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節(jié)仍在仲夏，但我不知為何已經(jīng)感到了初秋的涼意。說實話，要在這悶熱的空氣中觸到流轉的秋風，在這蔥郁的天地間看到換季的顏色，幾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我做到了。
要說最能讓大家興奮的，莫過于康師傅重返STU班執(zhí)教電競了。我當然也為此高興，不過高興之余，我也深知這是早已做好的安排?？辞辶四承┦虑橹?，這學院仿佛突然間就失去了魔力，我不再能像以前一樣享受學院里的每一天，反而開始覺得其是一種煎熬；無論如何，桃源社成功了。我現(xiàn)在只想趕緊離開這個島，結束這一切。
陶潛所謂的準備工作，就是讓我和吳楚跟著曾子路學一個月的編程，因為眾所周知，古什是個名副其實的技術宅，而共同的興趣愛好正是接近一個人最快的途徑。說古什是個技術宅，只是種調(diào)侃的說法，緣由之一是他本人時常蹤跡難尋，唯一已知出沒較多的地方就是沃克信息技術社——這里也是曾子路教我們編程的地方，畢竟我們的社員身份是隱藏的，整天往桃源社跑難免會讓人生疑。
前面已經(jīng)講過，烏托邦學院除了最為聞名的三大社團外，還有許許多多的中小社團——其實它們中的大多數(shù)就規(guī)模而論都不能算小，只不過相對三大社團而言稍顯遜色罷了。而沃克信息技術社則是學院里最頂尖的信息技術社，全院內(nèi)的計算機高手基本都參與其中了。像曾子路，他同時也是沃克社的副社長。古什雖然沒有聲明過加入沃克社，但就憑他經(jīng)常在沃克社跑這一點，大眾已經(jīng)把他默認為沃克社的一員了。
我和吳楚就不打算再入多一個社團了，哪怕只是名義上的，因此曾子路便讓我們兩個以助手的身份跟著他到沃克社在里學習編程。沃克社總部就位于學院南區(qū)，是一座向學院租借的會館，踏進其內(nèi)的一瞬我差點以為進了一間網(wǎng)吧——除了入門處有幾個柜臺和沙發(fā)外，大廳里其余地方皆是按行列排放地整齊劃一的電腦?？赡芪ㄒ坏膮^(qū)別是電腦前坐的是各路計算機天才，而不是小學生。
曾子路一進到會館，近處的人便紛紛向他打招呼，有人問起我倆何方神圣，他便回答是他的新收的徒弟兼助手；也有人認出了我，說“這不是‘九章第一人’嗎”，我只是笑笑，并不言語。
作為沃克社的副社長，曾子路擁有一間不大不小的辦公室，這也為我和吳楚提供了相對安靜和私密的學習環(huán)境。他并不像大多數(shù)教學者一樣把我們當成零基礎的萌新，進行從概念開始的系統(tǒng)復雜的教學，而是采用一種“先編出我們感興趣的程序，再逐個教授程序中涉及的知識點”的方式。這種方式能充分激起我們的興趣，以至于晚上我回到STU班，還在自己的電腦上編地不亦樂乎。
武田西北還問過我要不要重新給我分配一份工作，我沒有多想就拒絕了。在謀生這方面上，我還是希望能相對自立的，雖然收入并不高，但湊合著也能勉強過活。
又是一個周五。從沃克社離開，別了吳楚，我獨自走在黃昏下的校道上。距我不遠處，一位母親正與她的兒子比肩而行。
我突然心血來潮拿出手機點開日歷，發(fā)覺自我和吳楚登島以來，已經(jīng)過了四個多月，也就是一季了。再抬頭看看那對母子，再抬高點望望天空——還真有一只歸鳥飛過，心頭不禁微微一酸。
