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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賈

第十章 咸鴨蛋與雞蛋餅

漢賈 孜然牛肉 7671 2019-06-27 12:07:03

  鹿車?yán)^續(xù)在烏沉石板上滾動。

  不久之后,管佐樂燕路過就義堂時,田陵正在招呼客人,看到管佐與樂燕,急匆匆地跑過來問了句有沒有看見過田輔,神色之中打量的意味很濃。

  管佐說了剛與田輔在端木堂分別,田陵便動作生硬地道別又回去了。

  再往前不久,可以知道在沐云布坊東北方三四十米外、河岸對面的絲竹聲已經(jīng)停了下來,柳月閣朝南開的院門——也就是前門處有一輛馬車停著,有三名男子正在河岸邊的垂柳下與三名女子說話。

  距離有些遠(yuǎn),也看不清楚太多,但從衣著身段上來看,像是那先前在端木堂看到過的三名年輕書生,以及唐夫人、柳月閣中名聲第二的唐月,以及唐月的丫鬟黃妡。

  管佐樂燕便在河岸這邊走進(jìn)了沐云布坊的后門巷閭,朝正在里面忙碌著做布的工人打了招呼,得知今日有大人物要來巡視,卜金跟著賬房先生去倉庫盤點布匹了,樂燕讓一名認(rèn)識的年輕工人給卜金帶了話,兩人繼續(xù)朝著樂家走。

  “仲匡兄,你別理那些人?!弊叩蕉∑邞襞c丁八戶中間的T形路口,順著路口往南,也就是順著先前管佐買石灰走過的街道往回走,樂燕恨聲道:“明明都不如你,一個個就知道看熱鬧,見不得人好。真壞?!?p>  先前在沐云布坊,看到管佐,不少工人都神色怪異地探頭張望,此后過來的路上,幾家店鋪中也有人不時側(cè)目過來,一副看笑話的表情。

  管佐自然理解那些人的看法,做出的事總要承擔(dān)后果嘛,有幾次心理暗示,再垂頭走路,或是看看風(fēng)景,眼不見為凈,也能面對這種局面了。

  不過樂燕以往見誰都熱情,方才也是鎮(zhèn)定自若地跟人打招呼,這時憤憤不平,他猜得到小姑娘先前回來的路上還在想著他突然拿出楷書詩文的事情,所以沒注意,及至到了沐云布坊才留意到那些眼神,此時四下無人,于是擺出真實的面孔。

  事實上自從樂授斷腿,樂母瘋了離開,再到后來樂授娶了李綢,與李家姐弟來往密切,樂燕就時常在背后埋怨那些用異樣眼神看待她家的人。

  小姑娘還挺不容易的。

  管佐一邊從柳月閣方向收回目光,一邊想著,回過身推著鹿車正要開口,街道與乙丙隧之間的路口突然有個身材矮小的男子奔跑出來,神色凝重,赫然便是李清。

  李清正探頭過來,看到兩人,隨即飛奔過來,“阿佐,小燕,回來啦?!?p>  管佐樂燕湊過去,李清如釋重負(fù)地拍著胸口道:“沒事了,沒事了?!?p>  樂燕疑惑道:“李清兄,怎么了?”

  李清抹掉鼻頭、額頭的汗水,甕聲甕氣道:“在攤子上有個鳥廝過來說招惹了阿佐,還有個穿著紋了鳥衣服的姑娘說會叫上就義堂田掌柜給阿佐一個交代。姐夫跟我都擔(dān)心阿佐惹了權(quán)貴。他顧爹娘阿姐小冬兒去了,叫我守在這里等爾等回來。沒事就好了?!?p>  管佐想著李清這模樣肯定是在樂家和街道路口之間跑來跑去了,感動地笑了笑,“已經(jīng)沒事了,后來田叔找過我,已經(jīng)處置妥善。都是誤會?!?p>  有李清說的事,更能確定那富家女子是來巡視家業(yè)的了。那沐云布坊的掌柜沐云與田輔好像私交不錯,會不會巡視的人是同一批?就算不是,通過田輔向沐云布坊疏通疏通也不錯,起碼粗布廢料的來源能省下不少麻煩。

  李清捋著袖子,又板起臉:“阿佐,你不要瞞我。你說真話,開心嗎?不開心,哥哥幫你去討公道?!?p>  這舉止雖然魯莽,李清矮矮的個子做出要搏命的姿態(tài)也有些不倫不類,管佐卻是感動不已,說道:“真的沒事了,已經(jīng)妥善處理了?!?p>  樂燕無奈一笑:“李清兄,大哥是不是叫你不要說討公道這種話?”

