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是的,被拋棄了。
撤走主將,削減兵力,帶走精兵以保存實力,而留下的,都是被拋棄的。
本來就已經(jīng)四面楚歌,送來的這圣旨更是雪上加霜!如此一來,庫奇鎮(zhèn)成為了這大漠里真正的“孤城”。天時、地利、人和,樣樣都缺,不但缺兵缺糧,還失了最重要的士氣和民心。原本就難以抵擋蠻子的狼騎,現(xiàn)在,恐怕是必輸無疑。
對于杜韜而言,這根本就不是升遷,而是道德綁架!上面要他在根本不可能的情況下守好庫奇,若失一寸國土,杜韜必會被撤職查辦,遺臭萬年;若要守住庫奇,杜韜怕是只有死守,方能了結(jié)。
或許,從一開始,就被算計了。
什么時候呢?是從糧草未到時開始,還是從蠻子攻打庫奇時開始,亦或是從剛一探到蠻子駐扎在離庫奇鎮(zhèn)五十里時,就已經(jīng)開始策劃這場戲了?
重重疑點,處處古怪,都是這場陰謀的面紗。
從一開始鼓動將士被勝利的信念沖昏頭腦,舉辦宴席提前慶祝,煽動自大自滿的氣氛;再后來就像商量好似的,蠻子在大反攻階段,總是有意無意地在關(guān)鍵時刻放王軍一馬,不會趕盡殺絕;每個時間節(jié)點都那么巧合,似乎都在拖延著,只為了等這兩道圣旨。
這所有的一切都讓人不得不懷疑朱間,那個決定著庫奇軍隊走向的主帥。是否是他策劃的這出戲?他有沒有勾結(jié)外敵?他為什么要這么做?我們都不知道。但是,我們知道,他在大難將至?xí)r選擇了棄卒保車,他可以安全撤離,繼續(xù)做駐邊將軍,而余下的將士和百姓啊,生生做了炮灰。
朱間的舉動讓蘇妜深深地懂得,當(dāng)年她爹爹為什么那般不喜朱間的作風(fēng)。
打不贏就跑,他身上永遠(yuǎn)都不會有吃了敗仗的印記,他永遠(yuǎn)都是那個常勝將軍。
蘇妜也明白,在有退路時,人必然不會選擇直面死亡。她可以理解朱間的選擇。可是,不是應(yīng)該以民為重的嗎?將軍的職責(zé)不就是保護(hù)百姓嗎?至少,蘇君榮是這樣教導(dǎo)她的。
帳內(nèi)鴉雀無聲,靜得只能聽見杜韜和蘇妜的呼吸聲。
良久,杜韜的情緒漸漸平復(fù),他低聲自言自語道:“我還以為被收為義子就會拿我當(dāng)自己人,看來,是我想多了?!?p> 蘇妜聞言,抬頭望著他的眼睛。那一刻,她在杜韜的眼眸中看到了極其復(fù)雜的神色。除了一抹自嘲之外,還有看透了這一切的了然,卻又夾雜著憤怒與不甘,亦有難以掩飾的絕望。
蘇妜不知道該怎樣出言安慰杜韜,只好靜靜地凝視著他。
杜韜緩緩坐下,抬眼幽幽地望著蘇妜,道:“你不是問過我,你爹因什么而定罪的嗎?”
蘇妜眸光一閃:“你知道?可你不是說你不知道嗎?”
“我雖不知道蘇君榮因什么而定罪,也不知道朱間聯(lián)合朝中的同僚進(jìn)了些什么讒言,但我可以肯定,你爹的死與朱間脫不了干系?!?p> 見蘇妜震驚地呆在原地,杜韜嘴角微挑,繼續(xù)說道:“你就不好奇為什么你會被分配給我嗎?
在那些貴女中,你的身份是最高的。按理說,你最有可能被分到朱間那兒去,但朱間以已有妻兒的理由拒絕了,那么按軍中的地位,你就應(yīng)該被分到朱固手里??墒?,你最終卻分給了我,一個名義上的副將軍。而到朱固那兒去的,卻是一個庶女?!?p> 蘇妜很配合地問:“為什么?”
“呵?!倍彭w冷笑一聲,“因為,他們怕被報復(fù)?!?p> “我報復(fù)他們?”蘇妜不解。
“對。他們以為你會武,又知曉蘇君榮死的內(nèi)情,怕你會暗中為父報仇,所以把你這個危險人物調(diào)開了。但又礙于你的身份特殊,怕招人懷疑,不敢將你送給職位太低的人,于是,你就被分給了我?!倍彭w嘴角噙著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讓蘇妜看不太懂,只聽他說,“就連我一開始也是這么認(rèn)為的?!?p> 蘇妜抿唇思索了一下,豁然開朗。
她好像懂了,為什么杜韜和朱間第一次見她時都抱有深深的敵意,當(dāng)杜韜知道她不會武功時,又放下了警惕;也懂了,為什么杜韜之前會旁敲側(cè)擊地問她對朱間與蘇君榮之間的事了解多少,當(dāng)她說明她并不了解時,杜韜便對她放下了所有的戒備。
蘇妜苦笑。她也希望她會武,她也希望她能早點知道是哪個小人害得蘇家滿門抄斬,這樣,她還可以借著復(fù)仇的名義,心安理得地活下去。而不是現(xiàn)在這般,茍延殘喘,活得毫無意義。
“為什么要告訴我?是因為朱間放棄了你,你想利用我去報復(fù)他?”蘇妜笑得很難看,她正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她面前這個朱間的“養(yǎng)子”。
杜韜搖搖頭,說:“報不報復(fù)是你的事,與我無關(guān)。只不過,我如今看透了一些事情,我也希望你能活得通透些。懵懵懂懂地活下去縱然不會痛苦,但這何嘗又不是一種悲哀?”
蘇妜死死盯著杜韜,心有觸動。
杜韜跟朱間不是一個陣營的,她沒必要把氣撒在他身上。朱間是小人,可杜韜不是。從始至終,杜韜從沒傷害過她,反而……
蘇妜攥緊衣角,聲音微微顫抖,問道:“杜韜,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我……我現(xiàn)在,只是個女奴而已?!?p> 對,她只是一個卑微的奴隸,連“人”都算不上,她卻幸運地在杜韜這里得到了一個普通人應(yīng)有的東西——尊嚴(yán)與自由。
杜韜動動嘴唇,卻陷入了沉默,眸光閃動,似乎是憶起了一件難以忘懷的舊事,半晌,終道:“奴隸也是人,女人,也是人?!?p> 杜韜對上蘇妜的清澈的眼眸,寬慰地笑了笑,說道:“小軍師,你這么聰明,今后,可要好好幫我才是?!?p> 蘇妜松開緊握的雙手,緩緩地?fù)P起嘴角,回了杜韜一個微笑。
她似乎,在這個男權(quán)社會中,找到了同類。
“謝謝你?!?p> 蘇妜的聲音微不可察,也不知道杜韜是否收到了她的謝意。
這一晚的天色雖暗,卻格外干凈,如同深藍(lán)色的新綢布包裹著大地,看不見一丁點兒被污染的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