是的，我想家了。桃源社眾社員花了大力氣都沒能勾起來的鄉(xiāng)土之情，此刻卻冉冉升起了。我開始想念親人的音容笑貌，開始回憶昔時的酸甜苦辣，開始神游故鄉(xiāng)的老街小巷……而現(xiàn)實往往會及時趕到，又一次阻止我淚拆兩行。
古什一般一個星期光臨沃克社兩到三次，我們跟著曾子路學習的前兩天恰好都錯開了這個日期。第三天，我們終于把他盼來了。
古什到來時我和吳楚正在辦公空里向曾子路學著編程，忽然聞得外面一陣騷動，中夾著一些尖銳的聲音，像“古少爺，哪陣風把您吹來了？”、“歡迎古少爺大駕光臨”還有“古少爺您等等，我去給您開這兒最好的機子?！痹圃?，不過其語氣并不像其措辭那樣恭敬。
我們都放下手頭上的工作，出去湊個熱鬧。時機尚未成熟，我們的準備也不夠充分，但看看情況還是可以的。古什仍然是那個傳說中的古什，滿屋子的天才也掩蓋不住他的光輝。然古什本人卻很收斂，時刻都保持著謙卑，不恥下問會館里的幾乎每一個人——原諒我實在找不到更適宜的詞了。古什問的主要是些技術問題，曾子路也在他的問詢名單之中，不過他似乎并不認識我和吳楚；這正是我們想要的。
古什在沃克社待了莫約一個半小時就走了，我們也一直等到他離開?！坝殖舨灰樀貋硪獎?chuàng)意了?！币粋€女生撇撇嘴，一臉不悅。
這話語中流露出的嫌棄與不屑，分明是我在對古什的認知中前所未聞的。我?guī)е闷鎲柫嗽勇钒胩?，方才大致弄清緣由。古什在沃克社里，并非是像外界眼中的與眾社員親如一家，相反，社員們暗地里把他當作敵人，因為他經(jīng)常來窺探機密。比方說，《九章》和《詩經(jīng)》最初本是沃克社的主意，但都被古什“借走”并“發(fā)揚光大”了。
所以，現(xiàn)在古什每次來沃克社，全部社員都會停下手上的活并把所有程序最小化，以求不泄露一點機密。可古什畢竟是古什，他總能用各種各樣的方法將一眾社員逐個擊破，離開時又是滿載而歸。
可能也由于沃克社的天才們都有些恃才自傲，盡管他們不乏好的創(chuàng)意，卻一直無法形成一個有凝聚力的集體，更不用提齊心協(xié)力打造一款好游戲了，于是就造成了烏托邦島上的游戲產(chǎn)業(yè)由古什和他在計算機系的團隊獨家壟斷的局面。
“完了完了，我剛想出來的遙感式音游被他要走了?！币晃槐^男生抱住頭作痛苦狀。
“那就再設計一個新游戲唄?！蔽矣行┣撇黄疬@些天才們的頹廢，雖然說這種頹廢很可能是古什與他們之間神與人一樣的差距遺留的。
先前那位女生便問：“哦？請問您有什么高見？”
既然人家都問了，我也不怕直抒胸臆：“就拿音游來說吧，手機音游雖有下落式和點擊式兩種，究其根本仍然是判定線與Note之間的交互。我們不妨跳出這種傳統(tǒng)的模式，開發(fā)一款讀譜式的音游，直接以五線譜的形式給出Note，讓玩家在類似于琴鍵的判定區(qū)進行點擊，模擬一種‘彈奏’的過程，同時也能起到寓教于樂的效果?！?p> 言訖，會場內(nèi)的空氣凝固了片刻，須臾就被掌聲的浪潮溶化?！坝螒蛟O計存在缺陷，但——主意不錯?！蹦俏慌桓南难凵?，向我投來了贊許的目光。
我有些受寵若驚，能得到這些天才的認可，反倒是我的榮幸了。
“那就做這個吧！這次我們要搶在古什那家伙之前做出來！”爆炸頭男生也從頹廢中掙扎了出來。
沃克社眾社員仿佛也由此前所未有的團結了起來，他們立馬聚在一塊，大概在商討分工。但無論如何，后續(xù)的已經(jīng)與我無關了。我的當務之急是向曾子路學好編程。
“你小子挺可以呀?！痹勇窉佅逻@么一句話，轉身走進了辦公室。
