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后來這幾日,蘇妜過得很平常。
起床,給杜韜上藥,吃早飯,浣衣,吃午飯,發(fā)一下午的呆,偶爾縫補(bǔ)一下衣物,吃晚飯,伺候杜韜洗澡,自己洗澡,睡覺。
簡直過得比軍隊(duì)里的將士還舒坦!
她都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奴隸了。她不需要像將士們一樣出操習(xí)武,也不用像后勤的兵一樣有繁重的活兒要做,更不會像軍妓一樣受眾人欺侮和玩弄。她在杜韜這里得到了一個(gè)女人應(yīng)有的尊嚴(yán),當(dāng)然,杜韜開她玩笑的時(shí)候除外。
可單調(diào)乏味的軍營生活都快麻木蘇妜的心了。以至于她毫無興趣去探究為何受了傷的杜韜還要強(qiáng)撐著出操練兵;為何這些天杏兒身上的淤青越來越多,身子也日漸消瘦,可杏兒卻強(qiáng)顏歡笑、故作輕松。
庫奇河的水越來越?jīng)?,透骨的寒氣侵?jǐn)_著女奴們的身體,一下子病倒了好幾個(gè),漸漸地,女奴們也開始不去河邊浣衣了,轉(zhuǎn)而去后帳打熱水洗衣服。
蘇妜轉(zhuǎn)去后帳打熱水的第一天并未遇見杏兒,原本以為只是因?yàn)闆]有提前商量好,杏兒仍在庫奇河那邊,便也沒再多疑。
但是接下來一連好幾天都沒瞧見杏兒,蘇妜慌了,她去庫奇河邊尋過,卻仍無蹤跡。
莫不是……病了?
蘇妜強(qiáng)壓下心頭的躁動與不安,又等了幾日,可始終未能再見杏兒一面。
蘇妜坐不住,趁去后帳時(shí)拉著一個(gè)已淪為軍妓的小丫鬟問了問。蘇妜這才知道,原來,對待軍營里的女人,只認(rèn)牌子,不記名字。軍妓少,除了蘇妜這樣被送給軍官的只須服待一人外,像杏兒這樣的便要一夜服待一個(gè)軍帳的二十個(gè)人,第二夜再調(diào)換到另一個(gè)軍帳去,永無休止,所以士兵們只管看牌子上人,從不會過問名字。記不住,且毫無意義。而女奴們是受管事的分配到不同的軍帳中,彼此間見面少,交流少,能互通名字的更少。結(jié)束語就是,她也不知道杏兒怎么樣了。
蘇妜捂住胸口,深深地吸氣,忍住心酸苦痛,懊惱失落地一步步走回杜韜的軍帳。
殘忍,無恥,禽獸!
如果早知杏兒會被如此對待,當(dāng)初就該在抄家前把她送走!同什么生,共什么死!多好的一個(gè)姑娘啊,怎么能這樣?!
可是,既然杏兒要伺候那么多人,肯定要干很多活兒,沒理由十多天都不來浣洗衣服啊,除非……
蘇妜愈發(fā)心驚,她不愿去觸碰那個(gè)近在咫尺的的答案。
蘇妜從上午一直焦慮到半夜,憂心忡忡,輾轉(zhuǎn)反側(cè),驚擾到了同床的杜韜。
“女人,不想睡就滾下床!”杜韜幽怨的聲音頓時(shí)讓假寐的蘇妜瞪大了眼睛,“你再翻來覆去的,信不信我掐死你!”
杜韜因臀部有傷,是趴著睡的,聲音悶悶的,但不難感受到他被蘇妜擾醒后的憤怒和不耐煩。
猶豫再三,蘇妜輕聲問了句:“杜韜,如果我死了,我會被埋在什么地方?”
“埋?”杜韜有些驚訝,轉(zhuǎn)而笑道,“軍營里可沒那么多閑地,能把你扔去亂葬崗就不錯(cuò)了?!?p> “亂葬崗在什么地方?”
