綺羅在染坊的閣樓里午睡,閣樓平常都是鎖好的,阿婆在旁邊守著她。今日她醒來,準(zhǔn)備干活的時候,不見阿婆,心里有點責(zé)怪,下樓的轉(zhuǎn)口處露出了寧至琛的臉。嚇得她臉色發(fā)白。
至琛二話不說,急匆匆地把她抱起來扛在肩上,任憑綺羅哭喊、捶打都無動于衷。抱到閣樓午睡處,把她扔在床上,抽出腰帶迅速地困住她的雙手,急吼吼地寬衣解帶,說:“我告訴你,綺羅,染坊里的人被老爺喊去集會了,盤初這小子就是插上翅膀也救不了你,我的人把他看得緊緊的,你指望不了他,你能指望的只有我,我是名正言順的當(dāng)家,你就從了我吧?!泵摿艘粋€精光之后要撲過去,綺羅無法用眼瞧他,只是蜷縮在角落里大哭大喊。他要脫她的罩衣的時候,只聽嘭的一聲,大門被人用力撞開,只見一個英姿颯爽的一等侍衛(wèi)模樣的人帶著一個隨從威風(fēng)凜凜地站在門外,他沒有猶豫,劍指至琛,看他這嫉惡如仇的模樣,仿佛要立刻動手殺了他。
綺羅趕忙將衣服蓋好,恐懼至極,侍衛(wèi)的隨從給綺羅松了綁,立即帶著哆哆嗦嗦地穿好衣服的至琛離開。寧至琛被押到樓下的時候,被外出祭祀剛回來的老爺噼里啪啦地打了數(shù)十個耳光,打得沒有力氣了,接著要師爺繼續(xù)打。
陸云要離開的時候,被綺羅喊住,“你怎么知道我在此處遇此劫難。”
“有一個朋友托付我在今日祭祀大典結(jié)束之前來保護(hù)姑娘。我本是有要務(wù)在身之人,不便插手姑娘的家務(wù)事。但既然是朋友血書托付,作為朋友就不得不來。此事我和下屬會為姑娘守口如瓶,還請姑娘盡早離開這虎狼之地為好?!彼f罷。大步流星地走了。
后來綺羅才知道,原來盤初無意在染缸架懸掛的彩布下聽到少東家的走狗交代羅綺的貼身姑姑的暗語。并有了后來的血書之托。
星翠以為自己已經(jīng)掌握了刺繡的大致要領(lǐng),染缸之禍后甚覺此地不宜久留。鴛鴦圖于三天三夜趕制好后少東家也并未來取,想必最近祭祀典禮比較忙。正思索的時候,姑姑引著少東家的貼身丫頭走到星翠的繡架旁,“少東家要你把鴛鴦圖給他查驗。你隨可兒到少爺書房去?!毙谴溱s忙起身。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轉(zhuǎn)了多少個轉(zhuǎn)角,星翠覺得腳有點麻。這寧府的作坊和主宅是分開兩片區(qū)域。作坊、匠人居住的地方和主人家居住的宅子是被大大小小的院落間隔的,寧府所屬的建筑都被泥紅色的高高的圍墻圍了起來,星翠沒有走到圍墻外就沒有走錯。
踏進(jìn)了書房,可兒離開時卻帶上了門,這讓星翠警覺起來。這里面異常安靜,星翠走近的時候,只見右側(cè)都是書架,她悄悄地走到內(nèi)屏帷幕里的書桌前,把繡好的紗羅放好,準(zhǔn)備離開。突然聽腳步聲從側(cè)門傳來,只見寧致遠(yuǎn)干凈利落地出現(xiàn)在她面前。
“這鴛鴦圖的針法精細(xì),看來翠萊進(jìn)步神速,但唯獨(dú)缺點什么?”他佯裝細(xì)細(xì)揣摩的樣子已經(jīng)有一會了,星翠看天色欲晚,就說:“東家慢慢揣摩,翠萊還有些瑣事,就不打擾了。”
等星翠走到門口打開門的時候,發(fā)現(xiàn)停留在不遠(yuǎn)處的可兒和一個姑姑趕忙跑來攔住她,就像推貓趕狗一樣,把她推進(jìn)了書房。
“你這是要做甚?”星翠帶著點氣惱的語氣質(zhì)問。
“你沒有把我的話聽完”,他惱怒地將沙羅丟在一邊,“我要你以后作為我的女人繡鴛鴦圖的時候心里有我,我要你屬于我。而不是隨便拿這粗制濫造的東西糊弄我?!彼赞o懇切地說。仿佛無半點假話。
“之前我問你是否中意于我,你可沒這么說過?!?p> “我后悔了!我后悔當(dāng)初不能及時直抒胸臆,不能反抗父親的威嚴(yán),我知道你聰明,早就深諳父親是借二弟之口悔婚,我也是萬不得已,翠兒,你再給我一次機(jī)會,我一定不辜負(fù)你?!闭f完不顧禮數(shù),強(qiáng)行抱住她。
