插翅難逃,插翅難逃了?!?p> 回了南府后,鄭悠將租得船只之事告知了王珂與家仆,王珂之喜自是難掩,搖晃著不知所措的鄭驚濤,念道:
“濤兒呀,我們就要去琉球啦,以后可有吃不完的魚蝦美蟹,享不盡的驕陽美景啦?!?p> 鄭悠本想好好囑咐這些個仆人今后做事不要如此風風火火,慌慌張張,但看見娘子如此神情,自然也是舒展眉頭,不想多做計較。
次日,鄭悠無意聽到家中仆人討論,是那廚子說道他今日出門買菜時,看見街上一輛華貴馬車出了城去,駕車與護車之人都是迎海閣的長工,想必車里坐著的就是迎海閣閣主蕭山雨了。
不過這次他已有定奪,水來土掩,兵來將擋,懶得再去懷疑了。
......
十日后,白水港,鄭悠三人如約而至,陳元遠遠地就看見三人,跑過來相迎:
“恭候三位,船只已經(jīng)全部準備妥當了,只要三位一聲令下,現(xiàn)在就可離開中原,前赴琉球?!?p> 白水港旁,是一艘極為顯眼的客船,經(jīng)陳元介紹,其長有五丈五尺,高三丈,寬兩丈有余,通體由良木精鐵嵌合而成,刷的是朱紅鎏金的漆色,船帆繡一個大大的蕭字,船艙空間極為寬敞,可容十人休憩,船上水糧也都充足,而船艙底部還有好幾艘小船,若遇意外,便可搭載逃生。
三人都嘆于迎海閣的做事效率,雙眼看著這客船似在放光。
“陳兄真是準備的面面俱到,有勞了。”鄭悠致謝道。
陳元回答道:
“鄭大俠這是哪里話,這都是閣主叮囑的,我只是個跑腿伙計,再說我陳元不過是個莽漢,能幫上笛劍詩刀的忙,只是夜里睡著了都能笑醒?!?、
“這次出航,由我們迎海閣做東,開船尋路,做飯洗衣,全由咱們包辦,三位就只用,一路閑適著看看海景,喝些美酒,就到了琉球了?!?p> 幾人這才悟過來,這陳元一行人是要和他們一同出海的,不由得心里又多了一點防備。
但轉(zhuǎn)念一想,自己三人也不知前往琉球的航線,也不會航海之術(shù),有人能相助于此,還能一路上照應(yīng),服侍著倒也不錯。
再者說來,要是真的有什么變故,動起手來,就陳元這幾個人,三人中武功最差的王珂也能隨隨便便給收拾掉,根本就不足為懼。
三人就此便登上了船。
陳元道:
“三位大俠想要什么時候開船,只需叫我們一聲,讓我等曉得便能立刻就走?!?p> “大哥,由你決定吧?!编嵱瓶聪蛲鯂勒f道。
王嚴站在甲板上,臉頰上輕撫的是略帶寒氣的海風,雙眸里凝望的是繁華似錦的白水與高聳樓閣,耳里聽見的是潮擊港岸,浪拍船頭之音,鼻息里聞見的是空氣中夾雜的海水咸味與中原煙火的味道,心里面想的是這數(shù)十載的點點滴滴。
從帶著王珂離家闖蕩,奉天寺與鄭悠定下十年之約,邂逅今生摯愛韓素心,被人誣陷逃亡湘楚的狼狽模樣,再到北豫九鼎山驚天大戰(zhàn),成為了世人眼中的英雄豪杰。
后又歷經(jīng)曦寧變法失敗,叔父與父親郁郁而終,韓素心殞命,鄭悠王珂成親,自己已是孑然一身。
萬千感慨在王嚴心中不斷激蕩,眼眶也是漸漸濕潤。
鄭悠和王珂看在眼里,勸解的話已說的數(shù)不清了,總歸是治不好心病的。
只是默默看著這位兄長,默默地期盼著三人能夠安度余生,三人太想要安度余生了。
“江湖,真是好一個江湖,人心難測,爾虞我詐,滿身血債,真是好一個江湖?!?p> 王嚴自言自語道,已是再難忍心中情緒,清淚滑過臉頰,只好以手撫面擦拭淚水。
王珂實在不忍自己親如骨肉的大哥這般模樣,便想要伸手上前去勸導,卻被鄭悠攔下。
后者只是搖頭示意,而后堅定地看向王嚴,王珂也只好作罷。
寂靜無聲,誰也說不出是喜是悲,好一陣子后,王嚴對著眼前的白水城道:
“別了,江湖,別了,韓兒?!?p> 又轉(zhuǎn)過身來,叫到:“就起航吧!”
陳元得信,大喊一聲:
“出???!”
掌舵手轉(zhuǎn)動船舵,船夫也都開始忙碌起來。
船已是開動,離白水也是越來越遠,再無可能回頭。
鄭悠知道,這真的是與江湖別過了,卻未像王嚴一般,只是面帶笑容,仰天而視,抽出長笛輕奏。
.....
隨著海風,伴著鄭悠笛聲,船只緩緩向東而行,行過之處蕩起重重浪花。
那笛聲婉轉(zhuǎn)悠揚,時而高亢如臨天之瀑,時而平靜如山中之泉。
陣陣笛聲涌入海中,傾卻傾不盡那英雄淚,或飛向高天,吟卻吟不完那情長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