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3) 無題
那時我很喜歡寫日記，大部分關(guān)于哥哥的事被我封存在一個藍(lán)色的小本子里。向過往進(jìn)行眺望的時候，我再次從書柜里翻出了那個許久沒有碰過的日記本，上面落了灰，歲月帶給日記本的沉淀有一股淡淡的霉味。
可能因為身體里流著一些一樣的血，才熟識哥哥幾個月就已經(jīng)把他當(dāng)作親哥哥了。
我對他說好多心里話，好多事情，一有煩惱開心的不開心的都會與他訴說。
我哥帶我見他的朋友，一起吃飯。記得有一次他帶了一個前女友過來，我很不爽。
“我不想吃。”我說。
“別吃醋啦，這個姐姐人很好的?！蔽腋缧ξ恼f，他帶過來的兄弟也笑嘻嘻的說：
“有個妹妹真好。”
那年五月，我媽在山東做水產(chǎn)生意，便問我哥要不要一起。
我哥那時候正好想著賺錢，就同意了。
青島收水產(chǎn)的地方只有一個小破屋子，然后是一望無際的海。
在我哥和我媽媽去看水產(chǎn)圈拜訪圈主的時候，他們帶著我去了，因為船票是圈主拿的，所以只有三等艙。
那是我第一次坐船，以往出門旅游都是坐飛機到處來回飛。
我走在顛簸的船上，挽著我哥哥的胳膊，一股腦的傾訴這三等的床位是如何差勁。
我哥陪著我，帶我去了特等艙，說：
“以后哥帶你出去旅游，就訂特等艙。”
我笑了，感覺好開心，感覺有哥真好。
到青島以后，很不巧的來了大姨媽。賓館里的飲料只有冰的，我哥笑話我，然后說他有好主意。
“真是氣死我了?！蔽艺f。
“你瞧你哥的。”我哥笑瞇瞇的拿了兩罐冰的香蕉牛奶，回到房間，在浴室的浴缸里放滿熱水，然后再把香蕉牛奶丟進(jìn)去。
一個小時以后，冰的香蕉牛奶變溫了。
“你還挺聰明。”我感嘆。
“那當(dāng)然了?！彼f。
在青島的旅程很快，我媽因為有些合同沒有簽完，我就和我哥先回去了。
在船上六個小時，沒有網(wǎng)，覺得好無聊。我哥拿出了我的身份證，有些嘲笑的跟我開玩笑，說：“你這證件照拍的不錯?！?p> 我看了我那丑丑的證件照氣個半死，要搶回來。
“哎呀?！蔽腋绯襾G了個枕頭。
就這么打打鬧鬧，下船了。
大連的天氣有些冷，到大連的時間大約是晚上七點鐘，不巧的是外面還下了大雨。
我和我哥站在銀行里躲雨，許久，他對我說：
“這次去山東，可能要待很長時間。”
我愣了一下，問他：
“那是多久。”
他說：“我也不知道，可能有幾個月吧?！?p> 我沒說話，我有些難過。
那時我覺得，幾個月可能像是幾年。
回家的路上我沒有看手機，一直望著窗外的風(fēng)景。
大連的夜色很好看，馬路上的人熙熙攘攘，偶爾路過商場前那里還有駐唱的歌手。
回到家，我翻來覆去的睡不著，想了想還是拿起手機，問：
“你什么時候走。”
“明天?！彼f。
后來他去了山東，又交了個女朋友。我從一周一周的問他什么時候回大連變成不怎么聯(lián)系。日子并沒有變壞，我們偶爾會視頻，但感覺沒有那么熱絡(luò)了。
我記得剛開始每次我媽和我哥哥通電話，我就會沖過去問：
“哥哥什么時候回來？”
我媽總是笑著對我哥說：
“你妹天天問?！?p> 但是后來他忙，回我的信息越來越少，我就不再這么問了。
八月他回了大連，我知道，但我沒有問。
再聯(lián)系時，是九月。
那次我和家里吵得不可開交，第二天上學(xué)我干脆曠課，在學(xué)校旁邊的肯德基坐了一整天。
我媽和我小姨和我爸都在給我瘋狂的打電話發(fā)微信，我沒有回，電話全部拉黑。在下午三點的時候突然接到了我哥的電話。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
“晚上出來吃火鍋?！彼f。
我答應(yīng)了。