“我是鄉(xiāng)野里的無名丫頭,雖說識字善于書法,但我更愛在大自然中采花捉鳥,滿月淵有數(shù)以千萬的花,我只愛其中一種叫彼岸花的石蒜。而濕地里一大片如湖水般遼闊的彼岸花叢,我能從花叢中擇一朵種在家中院子的養(yǎng)料池里。雖說他此后枯萎而盡,但今后我也不再移植任何一朵。你謹(jǐn)慎小心沒有錯,你的院子里已經(jīng)種滿了鮮花。你的愛就像風(fēng)雨來的那么慌慌張張、時有時無,少了果決、篤定。我們確實不是一樣的人,我要把我托付給果決地愛我的人。絕不是你?!毙谴鋻昝摬婚_也就不再掙扎,淡淡地說著這些話。
“你憑什么說我不果決,我現(xiàn)在難道不果決嗎?”致遠(yuǎn)松開她,甩了袖子氣憤地說。
“聽說老爺安排你娶綺羅為妻,恭喜你?!?p> “星萊,聽我說,你做不了我的妻子我也不會讓你做通房丫頭的,那次說讓你當(dāng)茶房丫頭是我口是心非,我會讓你成為我的妾,從長計議之后成為我的妻,不會虧待你,你要相信我?!敝逻h(yuǎn)說著又要抱她。但這次被星翠閃躲甩掉了。
“少東家聽不懂嗎?我做不到和一群女人擠在一個位置爭一個我不愛的男人。你要再敢碰我,我就喊陸云削掉你的手指。你要再這般糾纏,你和你這混賬弟弟有什么區(qū)別?”
見他氣焰瞬時轟塌掉,她動手推了他一把泄憤。然后跑出去。本來家里下人要攔的,只聽見致遠(yuǎn)大聲喊“讓她走”,下人也就罷了手。
星翠去染坊找盤初,準(zhǔn)備帶著他一起去老爺那辭行,她和盤初都是干多少活拿多少工錢的短工,口頭約定的日子到了。在染坊里里外外都不見他蹤影,找?guī)煾祩儊韱枺麄冎е嵛岬臉幼又鴮嵶屓穗y受。他們避開星翠忙著干活,有個野蠻的粗人被她問煩了甚至一把粗暴地推開她,她非常生氣。
“你們小姐呢,她也是在染坊里干活的,她人呢?”她攔住推他的師傅問,星翠的性格本來就是不怕橫的那種。
“她要當(dāng)少東家的新娘子了,自然是準(zhǔn)備出嫁所需,你不要纏著我行不?這么多人,你怎么偏偏賴上我了?!?p> “老實人我不能拿他怎么辦,我看你反應(yīng)最大,你定是知道點什么?!?p> “行,姑奶奶,你跟我來?!彼那牡卣f,說罷找了院落一隅佯裝著撈起染布晾曬的樣子,也不瞅她,“你家表哥被送到懷云院去了?!?p> “懷云院是什么地方?”
“二少爺看我最兇,昨夜讓我和幾個家丁挾持著他走的。其實哪里知道,你家那表哥是仁義的人,曾見我偷錢給家里補(bǔ)貼,因我家里有重病的老娘,也就給我墊上,錢我是還了,人情是還不上了?!?p> “不,這人情你必須還,你帶我去找他?!毙谴浼鼻械卣f,眼睛都泛紅了。
“誒,你家那位得罪誰不好,得罪二世祖。老爺將這羅綺小姐許配給大少爺,二世祖心里郁悶,拿誰都沒辦法,這大少爺將來得的是小姐的人。那明眼人誰人不知誰人不曉,小姐的心是盤初的。二世祖現(xiàn)在肯定是先拿盤初撒氣,這二世祖折磨人的手段比一般紈绔子弟多,強(qiáng)行捉著盤初的手給賣身契畫了押,今早二世祖肯定是要同懷云院的鴇主簽契約。怕領(lǐng)你去了,也來不及了?!?p> “你知道的這么清楚,肯定是二世祖的走狗,干過不少勾當(dāng)。趕快帶我去,不然我就向老爺揭發(fā)二世祖的勾當(dāng)?!?p> “姑奶奶,你就行行好,千萬不要透漏我,否則我就沒活干。老爺知道了雖然會懲罰二少爺,再者也會替二世祖遮掩此事,畢竟家門不幸,不一定會救他。我看你可憐就給你領(lǐng)路,在遠(yuǎn)處等候著,其余的事情你自己處理?!?p> 星翠點點頭。見四下人疏,星翠先行離開,快速給了一些銀兩給信得過的童子跑去陸云那報信。
大家不注意的時候,李頭也就出了院子。
懷云院附近的民居墻角處。
“這前方就是懷云院,你進(jìn)去之后當(dāng)心點,我認(rèn)為先等陸侍衛(wèi)來比較妥當(dāng)?!?p> “我等不了那么久,童子來報說陸哥哥隨大人參軍去了。”說著提著紅纓槍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趕了去,守門的門人哪見過女子有這般陣仗,做勢要攔也沒有攔住。
“這后生生得倒是俊俏,但性子太過粗野,懷云院的主顧不是達(dá)官顯貴就是富賈,都是要面子的人,喜歡的是可心的嘴甜的才子佳人,這相貌再好,性子不收也當(dāng)不了飯吃,你看這價格是不是要少點?”