  “小燕又知道了。他不在,沒事?!崩钋暹肿煨α诵?,又撓撓后腦勺,畏畏縮縮道:“小燕不要告訴姐夫啊。”扭頭又笑道:“阿佐開心才要緊。”

  管佐笑道:“叫李兄擔(dān)心了。還得勞煩李兄先行一步,去告訴樂大哥不必?fù)?dān)心。其他的事,小燕會去找樂大哥談的。”

  “好。我走了。爹與姐夫在給小冬兒打鳩車,看著很好玩,我也要去做鳩車了。”鳩車就是有兩個輪子的類鳥形小車,裝上一條繩子能拖著走,這年月小孩子的玩具,李清放下袖子笑道,“阿佐,不開心一定要和哥哥說?!?p>  李清也不拖沓,轉(zhuǎn)身順著乙丙隧朝西走了幾步,扭頭又道:“小燕,娘與阿姐都叫你別太累了。等阿姐生產(chǎn)后再好好賣餅。你不要急?!?p>  樂燕笑著招手,“知道了。李清兄小心路?!?p>  李清也招招手:“我小心路,爾等都要開心。”隨后大步奔跑。

  管佐喊道:“小燕是叫你跑慢點?!?p>  “哦?!崩钋咫S即慢下步子,扭頭邊跑邊咧嘴一笑,又朝前慢跑。

  管佐微微一笑,推著鹿車,與樂燕順著街道朝樂家走。

  還記得李清這輩子最佩服的就是上過戰(zhàn)場死里逃生的樂授與讀過書的管佐。樂授的話李清離遠(yuǎn)了也不一定聽,然而只要管佐一說,李清必定遵守,有時候還會記些管佐說過的話當(dāng)成口頭禪,有點小迷弟的意思。

  說起來,李家住在東亭街丁三十五戶,在東亭南隧的西面一帶,距離樂家也就兩三百米的路。當(dāng)初會把李綢接回去住,也是因為李家附近有產(chǎn)婆與醫(yī)館,考慮到這年月醫(yī)療條件差,離得近也能隨時預(yù)防不測,加上還有樂冬兒一個小丫頭,樂授樂燕平日做活也照顧不過來。

  李父李條干體力活出身,會點雕刻、編織的手藝,昔日服役時因為手中有點木匠手藝,當(dāng)?shù)暮笄诒瑳]犯過大錯,卻也沒立過功,回來還是依靠干體力活過日子。李母任娥則依靠織布織網(wǎng)織衣服、給人洗衣添補家用。

  夫妻兩人都是本分人,心地善良,自從樂授娶了李綢,大概是心有虧欠,對樂家以及管家一直多有招撫,頗有視若己出的意味。

  當(dāng)初管扶學(xué)木匠活也好,樂燕學(xué)做糕餅、織布,都受到他們的傾囊相授。管扶最開始什么都不太會也沒門路的時候,也是李條帶在身邊,李條偶爾還會以借的名義接濟(jì)管家一番。

  從一定程度上來說,李家父母堪稱樂家管家的再生父母。二老也時常教導(dǎo)李清多照拂樂燕與管家兄弟,于是李清也一直以哥哥自居,想要護(hù)好這幾個弟弟妹妹。

  管佐的人脈不多,五業(yè)曹的人脈除了卜金基本算零,身邊有感情基礎(chǔ)的除了樂家,只有李家了,他當(dāng)初做規(guī)劃時自然把李家算在了其中。只是近來李條挺忙的,規(guī)劃的事也得有了錢才能去叨擾,倒是不急著找上門去。聯(lián)絡(luò)感情的話,也得等投河的風(fēng)波過去了,也不好連累人家名聲受損。

