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北風凜冽。玉梁都中一處尋常小院,比不得周遭高屋瓴起,雕梁畫棟。
房中一魁梧漢子抓耳撓腮,顯得好像頭笨熊一樣。舉著白子在棋盤上來來回回,卻不落子。良久以后,終棄子求饒。
對坐的一女子粉頷微低,朱唇被手背遮住,看不到銀牙魅齒,星眸中笑意綿綿。
“爹爹,連輸五把,可羞可羞?!?p> 那漢子雖被譏笑,卻也不惱怒,面露笑意:“吾女甚佳,吾女甚佳。”
屋外北風凜冽,卻阻不得這屋內談笑自若,暖意動人。
一騎人馬頂著北風前行,為首者錦衣玉袍,面色凈白無須。
一隊人馬華蓋鼎立,卻不知是何緣故,甘愿冒此寒冬前行。
一帶刀護衛(wèi)重叩院門,門內老叟開門而視。
那侍衛(wèi)壓低嗓音:“上有圣渝,速速通報?!?p> 那老叟打開門來,急忙跑回內院通傳。
為首者略微整理衣襟須發(fā),踱步而入。
院外一十二三歲少年赤裸上身而立,上身汗水淋漓,黝黑蒼勁。但見來人,退至一旁,卻仍舊揮灑拳腳,刻苦操練。
那漢子領著小女自內院而出,跪倒在地,一手示意那少年跪倒,恐有違人臣之禮,少年急忙趴將下來。
為首那人見漢子俯身跪地,自衣襟處端出一紙折,展開而曰:“上諭,北地苦寒,將士不堪。近日北關異族來犯,奪我州郡,龍云之地已失去四城。朕痛心百姓疾苦,將士困乏?!?p> “擢司空御為龍云都護,總攬龍云軍政。朕上行天道,下?lián)岚傩?。望卿不負我之所托,即日起行?!?p> 語畢,漢子朗聲而言,微臣領旨,謹遵圣諭,叩謝皇恩。雙手托過紙折。
凈白無須之人俯身至耳邊:“上特令汝兒為宮中伴讀?!?p> 見漢子略有遲疑,再言:“卿不負上,上不負卿?!?p> 那漢子納紙折入懷,喚過長子。
“往后宮中行走,小心謹慎,不可大意。”那魁梧漢子眼角微有淚珠卻不曾滴落。
凈白無須者以手示意,便是數(shù)人列隊而出,將那漢子一身常服換做獸面金鎧,而那黝黑少年換成一身儒服。
漢子拱手而言:“司禮大人,恕不遠送。
在下點撥兩員參將長史,只帶一營人馬即可?!?p> 那人遞過半面虎符。“虎符在此,悉聽將軍調遣?!毖援咁I著那少年而去。
少年出門前轉身跪地;“爹爹保重?!背樯黼S著那隊人馬而去。
司空將軍端看著這虎符,才發(fā)覺小女仍然跪在地上,恐天寒地凍,急忙攙扶。
“阿娘早故,今日爹爹兄長將離我而去,吾不愿在此度日如年。小女愿隨爹爹鞍前馬后,征戰(zhàn)龍云。”
女星眸熠熠,打定主意不帶上自己就不起來的。
那漢子似憂似喜,別無他言。只閉目說了句:“好?!?p> 那少女在蹦跳著飛起,我終于可以跟隨爹爹了,轉身去屋內拾掇所愛之物,裝在一小匣之中。
披上御寒皮裘,站在漢子旁邊。
漢子喃喃自語:“深肖吾愛?!倍艘卉囈获R,頂著北風消逝在陡峭寒風之中。
而院落在這在這寒風中,再也不如旁邊那燈火通明的舞榭歌樓。
云川也不知道這是第幾次在昏睡中醒來,視線依舊是那讓人厭惡的茅草屋頂。
每次自己想離開此處,都被那老漢一掌打昏,拎到床上。
“這臭老頭,不但奪了自己明珠,還屢次出手打昏自己?!痹拼ㄏ氲阶约撼霾蝗ミ@竹林,再也看不到娘親,竟然在這床上哭了起來。
悲鳴之聲響徹屋外。
哭了一會,肚子咕咕的只叫喚,這破屋子里面一片狼藉,無半點飲食。
窗外似有肉香飄散,激的肚子狠狠地叫喚,云川踱步出門,聞到肉香卻是從篝火旁而來。
那臭老頭用青竹穿了肉段駕在那炙烤,油光冒出,滋滋作響。香的云川口水直流,走近過去癡癡望著。
那老頭臉上依然兇狠惡煞的,看到此番模樣也有點笑意:“想吃就自己拿了吃唄,我還有?!?p> 云川擦了擦嘴邊口水,也不怕竹條燙手,拿起來吹涼稍許,張口邊啃,一大塊肉下肚,才顧得上說話。
“這肉柔韌無比,不像五禽,亦不是魚肉,卻是何物?”