“要說富賈,難道紅三娘你還不是富賈,怎么會在乎點這點白銀呢?何況我聽聞紅三娘的手下人是最會調(diào)教的,你只管好生調(diào)教,日后定是三娘你手里妥妥的搖錢樹?!?p> “哈哈哈,那借你吉言。我就簽了,來人,取銀兩過來。”說著兩人一手交付完銀兩一手交付完文書。
紅三娘和寧至琛在大廳談笑間,星翠沖了上來,
“青天白日竟強(qiáng)行逼迫良民畫押賣身,還有沒有王法,”星翠沖了上來,一眼就看到紅三娘。
她把紅纓槍往地上一立,對著紅三娘喊:“我和我表哥都是寧府織造坊司的短工,之前就約定好的,并未自愿簽過什么賣身契,表哥都是被脅迫的,不信可以到寧府老爺處對質(zhì),你這文書簽不得,簽了也不作數(shù),如有違抗,正侍大夫府的一等侍衛(wèi)拿你們見官。”
“喲,姑娘口氣倒不小,兩個寧府的奴才怎么會認(rèn)識正侍大夫府的人,達(dá)官貴人我見多了,就算認(rèn)識也不會深交你們這種人,小小年紀(jì)滿嘴謊話,也不怕牙齒咬了舌頭,”她走近她,在旁邊來回走踱著,邊走邊端詳著她,“你表哥的賣身契已經(jīng)在我這里。白紙紅印分毫不差。你以為你的紅纓槍可以傷到我分毫,從我經(jīng)營這懷云院、怡紅閣來,還沒有一個跑出這門檻半步?!?p> 說著喊人把星翠圍住,兩三下就把星翠打趴在地。
“我見你生得天生麗質(zhì),到我前院怡紅閣替我招攬酒客可好,用不了多久三娘我定助力你成為這怡紅閣的頭牌。”
“廢話不要說那么多,我表哥呢?先把我表哥交出來。”星翠嘴角被磕到,吐出了血,她仍然艱難地爬起來。
“把昨夜帶過來的后生押下來。”紅三娘吩咐道。
盤初雙手被人捆了起來,他頭發(fā)凌亂,眼睛里帶著血絲,似乎沒有睡好,兩名打手在他旁邊看著,星翠見到了從樓梯里緩緩下來的盤初,這對視一份憐惜,一份溫柔。
星翠頓時鼻子酸了,“你受苦了,初哥哥,”說著用顫抖地手撫著他的臉,“許你的‘從此一生安穩(wěn)’我沒有做到。我好恨自己,我好無能?!闭f著抽泣起來。盤初撫著她的手說:“沒事,翠兒知醫(yī)藥、善書法、精于刺繡,勤于烹飪,著實是一個能人,雖武功只略通皮毛卻為了我赴湯蹈火,這份心,盤初永生難忘?!?p> “我最煩有情人在我面前卿卿我我,你可知道,我老早懷疑你其實是一個陰陽人,大伙看他身形是男的,語氣心思神情哪點不像女人,今天我就當(dāng)著鴇主的面和你相好的面驗驗貨,看你還敢在這里裝男人。”說著要家丁扒盤初的褲子,星翠急忙阻止卻被壯漢一把拎住,被另一個壯漢困住了手臂。盤初眼見這些人要撲過來,氣急攻心,一下掙脫了繩索,爆發(fā)了能量,順起地上的紅纓槍就是對著壯漢一頓刺殺,一個壯漢來不及躲閃,被穿透手臂,嗷嗷大叫地連滾帶爬地躲開,旁邊的至琛見狀要逃跑,被盤初怒火中燒的眼睛看到,紅纓槍從他手中化作流星,眨眼間,刺穿了至琛的后背,血花四濺。至琛停留在最后的表情是驚訝、絕望、死不瞑目。
“盤哥哥”,星翠趕忙上前抱住他。星翠旁邊的大漢見勢趕緊撤退。只見剛剛情緒激動的盤初平穩(wěn)下來,還踉蹌地退了兩步。
“沒事了,盤哥哥,咱們回我長大的地方。誰也找不到我們?!?p> 星翠轉(zhuǎn)過頭對躲在柱子后面的紅三娘說:“官府懲治留養(yǎng)男娼者你不是不知道,這件事就作罷了吧”說著走到尸體前,從至琛懷里尋到銀兩,扔在紅三娘附近處,“你快快命人把賣身契取來。這樁交易就作罷了?!?p> 大漢哆哆嗦嗦地取來文書交到星翠手里,星翠將文書撕個粉碎,拉著盤初趕緊跑了。