  來到樂家門口,管佐推拒了樂燕要先把籮筐推去管家的提議,卸了可移動的門檻木板,將鹿車推進(jìn)前院,又幫著把簍子、鹿車放好,樂燕進(jìn)了西廂房間一次,依照每日的慣例在她那個沒有出孔的撲滿——也就是儲蓄罐中存了一錢,還拿著撲滿朝他晃著顯擺,笑容得意:“又有五十錢了哦!”隨后一起進(jìn)了后院。

  樂家的院子結(jié)構(gòu)與管家差不多,不過后院不是豬圈,而是在草棚下搭了個小磨坊,放著磨粉的石磨,也有做面餅、糕餅專用的桌案與器皿。

  平日樂家做面餅糕餅自然有買面粉的渠道,但買過來肯定不如自家做的便宜,所以就搭了個磨坊,小磨坊平時也會借給街坊鄰居用,賺點人情或者零花錢。

  管佐還記得李綢沒懷二胎時樂授說過,要把小磨坊改造一下,弄個用腳踩杵、相較于手杵石臼更方便給谷米去殼的踐碓,然后再弄把去糠秕用的類似于巨型方形竹扇的飏扇,到時候自己去城外收糧食,去殼、去秕、磨粉,不管是賣精米賣面粉,還是自己做餅,都方便一些,生意多出來,李條父子也能不去外面干體力活,兩家人的生活都能帶過。

  只是樂家沒馬驢這種價值動則四五千的推磨牲畜,平時都靠一家子人工推磨,考慮到家中兩個女人也辛苦,這個計劃遲遲沒有開展。及至李綢再次懷孕,平日連早中晚都要做的面餅買賣都削減了,也就賣早上生意最紅火的那次。

  此時磨坊中的桌板上不出所料地還有一些面粉,以及一籃雞蛋、一碗鴨蛋,正好能做管佐要做的東西。

  鴨蛋雞蛋不是收的,來自李家。當(dāng)初樂授決定做早點攤,把飼養(yǎng)圈改造成了小磨坊,李家那邊便承接了樂家這邊養(yǎng)的幾只雞鴨。

  這時候有些地方給民眾定過指標(biāo),家中要養(yǎng)兩頭豬五只雞,或是一頭豬四只雞。民眾人人這樣,也算官吏賢良的標(biāo)志。襄陽以前也有,就是南市之中的商賈大多沒達(dá)到這些指標(biāo),有些是真的窮,也有些是懶得弄。

  不過以往樂授閑置在家,也養(yǎng)過六七只雞,后來就都送到李家那邊去了。要是近來沒有變動,管佐沒記錯的話,如今李家養(yǎng)了十二只雞,六只鴨,樂家早點攤賣的雞蛋鴨蛋就靠這些雞鴨維持。

  管佐進(jìn)了磨坊,樂燕便眼巴巴地看著了。

  小姑娘一路走來其實就沒改變過懷疑的態(tài)度。管佐的人品她本應(yīng)該信,但徒然之間改變?nèi)绱酥?,怎么都有些接受不了。此時要做的事情還涉及到她一直在做的老本行,這種生手指點行家的行為,也突破了她的認(rèn)知,一直令小姑娘心情復(fù)雜,總覺得管佐不切實際。

  管佐自然注意到那眼神,也不多說,望著桌板右上角的調(diào)料,想了想,率先拿起放鹽的木罐,拿手指蘸了一點嘗了嘗。

  嘴里泛起濃郁的苦澀味,管佐暗嘆掃興。

  這時候常用的鹽有四種類型,分別是池鹽、海鹽、井鹽、巖鹽。襄陽這邊鹽官主要賣的鹽是從交州運過來的海鹽,以及本地產(chǎn)的池鹽、巖鹽,依次變苦,價格也依次便宜。井鹽則來自巴蜀。巴蜀井鹽與金馬書刀類似,也是巴蜀特產(chǎn),價格也很昂貴,平民家里自然用不到井鹽。

  平日里管家吃的就是廉價的巖鹽,放多了苦得要命的那種,樂家?guī)状谓o他吃的包子都不怎么苦,他還以為樂家為了生意會進(jìn)味道稍微有點緩和的池鹽,沒想到也是最苦的那種。