“青口竹兒蛇,腹中佳肴美”那老頭搖頭微晃。
云川聽聞此言,胃里面翻江倒海,將那竹簽丟落在地,轉頭狂吐。
赫然看見腳下一蛇頭還在微動,更是將胃水都吐出許多。
癱倒在地,心中念到:“這老頭怪異非常,不可久留?!?p> 趁著老頭撿起那竹簽剩肉,拍了拍塵土吃了起來。轉身就跑,這次那老頭卻沒有追自己。
料自己跑出院外空地,到了竹林濃密之處,這老頭就難易追上自己。
離那翠綠嫩竹愈來愈近,不對應該是那青綠越來越靠近自己。
才發(fā)現(xiàn)三尺之外的竹林全部布滿青蛇,正朝著自己口吐蛇信而來。嚇得自己趕緊回頭,跑向草屋篝火。
那老頭沉吟道:“你既然吃了蛇肉,這群蛇也要把你吃了?!?p> 云川站在屋內,看蛇雖然走近屋子,卻不敢上來,圍著那老者,卻也不知作何。
那老者嘴間夾著一細細竹哨,吹出詭異哨音。群蛇似有所悟,惶恐不安,抬頭望見那群蛇之中有一青綠粗壯者前出,離老人一尺而止。
老者用手一握起,夾著七寸要地。那蛇苦不堪言,卻不敢噬咬。
另一手并指為刃,將那蛇頭切落。蛇身掙扎片刻而垂,而那蛇頭卻在地面咬動抽搐,死不甘心。
老者兩指并攏,似無形鋼刀將那蛇身劈開,血肉淋漓去掉內臟,具丟入火中,唯獨留下蛇膽。
但見喉結微動,將那蛇膽生吞入腹,老者身形微顫,卻閉目無語。
蛇肉去骨仍然穿了炙烤。
少年又是一陣干嘔,此時群蛇亂舞想等著蛇退了再做打算。
是夜,少年閉目在床上磨到半夜時分。
摸索著走出門外,視線雖黑暗,卻也能看得清路,細步慢行,怕腳步聲吵醒老者。
那老者在門外那歪脖子樹上橫枝臥就,也真是睡得安穩(wěn)。怕一翻身就得摔得個狗吃屎。
少年不暇多想,亦步亦趨的走出院外,穿入竹海,小步慢行的走了數(shù)十丈之后,才開始放腿快跑,耳邊林風呼過,颼颼之聲不絕入耳。
忽然一物墜落少年肩膀之上,少年信手一撥,直覺手指微涼,卻略有刺痛。
卻是一竹葉青咬了自己尾指,當下甩開,才發(fā)覺身后颼颼之聲盡是蛇形,遠處地面漆黑一片的條狀,估計亦是青口蛇。
現(xiàn)下自己只余三尺之地,即會遭萬蛇噬身之苦。不覺閉上雙眼,靜候死期,那嘶嘶作響的蛇信愈來愈近,仿佛就在耳邊。
少年猛覺心中一滯,被人拽起,身若長出羽翼一般飛起,卻是老者提著自己凌空飛起,像那如海老師一般飛于叢林之間。
須臾便將自己拋落在空地之中。
少年正想發(fā)問,便昏了過去,臉上汗水不止。
老者見云川如此,不知何故,見左手微青,急忙撈起來看。
兩處蚊叮似的青色牙印,臉色丕變。以指尖為刃,劃開尾指皮肉。顧不得許多,下口吮吸蛇毒。
數(shù)十口毒血吐出,那小兒手掌方才慢慢變紅。
老者抽出布條包扎,又掏出一黑色藥丸給他服下,方才停息。
都城深宮之內,那凈白無須之人,領著那黝黑少年拾階而上,左右衛(wèi)士目不斜視,頂著寒風站立,卻不曾動搖半分。
那人緩言道:“等會面見圣上,需按我說的做,不可無禮?!?p> 黝黑少年略一頷首,并不作答。
進殿約五尺,便俯身跪倒,并不多言。
那人略微向前行,“陛下,將軍小兒在此?!?p> 那座上之人錦衣華服,冠冕精美至極,旁有一俊美少年,黑服暗金,鷹眼睥睨。
華服之人見愛將之子甚是健壯,心中甚喜:“果然是虎父無犬子,這少年頗有虎狼之勢,他日必定是我朝棟梁?!?p> 黝黑少年并不言語,那人也替他著急,心想跪謝不是才教過嘛。
那俊美少年見趴著的人與自己年齡相仿,沉默不語,踱步下來,不理會那司禮之人,徑往那少年處,俯身扶起少年,兩人差不多高。
見黑臉少年劍眉星目,臉廓方正,臂膀遒勁有力,見到自己卻不惶恐,甚是有趣。
少年回身相揖,道:“父皇,此兄甚佳。他日吾若為龍云王,此人便是我的執(zhí)金吾?!?p> 華服之人見此二人頗有相投之意,小兒頗有雄心壯志,淡淡的說了句:“可?!?p> 他拉著黝黑少年退出殿外,卻是一人歡喜,一人無言。
司禮之人回稟道;“司空將軍已啟程遠赴邊關鏖戰(zhàn),其子留于宮中為質,陛下無憂矣?!?p> 華服之人捻須微笑,并不言語。
“只是這小兒勇猛異常,冬日赤身練功,恐怕傷到皇子。”
華服之人大笑:“若說他能傷到皇兒,也正好挫挫他的銳氣,平日里眼高于頂,看不到人外人,天外天。真龍之子連這般阻撓都過不去,憑什么劍指天下?!?p> 華服之人臉色微變:“只是這龍云十六州已陷落大半,如今只余下四城,關內亦得早做打算。
明日,朕當率執(zhí)金吾出城,犒賞軍士,以備不時之需?!钡钔舛盖桶矗瑓s不知何時能見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