李頭駕著馬車載著星翠和盤初在林子里馳騁,他說自己上了賊船下不來,只得幫人幫到底。
趕了三天三夜的路,一行人在林中小徑僻靜處見一家茶鋪生意紅火,就上去喝茶,哪知道從屋里出來一個捕快模樣的人帶著手下上來就把他們圍住了,一群人扭打不過,只得就范。
押送途中。
“聽怡紅閣的紅三娘說這小子很能打,如今看來,也不過如此?!辈额^模樣的人得意洋洋地邊喝水壺里的水邊說。
“那是你沒有脫他的褲子,紅三娘不也說二世祖要侮辱他才被刺的嘛,我老早說這二世祖三天兩頭惹事生非,總有一天會橫死???,我預(yù)言的沒錯吧。”旁邊的屬下說,捕頭用刀鞘捅了他一下,“人死為大,少說幾句。”
盤初被問審之后,衙門的人把他關(guān)進(jìn)了大牢。過幾日再審。
星翠等人包含紅三娘在內(nèi)錄了口供之后,衙門的人放他們出來,星翠已經(jīng)心力交瘁。
這傾盆大雨中,寧至遠(yuǎn)攜著新婚妻子在雨中等候。她單薄的身體在風(fēng)雨中更顯瘦小。
這一年來,他們四個人之間雖然有著剪不斷、理還亂的關(guān)系,但互相之間并未因為猜忌而成為仇敵,反而互相惺惺相惜,可是由于第五個人二世祖的冥頑不靈、無理取鬧,造成了如此的悲劇。令人唏噓。
秋至,案子定下來,官府傳來消息,盤初要被官府砍頭,星翠哭暈了過去。
等她醒來的時候,致遠(yuǎn)在旁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陸云也從軍隊趕回來看她。順便見盤初最后一面。他站在窗戶邊,見星翠醒來,連忙走近。
“陸哥哥,你是官府的人,你知道怎樣免除死罪嗎,二世祖欺人太甚,不僅把他扭送到懷云院當(dāng)男娼,還要當(dāng)眾羞辱他。盤初一時情緒激動,不知哪里來的神力殺了他,他也不想這樣的。我一直盼你,告訴我怎么辦好不好,如果他死了,我也活不成了?!毙谴淦鹆税脒吷碜泳局懺频囊滦溧ㄆ?。
“陸哥哥我已經(jīng)詳細(xì)了解過一遍了。而且翠兒從不對我撒謊,陸哥哥我從小就知道的?!彼焖俚仄沉艘谎圩哌h(yuǎn)幾步的寧至遠(yuǎn),然后又看著星翠說,“殺人償命是歷朝歷代的法制,寧致遠(yuǎn)虐待盤初劣跡斑斑,本來也會寬大點處理,可這寧府不依不饒、財大勢大,我就算有背景幫他一把,但也需要寧府主人給一個方便。”
“什么方便,陸哥哥。”
“讓他們當(dāng)家的親自拿著陳情書呈給府尹大人,請得三分寬容?,F(xiàn)戰(zhàn)事吃緊,軍隊人員缺少,他天生神力有目共睹。我探監(jiān)的時候,他聽說你昏睡幾天至今未醒,他竟然能徒手破牢而出,無人可擋,要不是我安撫好他。早就見到你了。上方也聽聞此事,甚覺此人是奇才。我預(yù)備趁熱打鐵要押著著他去我新上任的軍州,雖說離家三千里發(fā)配邊關(guān),但有我在,你盡可放心?!?p> 見寧致遠(yuǎn)走出去,他在她耳邊偷偷地說,“等風(fēng)波過去,如若他愿意,我再派人送他到滿月淵與你會和。
等寧至遠(yuǎn)和丫頭遠(yuǎn)遠(yuǎn)地各自端著粥食、湯藥過來的時候,陸云已然看出了寧至遠(yuǎn)對星翠的用心。
“可這一切都以陳情書為前提,否則其他的事情多有不便?!?p> “陸哥哥,我知道了,我會看著辦的?!?p> “切記,凡是講究方法,不可過度付出,適可而止。想辦法弄到陳情書,盡力就好,但決不能拿你自身來交換?!?p> “星翠明白。”
他們進(jìn)屋的時候,寧至遠(yuǎn)開始下逐客令了。