  看著桌上另一只木罐中只有糖,也沒其他晶體類調(diào)料了,管佐有些惋惜沒辦法用好材料來提升食物的品質(zhì),心嘆巖鹽就巖鹽了,拿起兩個洗干凈的鴨蛋朝樂燕說道:“愣著干什么?燒水,幫我和面,不用太多,就平日做的那種面餅?zāi)茏鰞蓚€……三個,三個就好。我順便做點好東西?!?p>  樂家的蒸餅分量蠻充足的,一只蒸餅大概成年人手掌面大小,一個一錢,三個二錢,價格不便宜,但在糧食產(chǎn)量并不高的時月里也不算特別貴,畢竟房租也擺在那里了。

  小姑娘一臉迷惑地上前,口中遲疑道:“要用蛋?”聽口氣蠻舍不得的。

  “就兩個,心疼了???”

  “沒,沒有啊?!睒费嗍箘艙u頭,一邊捋起袖子,一邊嘟著嘴道:“仲匡兄你這么說我生氣了?!?p>  “不生氣就好。這里暫時就交給我了。學(xué)著點啊?!?p>  “嗯嗯?!毙」媚稂c點頭,淺笑著露出梨渦,鼻梁也微微褶皺,幾點雀斑都皺成花了。

  秋日的正午陽光絢爛,磨坊里柴火噼里啪啦作響,水汽蒸騰而起,只是隨著時間推進(jìn),原本和諧的氣氛如同壺里的水,也開始發(fā)生變化。

  “要用這么多鹽啊……”

  “怎么兩個鴨蛋的做法還不一樣……為什么要這樣?”

  “咸鴨蛋?煮鴨蛋不能吃嗎?還要雞蛋啊……”

  “要用酒和豬油,豬肉……仲匡兄,你,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我相信啊。就是……好費料……”

  “……我沒生氣,你做……你不要管我?。∥铱粗亍?p>  及至管佐處理了臨時起意要做的咸鴨蛋,打了雞蛋弄了面糊,切了些小蔥鼓搗在一起,將就著燒了類似平底鍋但內(nèi)壁更高的平底刁斗,將一坨豬油化開倒入雞蛋面糊中,和好了面粉的樂燕抱腿坐在柴堆上,已經(jīng)一聲不吭了,只有在管佐回頭時,才露出一個很勉強(qiáng)的笑容。

  管佐又哭笑不得地打了幾下雞蛋面糊。

  咸鴨蛋這年月還沒有,他也不記得做法了,于是按照兩種方式處理了鴨蛋。一種就是直接裹鹽放入甕中密封,準(zhǔn)備擱置個十天半個月的,記得到時候燒熟就能吃了。另一種就是在熱水中加到鹽溶解不了為止,等水涼了之后加點酒,再放入鴨蛋腌制個十天半個月。

  這年月的酒其實有烈酒,叫醖酒,經(jīng)過反復(fù)釀制,度數(shù)很高,平日基本是冷飲,不過價格昂貴,尋常百姓家里基本沒有。東漢人都好酒,樂授也常喝,但家里自然也沒有這種高級別的酒,未免第二種腌制方式中酒精含量出錯,又或者是他記錯配方,所以都只是試驗了一個鴨蛋。

  但樂燕節(jié)儉慣了,這時明顯肉疼他耗費了這么多的材料,又顧忌到他的心情,所以有苦也不說。

  管佐其實也覺得自己過分了。小姑娘沒見過什么世面,家里窮苦,舉世也大多支持忍受清貧,于是打小就養(yǎng)成了節(jié)約的良好品質(zhì),但有時候這種品質(zhì)也預(yù)示著保守,見到有些需要大動干戈的食物配方也不敢去試驗,一心想著守成。

  他身為客人,卻是當(dāng)成自己家一樣一點也不客氣,方才又是想要豬肉做生煎包,又是用了半罐鹽,還用雞蛋、蔥花、豬油……此時光一個雞蛋兩個鴨蛋就是八錢,再加上零零碎碎的調(diào)料,對樂燕來說,這種行為明顯是在摧殘她的精神。