團結起來的天才們效率果然高，不出一周時間沃克社就發(fā)布了首作，音樂游戲《Musiz》。最終的成品游戲基本沿用了我的設想，只是按鍵區(qū)被簡化成了一個音階共十二個鍵，五線諳也加入了音調(diào)標識、升降調(diào)提示等，可以說是考慮地十分周全了，即便是完全沒有樂理知識的人也能輕松上手。
但是不同于《九章》和《詩經(jīng)》的完全免費，《Musiz》帶有付費曲目。這既是出于盈利的目的，又是游戲運營的需要。沃克社向學院音樂系及一些音樂社團購買了大量樂曲，光版權費就是一筆不小的支出了。不過，我得到了他們贈送的一個禮包Key，可以解鎖今后所有的樂曲，說是“提供創(chuàng)意的答謝”。
我試著游玩了兩三首普通難度的樂曲，成績分別在八十九萬和八十五萬左右，在我看來是十分滿意了。本來我并沒有玩音游的打算，不過既然沃克社送了我一個全解鎖的key，那我還是姑且讓《Musiz》先在我手機里躺著吧。
退出《Musiz》后，我不知哪來的興致又點開了《詩經(jīng)》。自從帳號被盜以來，我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玩過游戲了，一是登陸不上，二是沒有心情去玩。直至現(xiàn)在，我仍舊沒什么游玩的動力，只是一時心血來潮想打開看看。
消息提示的按鈕右上角有個小氣泡，點開后顯示是“你若成風”發(fā)來的消息：“有空的話來說一把，好嗎？”發(fā)送日期是三天前。
我仿佛突然被掐住了脖子，呼吸驟然急促起來；不過少頃就平緩下來了。一個月以前我肯定迫不及待地就答應下來，而當下我說什么都不可能應邀的。這并非因為應邀之后會帶來什么問題，只是出于種種緣由我并不想如此，至于具體是何緣由我就不細說了；我本也說不清楚。
不愿完后，退游戲的念頭接踵而至。任君爽的狀態(tài)顯示的是“游戲中”，萬一待會她結束了游戲，看到我在線，再發(fā)來一次邀請怎么辦？我并不想當面拒絕她，更不愿與她就此游玩一局。種種糾結與顧慮使得我上線不足兩分鐘就登出了《詩經(jīng)》。
這么折騰了一回，我反倒有欲望玩《Musiz》了。遂戴上耳機，開始遨游在音海里。
“莫君，明天下午最高指揮部有個會議，請君務必準時參加?！蔽涮镂鞅苯o我捎來口信。
我瞟了一眼任務欄最右邊的日期，這才意識到一個月的準備期差不多要到頭了。
“好的，我會準時到的?！蔽尹c點頭。
“還有吳君，勞煩莫君幫我通知一下他?！?p> “好，我記住了?！蔽业念^停下來未足兩秒，又被我強迫著做高頻率的上下往返運動。
武田西北道了聲謝，又跟我談了會班內(nèi)外的瑣事方才離開。礙于我們的特殊身分，我和吳楚不能經(jīng)常往桃源社總部跑，因此武田西北就成為了我們與桃源社之間溝通的紐帶，雖然基本上都是他將社里的大小事務告知我們，向我和吳楚一次也沒有找過他傳話。
終于要行動了么。我深深一呼吸，莫名有些激動。
九月二十日，星期一，我和吳楚入學第一百五十三天的下午，我們第三次前往桃源社總部所在地。踏進公寓電梯以后，我們直接按下頂層的投鈕，就不拜訪二樓的總部了。
頂層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是總指揮部門上的鎖不見了。一種諜戰(zhàn)片中的反跟蹤意識忽然涌上我心，我于是有模有樣地察看了周遭，確認無人跟著我們后，這才輕輕敲響總指揮部的門。