“大人,翠兒大病初愈需要靜養(yǎng),這要用膳了,廳堂里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美酒佳肴,還請大人移步。”可兒丫頭說。
陸云走后,致遠(yuǎn)端著粥食要喂給她吃,星翠拒絕了,她要自己來。
“看你們神神秘秘的樣子,莫不是商量著什么國家大事?”他故作輕松地說。
她攪拌著粥碗里的粥,聽聞此話眼淚唰唰地掉下來,隨即示意讓可兒端走。少爺應(yīng)允了之后,房間里只剩下他倆。
“雖然我知道我現(xiàn)在說的話會讓你很生氣,但這是我的肺腑之言,你可以做主給衙門里送陳情書,請求寬大處理我表哥的罪案,求他罪不至死,哪怕發(fā)配軍州勞役都行,起碼留他一條活路,我給你跪下了?!闭f著從床上下來,跪在地上不起來。
“羅綺也求我,你也求我,少夫人說是因為我和她的結(jié)合導(dǎo)致至琛郁悶、憤怒所以拿盤初撒氣,她是要讓我有愧疚感好實現(xiàn)她的目的,可誰又愿意成婚!還不是父命難違!你呢?用的是苦肉計?真真是無法理解你為何要為一個無權(quán)無勢、命如草芥般的男人如此?!?p> “你不是說商人最講究誠信不是嗎?我曾經(jīng)許他半生安穩(wěn),我不忍心他受折磨、被人砍下頭顱,我這里,我的心里很難受啊。”她求著。
“可是商人也有反悔的時候?!彼琢讼聛?,“我沒有聽到真話,你的理由不夠打動我。”
“也許,我愛他,他就像我的孩子一樣,從見他的第一眼起,在我這里”,她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不在乎他是誰,是男是女,我心里說要保護(hù)他,那便是一輩子的事情。”她一字一頓地說。
他忽然笑了,然后起身,說:“也許有一天,和對他的愛相比,你會對我擁有著更深的愛,我期望著這一天能早日到來。只要你答應(yīng)和我成親拜天地,做我的女人,陳情書的事情我做主。給你三日考慮。”說完轉(zhuǎn)身要出門。
“不用考慮三日,怕你反悔,我答應(yīng)你?!彼鼻械睾暗?。
背對著星翠的本來笑著的表情凝固了,他說:“明日我就將陳情書送到衙門,怕你不信,會邀陸副將一同前往。”
秋后不必問斬了,星翠心里的石頭落了地。
老爺雖然不反對星翠做少東家的小妾,但對寧至琛的死仍舊耿耿于懷,免不了遷怒于星翠。姨娘更是恨不得剝了星翠的皮,繡娘們料想這以后星翠的嫁過去的日子肯定很難過。忙中偷閑里也免不了議論紛紛。
“你們是太閑了嗎?陳竹大人要一批上等的刺繡,將軍府里的太君特別喜歡看人現(xiàn)場縫制,你們中誰有愿意的?!卞\姑姑說。
聽說是將軍府要人,大家踴躍自薦,星翠卻唯恐避之不及。
等姑錦姑定好人之后,星翠悄悄地給姑姑告了假,她早早地等候在馬隊必經(jīng)的小徑旁,三個月來她第一次見到了他,遠(yuǎn)處走過來的被押著的盤初看起來臉色有些蒼白。
她喂他吃了自己親手做的桂花糕,盤初因為要離別,心生悲戚。強(qiáng)忍著不讓眼淚落下來。
她把打包好的生活用品交給了陸云,千叮萬囑要陸云照顧好他。
“放心,他到了軍州自然是普通士兵一樣生活、履行軍務(wù),不會讓他背負(fù)著罪籍勞役的。你好生照顧自己?!?p> 兩年后來陸云來信說,盤初戴罪立功,消除了罪籍,她泣不成聲。
錦繡坊內(nèi)。
“繡娘們聽我說,成竹先生親自來咱們錦繡坊出題,為太君挑選佛堂的兩名繡匠。你們可不得有絲毫怠慢?!?p> “不是由錦姑您定嗎?”