我知道是我媽讓他找我的，我知道我媽一定會認(rèn)為我不會拒絕和我哥的見面的，我知道到家以后我還是會見不想面對又死氣沉沉的家里，我知道會是我哥把我遣送回家。
但我還是答應(yīng)了。
因為實在是太久沒見了，太久太久了，久到我都忘了上一次見到我哥是懷著怎樣熱切的心情，久到我都忘記上一次分別我是如何徹夜難眠，久到我忘了為什么會從期盼他回大連到他回來了我卻不想問。
我們又見面了，還是老樣子，我們吃了火鍋，然后他負(fù)責(zé)把我送回家。
“你媽要是兇你你就來哥哥這住?！毕萝嚭螅腋邕@么對我說。
我和我哥又恢復(fù)了以前的狀態(tài)，偶爾吃飯，偶爾聊天。但更隨性了，我覺得他雖是我的表哥，經(jīng)歷了這一場，他倒是更像我的親哥哥了。
再后來因為與家里吵架的緣故，十一月去我哥家住了兩個星期。
這兩個星期我沒上學(xué)，每天都和我哥在一起待著。在我哥家待的這兩個星期，我胖了五斤。
我哥每次都扶著額頭說：
“我的妹妹，你真是能從早吃到晚?！?p> 然后繼續(xù)帶我出去吃飯給我買零食。
但是每到晚上他又開始嘮嘮叨叨的對我進(jìn)行教育講話，無非就是那幾個老生常談的話題。但我聽他的，因為他說的是那個理，而且他是我哥。
記得剛開始和我哥剛認(rèn)識的時候每次見他都要化一個小時的妝，洗個頭，不能被看出一點破綻。
在他家住了以后，我就肆無忌憚的披頭散發(fā)并且頭不梳臉不洗露出我最真實的大臉了。
記得剛開始每次聊天還很拘謹(jǐn)?shù)纳踔劣行┳鲎鞯模?p> “哥哥你在干嘛？想你了”
“哦是我的漂亮妹妹！”
后來就變成：
“我的妹妹你看看你胖的，你那個大臉盤子能有我兩個大?！?p> “你就不能把你的床收拾收拾，你看這亂糟的?！?p> “我的哥哥總是喜歡吃屎，日夜不停的吃。”
“你媽就是太慣你了。我能把你的頭一腳踢到百貨大樓?！?p> 變得打打鬧鬧，互相埋冤，有話就直說，不想說話理都不想理一下。
但這種相處模式是最舒服的。
但我雖然嘴上抱怨他，抱怨他嘮叨，不理解我，管我太多，但我心里還是開心的。
這說明他把我當(dāng)妹妹。
但每次他難過傷心的時候我卻束手無策，我什么也做不了。因為從來都是他照顧我安慰我哄我開心給我講道理，我接受著這種我覺得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膶檺?，卻沒有體會到我哥哥的感覺，我才發(fā)現(xiàn)他那么理解我我卻一點都不理解他，等到那時我才真正慌了神。
我記得有一次我媽出差，我在他家暫住一周。原本的計劃是早上十點我媽的飛機到大連，我們一起去接她。
但是等到九點，我哥還沒來敲開我的房門叫我起床。
他通常都是早上七八點就醒的。
我有些奇怪，去他的房間找他，發(fā)現(xiàn)他一個人躲在被子里。
看到我站在門口，他暗暗的說了句：
“我姥昨晚去世了?！?p> 我愣在門口，不知道怎么說。我知道失去親人的苦一點也不好受，我哥紅著眼，看似一晚沒睡。他跟我說：
“都這個時間了，你媽都要到家了，你先回去吧?！?p> 我還是不知道怎么說。
我知道他很難過，我想安慰他，但卻不知道從何開口。我知道他很悲傷，我卻無法改變他的心情，我做什么都是無力的。
五味雜陳。
那天早上哥哥做了早飯幫我?guī)г诼飞?，到家讓我給他打電話。
我一路上心里都有一股失落之感，他能帶走我所有不好的心情，我卻不能。
無力，深深的無力感。
我不知道他喜歡什么，不知道什么能讓他開心。
他卻知道，并且了解我，我卻不了解他。
我除了自責(zé)與懊惱什么也不會。
那次我想了半天，絞盡腦汁的想，最后給他買了個綠色小恐龍的玩偶抱枕。
我沒告訴他我買了，我看著物流到他家的時候才告訴他。