  只是有些事不得不做,當(dāng)下也只能沒臉沒皮了。

  洗干凈的刁斗在爐子上再次熱了起來,管佐也不由深吸了一口氣。這鹽品質(zhì)太差,豬油有股怪味,刁斗也不及平底鍋好用,真要說不影響雞蛋餅的口感是不可能的,就是蔥花雞蛋餅首次出現(xiàn)在這個時代,又是他勸服樂燕的關(guān)鍵,他也覺得帶了一些特殊的意義。

  瓷碗一斜,雞蛋面糊進(jìn)了刁斗,隨后冒起煙氣來。

  樂燕看著管佐鼻息凝神,心情很是復(fù)雜,沒多久,一股蔥花雞蛋的香氣飄蕩在鼻尖。

  她吸了吸鼻子,看著管佐拿著鏟子在刁斗里翻動幾下,沒來由地有些悲苦。好好的讀書人,怎么就這么命苦,如今都淪落到參與這些庖廚之事了……

  司命真不公平……

  片刻后,一個形狀半卷有些怪異的面餅進(jìn)了瓷碗,書生打扮的年輕人端著瓷碗,拿了筷子走了過來,帶些討好意味地說道:“樂姑娘,還請品嘗史上第一個雞蛋餅。”

  “真丑。”樂燕撅著嘴斜了眼瓷碗中的雞蛋餅,看得出來這本來應(yīng)該是個圓形薄餅,只是翻面的時候粘住了,管佐手藝差,也沒分開,加上火候出了問題,所以也就成了個樣子難看的類橢圓形薄餅。

  不過她心中溫暖,聽著這還是仲匡兄生平第一次做,還是特地給她做的……

  她伸手拿了筷子,用筷子夾起雞蛋餅,小嘴微張咬了一口。

  小姑娘咀嚼著雞蛋餅,微瞇起眼盯著自己,臉色慢慢黑了下來,管佐有些緊張,“不好吃嗎?”

  樂燕沒說話,他端起碗,朝著雞蛋餅另一頭咬了一口,“味道是怪了點,還行啊?!?p>  “還行?”樂燕站了起來,瞪大了眼睛。

  “是還行啊。”管佐心虛道,便見到小姑娘噗嗤笑出聲來,“很好吃?。 ?p>  “你嚇我干什么!”管佐拿碗朝著樂燕的頭虛晃一下。

  樂燕縮著脖子嘻嘻笑著,隨后搶過碗,拿著筷子將雞蛋餅插成兩半,耳根都紅了,“仲匡兄你做什么呀……也不嫌臟?!?p>  她夾著咬過的半個,將碗遞給管佐,左手虛托在雞蛋餅下面,仰頭一邊吃一邊道:“你怎么想到這些的?”

  事實上蔥花饅頭,也就是蔥花蒸餅這年月也有,樂燕就會做,此時是小蔥的成熟季節(jié),平日攤子里也賣。但雞蛋鴨蛋相對精貴,與面粉混合在一起煎的做法在市井之間還是少有。原本在她看來,鴨蛋雞蛋就應(yīng)該單獨煎,或者直接煮,像這種費時費力的做法,真要拿出去賣,其實也浪費成本。

  但此時聽著管佐說了“史上第一個雞蛋餅”,樂燕也反應(yīng)過來了。物以稀為貴,不管是咸鴨蛋,還是雞蛋餅,這些都是其他地方?jīng)]有的,可能某些接待貴客的酒樓亦或大戶人家也有,亦或其他幾個州有,只是她沒去過,也不知道,但想來這種簡單的做法真要出現(xiàn)了,想要仿制不難,所以這在襄陽就是獨此一份,以后搶占先機(jī),定個稍微高點的價格,未必不能賺一筆。

  管佐裝模作樣左右望望,俯身低聲道:“我告訴你,你千萬不要告訴別人。我這次投河其實已經(jīng)死了,受到漢水女神眷顧,傳授我書法烹飪諸般技藝,她叫我回來效仿子貢與呂不韋,以商入世,救扶黎民百姓。你是她第一個提到要我合作的。樂姑娘,你是天選之人啊?!?p>  小姑娘夾著雞蛋餅,擋住笑開的小嘴,“仲匡兄不實誠了!褻瀆神明,我告訴伯興兄去!”