“驃騎大將軍出生入死殺敵,這次抗金有功,所以受了重賞,這也是第一次給家里的太君完成修繕佛堂的愿望,對這佛堂的神像和配畫可要祈誠和仔細(xì),這次成竹先生的到來說明大將軍是重視此事的?!?p> 大家聽說成竹是非常有風(fēng)度有文化的男子,果然見面的時候,既覺得此人與少東家相比頗為有幾分相似,但更為沉穩(wěn)。
繡娘們一一刺繡的時候,成竹慢慢地踱著步子,有時候會駐足看一下,錦姑從他縹緲的眼神、并無變化的表情里,慢慢地猜透他似乎沒有特別滿意的繡作,他出的題目是山神坐騎赤眼虎,每個人描的虎的模樣不同,繡出來也自然不同。導(dǎo)致繡作有形無神是因為無法身臨其境。
“倒是有一位赤眼虎描繡都非常精妙的繡娘,只是她正準(zhǔn)備大婚,已經(jīng)不在錦繡坊勞作了。”
“可有她的作品在此?!?p> 錦姑翻出她之前刺繡的二虎圖,真的栩栩如生,虎嘯山林的場景撲面而來,看罷,他說:“跟你們少東家說一下,務(wù)必請那位叫儀雯的繡娘和繡此虎圖的女子來繡房?!?p> “可是,婚事將近,這府里不好讓仙姑娘出門。”
“娶妾而已,也耽誤不了公子的喜事。還請錦姑替我代為轉(zhuǎn)達(dá)。相信公子一定會公事公辦。”
錦姑欣然應(yīng)允。
怡雯和星翠繡房里刺繡的時候,怡壽院的太君滿面春光地觀摩了一番,正午時分,又讓人扶著到正房午睡去了。后罩房的繡房有可供匠人們休息的地方,怡雯也趁機(jī)打盹,東處坐落了一間和東廂房相連的佛堂,星翠手持紗羅比對著空間,讓旁邊的丫頭協(xié)助持穩(wěn)紗羅,她用筆細(xì)細(xì)地畫出神像的樣子。
她認(rèn)真的微微蹙眉的樣子吸引了旁邊的丫頭,而她的人和她的畫一樣,一眼是無法看出不完美的,如果一定說不好的地方的話,她看起來比畫上的神悲傷。
神是悲憫眾生,也已超脫。
她是悲憫善良的,可她和神的距離隔著紅塵。
佛堂的側(cè)門口連著的回廊處,駐足著一位王者般氣質(zhì)的盔甲美男。
但凡是見過她認(rèn)真的樣子,女子都會被吸引,何況是一個男子呢?
可他不是別人,他看她時,眼睛里更多的是一種執(zhí)著。對她保持著最深的敬重和最沉的喜愛是他一直以來的堅持。所以再喜歡她,這么多年,他還是保持著距離。
而這短短的幾十米的距離,在他的腳下,他的心里,壓得他透不過氣來。
他對自己狠狠心,離開了。
將軍府。
過幾日要出征了,孟珙玉在書房準(zhǔn)備著文書,成竹先生從院子里走過來,
“大人,成竹到?!笔虖膱?。
“進(jìn)來?!?p> 侍從推開門,成竹先生偉岸的身影緩緩地走近,然后駐足在他面前不遠(yuǎn)處,站著對他行禮。他瞥了他一眼,一邊翻弄著文書:“先生不必多禮。”
整理好文書后,他問:“她過得好嗎?”
“回大人,玄機(jī)處跟蹤到登姑娘在織造司這一年來過得倒是平靜,她身邊有一個叫盤初的遠(yuǎn)房表哥,因為受虐待而怒殺寧府二少爺惹上官司,以衙門和寧府的交情,這死罪難逃。為了平息寧府大少爺?shù)呐瓪?、獲得免除死刑的陳情書,登姑娘表示愿意以身相許。后天就是她大婚的日子?!?p> 他聽到她結(jié)婚的消息,如同晴天霹靂一般,但作為驃騎將軍,他總能及時地克制并冷靜下來。
“那個叫盤初的人的身世可查出?”