“哥，你下樓去拿快遞，有你的快遞?！?p> “阿？什么啊，我沒買東西啊?！?p> “就是你的東西?！?p> “什么東西?。磕阗I的啊?！?p> “啊?！?p> “給我買的啊。”
“啊?！?p> “哈哈…哥哥不用你買東西…你買的啥啊……哥哥不用你買東西的”
“我看你這兩天不開心”
“你買的啥呀”
“我不告訴你”
“你還整的挺神秘…行～我去拿了”
我知道他一個大男生可能不會喜歡這些玩偶抱枕。
但他電話里帶著笑意，我覺得他可能也是開心的吧。
他可能也是開心的吧，有一點點開心有一點點感動，我就心滿意足了。
十五歲是情竇初開的年紀(jì)，我有暗戀的人，也有許多小心事，到這時又不懂的不理解自己無力去想的事情我就會問我哥。
“哥，我想談戀愛?！蔽椅⑿沤o他發(fā)。
“談什么戀愛，你再有這種無聊的想法我就不跟你玩了?！蔽腋缁亍?p> 十五歲是個喜歡打扮自己又愛美的年紀(jì)，我喜歡買很多化妝品，也喜歡在鏡子前涂涂抹抹，但我哥不喜歡。
“哥，我出門找同學(xué)吃飯?！蔽椅⑿沤o他發(fā)。
“回家看上你臉上帶妝我就打斷你的腿?！彼亍?p> 我一直覺得自己化完妝很好看，剛和哥哥認(rèn)識的時候天天見他都要化妝他還會夸我可愛，后來就不讓我化妝了。
“我化妝不好看嗎？”我問。
“不好看，沒素顏好看?！蔽腋缯f。
但其實我覺得客觀來說我還是化妝好看些。那時候我在學(xué)校，每次一化妝，朋友都會聚過來說：
“哇，你今天好好看耶?！蔽揖兔雷套?。
但我哥就不一樣了。
他總是說：
“我的妹妹，你不化妝最好看?！?p> 每次聽到這句，我都想把他眼珠子挖下來看看是不是有什么問題。
但我又想了想，可能天底下所有的哥哥都是覺得妹妹無論如何都是好看的，所以化妝也好看，不化妝更好看。想到這，我心里就會有種很微妙的幸福。
我哥每次給我進(jìn)行思想道德教育的時候，都會督促我好好學(xué)習(xí)，加油健身，不能太偏激以及為人處事等等。
有一次我對他說：“那有個神仙妹妹和我你選哪個？”
他說：“當(dāng)然選你了。”
他又問：“那神仙哥哥和我你選哪個？”
我說：“我選神仙哥哥?！?p> 我哥生氣了，給我發(fā)好多表情包，然后說：“哦，那你要神仙哥哥吧，以后我不是你哥了?！?p> 我說：“你就是神仙哥哥。”
我哥沉默，過一會，他發(fā)：“你呀。就嘴甜?！?p> 但是這些都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我一個人的時候，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的時候，在夜里用力呼吸著空氣的時候，我都會想起這些以前的好像過去很久以至于我再也不敢奢望的東西。
我會覺得：“我以前好幸福。”
我看到大街上別的女孩和哥哥一起出門，我以前不羨慕，但我現(xiàn)在開始羨慕了。
我會想：“我以前也有個很好的哥哥，我的哥哥是天下第一好的?！?p> 我寫到這些，我一個人在被窩里淚流滿面。我寫到這些，我大腦里都是回憶，我捂著眼睛在這個漫漫長夜里。我和哥哥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聯(lián)系了，太久了。
因為我的任性，因為我的傲慢跋扈，因為我被哥哥勸了無數(shù)次卻不改的臭脾氣，還因為很多很多原因，時間停留在那一年的五月，我們再也沒有聯(lián)系。
時間再回去，我想我不會再惡言相向了，我就不會不珍惜了。
時間再回去，我想我會第一句說：“哥，我好想你。”
“哥，我想一輩子都當(dāng)你的妹妹。”
我想時間再回去，
但是卻再也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