沒有任何形式的暗號，門很快就被打開了——這并非是說社員們的保險意識很差，而是他們已經(jīng)在頂層、電梯內(nèi)和樓梯間安裝了監(jiān)控系統(tǒng)，來者何人瞅一眼監(jiān)控顯示屏便知了。
開門人是吳建道?！笆悄泻蛥浅?，快請進?！?p> 除了武田西北，其余四人都已經(jīng)就位了。陶潛在會議桌前正襟危坐，曾子路和張旖玲則在電腦前忙著計算。吳建道看自己無事可做，干脆給我和吳楚各沏了杯茶。
莫約十分鐘后，武田西北終于姍姍來遲：“二樓總部有些事情要處理，不好意思遲到了。”
“沒事?！北娙吮硎菊徑?，并紛紛在會議桌周圍落座。
“子路，吳楚，莫中，你們的準備做好了嗎？”陶潛首先將目光投向我們。
“基本上完成了?！蔽液蛥浅]有出聲，曾子路代表我們?nèi)孔髁嘶卮稹?p> “好?！碧諠撀砸豢鲜?，“建道已經(jīng)把行動方案擬好了，現(xiàn)在就請他講講具體內(nèi)容?！?p> “這個方案的話，不全是我的功勞，”吳建道接過話頭，“子路為我提供了不少有用的信息，并且他也是計劃中的重要一環(huán)，對此我要先表示一下感謝?！?p> 沒有掌聲，但大家都在心底表達了敬意。
“首先我們要明確我們的目標。古什固然是個關鍵人物，但想要得到盡量多的信息，最好還是接近他的父親，烏托邦島總工程師古伯?！?p> “當然，我們不可能指望從古伯嘴里問出我們想要的信息，但我們可以從他的電腦中獲得。問題的關鍵就在于如何接近古伯的計算機。”
“這時我們就需要古什了。取得他的信任，然后我們就能誘導他帶領我們接近他爸的計算機。至于怎么取得古什的信任，本來我也毫無頭緒的，多虧子路提供給我一個重要的信息——你們知道古什最渴望做的是什么嗎？”
眾人都搖搖頭。以古什的才華和名氣，在學院里可以說是足夠為所欲為了，我實在難以想出還有什么事是他辦不到的。
“是開發(fā)一個操作系統(tǒng)。”曾子路回答了這個問題，“烏托邦島并沒有自主的操作系統(tǒng)，所有電腦搭載的都是微軟的windows系統(tǒng)。在隔絕外界訊息的前提下，縱使天才如古什，也難以自主研發(fā)一個成熟的操作系統(tǒng)。”
“但是，在這一方面上我們也幫不到他啊。”吳楚的發(fā)言往往十分具有實質性。
曾子路笑了：“是的，我們幫不上他?？墒遣磺?，我手里剛好有一個開源操作系統(tǒng)兩年前發(fā)布版本的全部源代碼……”
眾人都釋然地笑了起來。現(xiàn)在方案的大致內(nèi)容已經(jīng)很清晰了。
“我準備了一個編好程序的U盤——不過它現(xiàn)在還沒弄好，完成之后我會給你們的——到時候你們接近了古伯的電腦后，找時機插入這個U盤，它會自動復制古伯電腦里的所有數(shù)據(jù)。完成后你們把U盤交還給我就行了?！?p> “到時我會帶領行動組的人跟著你們，幫助你們引開古什和無關人員。如果你們需要幫助，可以找機會聯(lián)系我?！眳墙ǖ姥a充道。
“不錯的方案?！碧諠撆牧伺氖郑缓筠D向張旖玲：“旖玲，你那邊有什么進展嗎？”
“和之前的情況一樣，沒什么突破?！睆堨搅崧柭柤?。
這時武田西北突然開口道：“莫君，吳君，我想問兩位一個問題?！?p> “請問?！蔽液蛥浅缀跏钱惪谕?。
“兩位真的愿意參加這個行動嗎？”
我們沒有沉默太久，先后都回答：“愿意?！?p> “好，那請兩位務必盡力而為?！?p> 陶潛端起了茶杯：“那就預祝我們的行動順利完成。”
“預祝我們順利完成?！北娙思娂娕e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