“成竹汗顏,只知悉他之前是投靠街頭畫匠的讀書人,看破官場一心只讀書不赴考,而且身無分文,登姑娘她...”成竹突然卡殼,雖他了解大人的心思,怕惹他難過,但他對大人知無不言。
“把話說下去?!?p> “登姑娘似乎對這個讀書人情有獨(dú)鐘,寧府大少爺前幾日差點把謠傳登姑娘和盤初茍合的繡娘打死。登姑娘是潔身自好的才女,自然不是庸脂俗粉的謠言所能污垢的,但她確實曾親自撕毀婚書并不鐘情寧至遠(yuǎn),如今所為,十分都是為了那個讀書人?!?p> 孟珙玉眉頭蹙著,掩飾這落寞。
成竹先生又不緊不慢地說:“依屬下看,寧府大少爺實屬登姑娘良配,并不強(qiáng)娶豪奪,愿意為了登姑娘放下弒弟仇恨、寬大罪人,可見他對登姑娘也是情義至深。屬下還請大人放下過往,以免徒增不甘。”
“在我很小的時候,祖父在院子里種了一棵梅花樹,梅子釀的酒和梅花做的糕都是太君的拿手絕活,她為祖父釀了一輩子的酒做了一輩子的糕點,今年卻沒有最中意的人嘗。冬日漸寒,怕她睹物思人染寒疾,父親命人硬是砍去梅樹,他可知,雖梅花可去,但情根深種于心難以消除。近日我更是從中領(lǐng)悟到既然睹物思人實苦,那就珍惜眼前人。
“可她是罪臣之女,恐怕給將軍帶來不利?!彼掃€沒有說完,孟珙玉就打斷他的話。
“休要胡說,真正的罪臣是不會有師父的這般氣度和胸懷?!彼麘嵟卣f。
“屬下知錯了,以后定謹(jǐn)言慎行。”成竹惶恐地說道。
“不管是否會引火燒身,我定是要娶星翠姑娘為妻,絕無二心。我期盼一生一世一雙人,不想余生后悔。目前是要有一個萬全之計隱瞞她的身份。隱瞞一個人的身份最好的方法,就是給她重新創(chuàng)造一個身世。你照我的吩咐小心行事就行?!泵乡钣襦嵵氐卣f。
“既然大人對登姑情深義重,初心不改,屬下定全力協(xié)助?!?p> 寧府內(nèi),成竹取了做好的刺繡看了又看,并按照約定付了銀兩,見寧府老爺雖滿臉堆笑,但時而憂心忡忡,他淡定地喝了口茶,然后說:“老爺是否有什么煩憂?!?p> “誒,你不知道,我那長子寧致遠(yuǎn)要娶師哥的女兒,可此女子的表哥弒殺了我二兒子,此事另我終日不安,師哥曾有恩于我,我大兒子對此女子更是死心塌地,我也很無奈。本來納吉之后也想把婚事草草地辦了,誰知道拿著翠萊姑娘的庚帖到宗廟納吉、問卜,夫人請來感恩寺的方丈的解卦,方丈說不妙:‘如魚得水情難卻,虎視眈眈待時機(jī),本是水中物,偏要怒仙靈’這怎么聽都不舒服,難道致遠(yuǎn)的這樁婚事要惹怒上蒼,那我府上豈不是要災(zāi)禍連連。聽說成竹先生是遠(yuǎn)近聞名的聰明人,你看這件事如何是好。”
“寧老爺何必苦惱,既然如此憂心,婚事作罷就可。”
“可我家那個大兒子,是墮入情網(wǎng)不能自拔,這婚帖都發(fā)出去了。誒。”
“婚書既然發(fā)了,就沒有收回的道理,婚姻之事自古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少爺是遠(yuǎn)近聞名孝順的少東家,他日后定能理解你的苦心。你找有福相的人替換就行。這是寧老爺府里的私事,我只能隨意給個建議。為了避免禍端,還得先跟大少爺溝通。對少爺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相信他并不會被兒女私情所蒙蔽?!?p> “聽成竹先生此言有理。謝成竹先生提點?!?p> 星翠總覺夜長夢多,聽聞孟珙玉征戰(zhàn)回來,思前想后,決定婚前必托付藏寶圖給他。并修書一封,約他婚前涼亭一敘,竟然不見回音。
洞房花燭夜,紅蓋頭褪去,此人竟是錦繡坊與翠萊要好的怡雯,她低頭含羞而笑,寧致遠(yuǎn)楞了半刻,取墻上掛的用來辟邪的鴛鴦刀要?dú)⒘怂?,怡雯見狀尖叫著趕忙躲閃,嘴里求饒,門外的侍從應(yīng)聲前來阻止,怡雯才得以脫身。
當(dāng)向來溫文爾雅的寧致遠(yuǎn)得知自己被騙的時候,也會拿起刀劍斬殺欺騙自己的人,憤怒之后,他丟劍癱倒在地,滿心酸楚,體會到了斷腸之痛,聽屬下來報,翠萊已于一天前被父親安排的妥叔送走,已與地主家的傻兒子成親。他頓感萬念俱灰。
寧府內(nèi),西廂房外的院子的小徑,管家和丫鬟帶著一個容貌清秀的小姑娘走過,羅綺從廂房里走出來的時候,這姑娘離她有點距離,女管家神色有點驚慌,三人趕忙向少夫人羅綺問好。
羅綺若有所思地走到姑娘跟前,淡淡地問道:“她是誰?”
