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虛無
把夏侯軼趕走后,傅晏清拿著信和紙條,捧著盒子,把屋子里的人都支走后,獨(dú)自一人打開了那封信。
信上是漂亮的行書,如游龍走蛇,沉穩(wěn)而矯健。
都說字如其人,傅晏清卻覺得葉淮止的字,并不像他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與世無爭。
信上只有寥寥幾語,帶著些她熟悉的藥草氣,寫信的人像是在趕時間,字尾筆末的墨汁都快干涸,內(nèi)容無非也是些俗語,讓她勿要憂心,他會處理好一切。
傅晏清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她挺平靜的,仿佛失憶被泄露的人并不是她。
她把信紙扔到一邊,又打開盒子,看見了里面排的整整齊齊的黑褐色藥丸,和一張擱在一邊的紙條。
紙條前面的內(nèi)容是一副藥方,后半段是藥的用量和需要注意的事項(xiàng),這張紙上的用墨倒是挺足,像是早就寫好,只等送出。
傅晏清草草地掃了一眼藥方,便把目光轉(zhuǎn)向了夏侯軼帶來的那張紙條上。
夏侯軼說這張紙條的價值不大,但傅晏清在接過紙條的一瞬間,便覺得這張紙條并非他說的無用。
紙條給她的觸感很熟悉,就像是,她曾無數(shù)次碰過。
她靜靜地看著那張看上去與普通紙別無二致的紙條,直覺告訴她,那里面會有她一直在找的真相,會證明她的所有猜測是否正確。
然而當(dāng)事實(shí)擺在眼前的這一刻,傅晏清有些退縮了。萬一猜錯了怎么辦?萬一紙條上的內(nèi)容真的無用,只是她過于敏感,她又該怎么辦?又或者,一切和她猜測的一樣,那這一切,又算是什么?
傅晏清不自覺地握緊了拳,深深地呼了幾口氣,還是沒有勇氣打開紙條。
她知道,她的神經(jīng)很脆弱,很不堪一折,這是后遺癥,不是她想克服就能輕易克服的。
她一把將紙條拿起,藏在懷里,一邊往外走,一邊道:“何刃?!?p> 何刃從院外的角落中走出,在她面前停下,“小姐,您……”
傅晏清經(jīng)過他身邊時并未停留,何刃見狀,便自覺地跟在她身后。
傅晏清以一種不容拒絕的語氣道:“你去給我備匹馬?!?p> 何刃道:“小姐是要出府?”
傅晏清止住了想跟上來的枯雨,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兩人,“枯雨,你回院子里守著,把我前幾日從親王府帶回來的酒,取一壇出來備著?!?p> 枯雨看了看她,見她不像開玩笑的樣子,心中一顫,道:“是,小姐?!闭f完,她便離開了。
傅晏清又看向何刃,道:“我是要出府,但我不想要任何人跟著,所以你也留在府中?!?p> 何刃沒什么表情,“今時不同往日,您失憶一事已經(jīng)暴露,屬下怕有不壞好意之人,趁機(jī)出手,所以屬下得跟著小姐,以防萬一,這也是老王爺?shù)姆愿?。?p> 傅晏清冷聲道:“何刃,你覺得,我的功法比你差嗎?”
何刃一怔,低了頭,似乎有些羞愧,“小姐功法遠(yuǎn)在屬下之上?!?p> 傅晏清道:“既然這樣,你覺得,我?guī)愠鋈?,是你保護(hù)我,還是我保護(hù)你?”
何刃立即道:“自然是屬下保護(hù)小姐,屬下縱使舍了這條命,也不會讓小姐出事,況且小姐現(xiàn)在不識善惡,獨(dú)自一人外出,防不勝防?!?p> 傅晏清看他說的認(rèn)真,有那么一刻,她就要忍不住答應(yīng)他了,但她還是堅(jiān)持住了,她得去找個清凈地,自己一個人待著,誰陪都不行。
她道:“我自己會小心,不會出事,你還是留在府中,看住這里,別讓任何人進(jìn)來?!?p> 何刃知她作風(fēng),一旦決定,旁人難以改變,勸說無望,他只能退步,“屬下遵命。”
說完,他迅速朝著馬廄的方向去了,好像剛剛跟傅晏清爭執(zhí)的人并不是他。
傅晏清心思混亂,沒去糾結(jié)他前后態(tài)度的變化,徑直往府外走去。
她站在府門前等著何刃,來回的路人看見她,或多或少都會投來些許目光,傅晏清坦然受著,沒有任何表示。
不消片刻,何刃便牽著馬,從側(cè)門走出,來到了正門前。
傅晏清沒說話,接過他手中的馬繩,翻身上馬,動作干脆利落,完全不像有傷在身。
何刃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傅晏清注意到他的表情,想了想,還是道:“這里是京城,天子腳下,能出什么事?況且我又不傻,如果真的遇上什么人,打不過,我還不會跑嗎?”
何刃站在馬側(cè),握在劍鞘上的手慢慢收緊。
傅晏清又道:“我又不是不回來了,你至于這副樣子嗎?”
像是在給她送終……
何刃安靜了一會,道:“小姐……那日,也說過如此的話?!?p> 傅晏清反應(yīng)了好一會兒,才猜出他說的是哪日,“你不是說,那日我把你支走了嗎?”
何刃握著劍的手再次握緊,道:“小姐讓屬下離開,屬下雖覺有異,但也要遵守小姐的安排,所以屬下另外安排了人,這句話,是小姐對那個隱衛(wèi)說的。”
“是嗎?”傅晏清的語氣里帶著連她自己都難以察覺的冷漠,“那你告訴我,我現(xiàn)在有什么理由離開?”
你那日,又有什么可懷疑的,讓人時時刻刻盯著我?
何刃垂著頭,意識到自己可能說漏嘴了,不敢出一言。
傅晏清唇角勾起一個冷笑,“何刃,你最好別讓任何人跟上來,否則,就算你是爺爺?shù)娜耍乙膊粫??!?p> 說完,她揚(yáng)了揚(yáng)馬繩,揚(yáng)長而去。
何刃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手握緊了又松開,如此往復(fù),等到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街口后,他才動了動已經(jīng)站僵的身子,抬步離開。
傅晏清縱馬從恭王府離開,街上的人見馬上的人是她,習(xí)慣性地退到一邊,等馬上的人從他們身邊擦過后,一個個才如夢初醒。
“傅小姐這是要去哪里?不是說她失憶了嗎?”
“這是出城的方向吧?難道又出什么事了?”
“難道說前些日子的傳言是真的?傅小姐當(dāng)真變心了?”
“怎么可能?傅小姐和葉世子好著呢,我前幾日還在北街看見他們一同走在街上呢。”
“可是兩個多月前就說他們要完婚了,為什么到現(xiàn)在還沒消息?”
“據(jù)說是有人眼紅,傷了傅小姐,婚事才推遲的?!?p> “推遲也正常啊,最近發(fā)生了那么多事,葉世子還要守喪吧?”
“但近來傅小姐與葉世子確實(shí)生疏了?!?p> “許是因?yàn)槭浟?,生疏是難免的,但我覺得他們倆最后還是會走到一起的。”
“也許吧。”
眾人雜亂無章、毫無邏輯的交談聲混著陣陣馬蹄聲傳到傅晏清耳朵里,讓她一時分不清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眼前的景象好像是虛無的,聲音也是虛無的,可是……心底的那份恐懼,她實(shí)在不想稱之為恐懼,但她知道,它明明白白存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