杜韜終于從睡意中完全清醒過來,心道:不過一句玩笑罷了,這女人問這么多做什么?
漆黑的夜掩住杜韜緊鎖的眉宇,但他仍用盡可能聽上去平淡的語氣說:“在哪兒與你何干?反正你又不會去?!?p> “我想去看看?!?p> 蘇妜還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什么話都敢說啊。
杜韜被嚇道:“喂,我開玩笑的,不會真的掐死你?!?p> 蘇妜愣了愣,怎么感覺他們所想的東西完全不同呢?蘇妜想笑,但又不敢笑出聲,只好憋著,幸虧杜韜看不見,否則定能瞧見她紅得像云霞一般的臉。
“你誤會了?!碧K妜憋笑憋得快斷氣了才開口解釋道,“我只是想確定某個(gè)人是不是真的已經(jīng)……沒有以為我自己會死的意思?!?p> 杜韜方松了口氣,他才不會要蘇妜去死,也決不會讓別人傷到她,這般能說會道的“小軍師”,他怎么舍得。
“軍營北邊,出了庫奇有一片胡楊林,樹林中間有塊地專門開辟出來堆放死尸?!倍彭w停頓了一下,又說,“可惜我出不了軍營了?!?p> 蘇妜非常違心地說:“杜韜將軍如此英明神武、聰明絕頂,一定想得出辦法的,對吧?”
“少拍馬屁。”杜韜飄了,“雖然本副將的確聰明?!?p> 蘇妜心中暗生鄙夷,就這樣便膨脹了,還怎么治軍嚴(yán)明公正?
“法子的確有,但是……”杜韜又開始吊人胃口了,用玩味的語氣道,“我憑什么幫你?”
蘇妜又感受到了杜韜那種無聊的惡趣味——逗她玩。
“將軍想要什么?”蘇妜的聲音很溫柔,同樣,也很假。
杜韜笑問:“你能給什么?”
說實(shí)話,蘇妜現(xiàn)在除了身體外一無所有,可要她的身體,休想!
于是,室內(nèi)陷入沉默。
杜韜干笑兩聲打破僵局,說:“要這些可以嗎?”
蘇妜突然感覺自己的腦袋被某人的手指戳了兩下,自己的嘴唇還在黑暗中被那只手精準(zhǔn)地摸了摸。幾乎在杜韜的手觸碰到她的唇的同時(shí),蘇妜立刻打開他的手,不明所以。
“一個(gè)聰敏的頭腦和一張能說會道的嘴,怎么樣,我的‘小軍師’?”
蘇妜終于明白杜韜的用意了,詫異地張嘴:“我是女人!”
“那又怎樣?你不需要與那些男人爭辯,也不用親上戰(zhàn)場。只要給我出出主意,教我怎么說服他們就好了。”
杜韜的語氣十分輕松,全然不知自己的話有多么驚世駭俗。
女人,不應(yīng)該參與軍務(wù),何況還是女奴。若使用不當(dāng)被發(fā)現(xiàn),還極有可能給主人帶來巨大災(zāi)難。
恐怕,也只有杜韜這樣的隨性隨心之人才敢打破某些“陳規(guī)”吧。
蘇妜思索了好久,才應(yīng)聲:“可以,但你要護(hù)我到底,我不想死?!?p> “自然?!?p> “還有,我明天就要去亂葬崗?!?p> “唔……好吧?!?p> 協(xié)議達(dá)成,安心睡覺。
蘇妜吊著的心終是落了半截下去,反而輪到杜韜睡不著了。
這個(gè)‘小軍師’究竟能幫他多少呢?他倒是非常期待她在戰(zhàn)術(shù)謀略上的表現(xiàn)。
別說,她的唇還真是軟。
杜韜輕捻觸碰過蘇妜嘴唇的手指,嘴邊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