“回少夫人的話,她是少東家雇來伺候新妾的?!?p> “新妾?府上納妾我怎么沒有聽說?!?p> “垂花門外的定親禮已經(jīng)準(zhǔn)備妥當(dāng)了,也是這兩天的事情?!?p> “致遠(yuǎn)不是一個粗淺、急躁的人,兩日內(nèi)就娶親從沒有過的?!绷_綺雖不用盡心力愛致遠(yuǎn),但致遠(yuǎn)對她做了他應(yīng)該做的本分。對于屬于自己的哥哥一般的丈夫,深深庭院里的女子歷來是有占有欲的,雖然她對他的喜愛不及對她對盤初的喜愛的二分之一。
羅綺雖然心里是有點不舒服的,但也算能忍耐。
成親的過后,第二天妾來給她敬茶的時候,她徹底怒了。
女子似乎眼熟,仔細(xì)看卻和仙翠萊的容貌有幾分相似,盤初近年寄來的信件都是寄給翠萊的,這讓她稍微吃醋,但想想是翠萊救得他也不好發(fā)作。如今自己的夫婿仍然對她念念不忘,讓她內(nèi)心爆發(fā)了強(qiáng)烈的悲痛、憤憤不平。
她還是忍耐著喝下了小妾敬奉的茶。形式上接受了此女子做致遠(yuǎn)的妾室。
她是一個年輕貌美、寄人籬下的孤女,同是天涯淪落人,何必相互為難。
夜晚,晚風(fēng)微涼,羅綺身著襦裙,身材曼妙至極,她起身去關(guān)窗,觀得寧致遠(yuǎn)往樓里走來,心中不由得緊張。
他已經(jīng)好幾日沒來了。
這廂房樓閣有三層,樓宇高聳,窗內(nèi)的用具、擺設(shè)極盡奢華,當(dāng)他打開門站在門口的時候,一副醉醺醺的樣子,自顧自地扶額坐椅子上,不予理睬她,讓羅綺心里微寒。
“你在杜妹妹處呆了這么久,終于想起我了?!?p> “杜娘美是美,雖剛開始還有點韻味,但還是過于淺薄,心里煩悶,就到你這里來了。給我倒杯酒吧?!?p> 羅綺不情愿地起身,心里不是滋味,然后倒了酒到杯子里,寧致遠(yuǎn)正要喝的時候,她說:“因為形似神不似所以煩悶?要不去外府再找,看能不能找出和你的翠萊一模一樣的女子?!?p> 寧致遠(yuǎn)酒杯一摔,怒氣攻心:“叫你不要提她的名字!你提到她,只會讓我想起自己的無能?!?p> “你糾結(jié)的是自己無能還是因為對她愛不能忘,她已經(jīng)是別人的妻,你何苦要找一個又一個與她相似的女子做替代品?難道這些女人不可憐嗎?”
“你是因為可憐這些女人還是可憐你自己?”
“是!我承認(rèn)我是嫉妒,嫉妒中帶著憐惜,更多的是恨你,恨寧府的老爺和夫人,恨所有人,把我關(guān)在這暗無天日的深宅中,跟不了自己心儀的人,還要被自己的丈夫揮之即來呼之即去,可我就是如此卑賤,恨不能報,只能在這庭院里等你,求你不要再找和仙姑娘相似的女子了,不要折磨你自己、折磨我了?!绷_綺憤慨深宅囚禁她為籠中鳥,女子地位卑賤,只得求夫君收心。
再清高的女子進(jìn)入深宅后也逃不過情場紛爭。因為能相對之人,唯有夫君。
“你這么容易嫉妒,小心我以七初之理‘嫉妒’休了你。”他淡淡地說,“我仍是要納妾的。”雖然他沒有發(fā)再怒,但他從不開玩笑,羅綺都知道。
良久,他走過來撫摸著她的臉就像撫摸著寵物一般,看似溫柔實則無心,他說:“以后不要說恨,說恨是會招來責(zé)罰的,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不要如此‘口舌’,否則,你以后會落得半生飄零。因為女子在這個男權(quán)的社會里,很難存活的。所以你要乖乖聽話,懂嗎?”
窗外,月光也照不亮女子的心中的淚。
寧致遠(yuǎn)此后當(dāng)家做主,在綺羅的幫助下將生意越做越大,海上絲綢之路的商業(yè)發(fā)展迅猛,寧家?guī)状聛砣燥L(fēng)光無限。
雖然寧老爺似乎做了正確的決定,剔除了星翠,但寧致遠(yuǎn)自始至終對星翠念念不忘。
畢竟,人一生只有那么一次真心實意地心動。還有一個亙古不變的法則是美好的不能擁有,欲得之遭命運(yùn)捉弄會讓人不服氣。得不到永遠(yuǎn)讓人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