  “你只管去,看貧道用妖術(shù)擾得你日夜心神不寧?!?p>  “貧道……臭巫師,我告訴大哥,叫他打你?!?p>  “大姑娘家的,就知道告狀,也不知羞?!?p>  “你,你……”小姑娘想說“你還投過河呢”,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隨后一股腦兒塞了雞蛋餅,雙手叉腰,昂首挺胸,鼓著嘴口齒不清道:“酒肆不知羞。你永妖術(shù)啊。我去外面污你名聲,叫人灑你黑狗血。”

  管佐莞爾一笑,不置可否,隨后拱了拱手,“還請樂姑娘評估,這餅值當(dāng)賣嗎?”

  “既然公子有心指教,本姑娘便指點一番?!睒费嗤萄释?,雙手負(fù)在背后,一本正經(jīng)地?fù)u搖頭,壓著嗓子老氣橫秋道:“新東西,最好是找個熱鬧的地方,挑個好日子,到時拿出來賣才能打開名頭。要不就給人學(xué)去了,也賣不了多少錢。再者,公子方才也說著咸鴨蛋要腌制很久,若是能一次成功,一起賣,樂氏糕餅就能揚名了!嘻嘻!”小姑娘說到最后繃不住,笑起來。

  這年月樂姓其實是與岳同音,“樂”字還沒簡化,與后世的寫法也不一樣,但想到“樂氏”管佐還是不由莞爾:“也行。我這幾天就把知道的都教給你。你放心,真的都是第一次。所以,要不要試試做生煎包?豬肉有沒有?”

  小姑娘剛剛聽說要用到豬肉,沉默著沒拿出來,這時興致勃勃地沖向屋子,“做肉蒸餅自然有。就是不多,我晚些時候再去買一些來。”片刻后端著豬肉餡半滿的大碗跑出來,“都用了吧,做一些正好帶過去給大哥他們嘗嘗,叫大哥也看看能不能成。便是方才仲匡兄說的要用豬油的那種蒸餅對吧?為什么要叫生煎包?生煎的意思我懂,包什么意思?”

  “面粉包餡,不就是包嗎?這種裹餡的都可以叫包子。”管佐接過碗笑道:“包子聽名頭也比市面上在叫的餅特別吧?我覺得這樣稱呼好。還有,別叫樂氏了,聽著太普通。以后就叫永正,永正糕餅。你也能假借與李白王羲之有關(guān)聯(lián),到時候還不人人捧場?”

  “也成……”樂燕點點頭,表情卻有些為難:“仲匡兄,字當(dāng)真是你……”

  “我走了?!惫茏粞鹧b拂袖要走,樂燕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邊角,抬著小腦袋,抖著腿一臉委屈:“我知道你不會害我。我就是,就是好奇嘛……”

  “就是我。你別隨便往外說就好了。還有包子雞蛋餅的事,也是我以前就在設(shè)想的。就是以往讀書,大哥又叫我不要指手畫腳,所以不敢多說。如今成為商賈了,大哥不在,自然隨心所欲。還望樂姑娘鼎力相助,幫我勸服大哥了。”

  “知道了。快,你快告訴我怎么做。若是當(dāng)真可行,攤子就真的要變一變了?!?p>  管佐笑道:“記得給我留個位置,我也就旁邊支個小攤,平日賣些小物件,有買賣了便寫寫書信,還給你們幫幫忙,兩邊都能兼顧了?!?p>  “好啊好啊。實則代寫書信的想法伯興兄以往就有,就是不想耽誤你讀書?!睒费辔恍ΓS即又提起袖子,走到桌板前,“仲匡兄,快來啊,我要做包子,做生煎包?!?p>  “好?!?p>  此后不久,管佐用涼掉的水處理了另外一個鴨蛋,又做了十個生煎包,他嘗了一個,豬油的怪味實在不好受,而且將就著用鑊——也就是大口釜做生煎有點不合適,他又沒控制好油量,口感有點差,但對這年月的人來說應(yīng)該也算可口的新奇東西了。

  隨后與吃得津津有味的樂燕討論了一下皮蛋的做法,規(guī)劃著準(zhǔn)備去打個平底鍋與大口鍋,還因為嫌棄豬油,在樂燕提了魚油、植物油后,詢問了一下花生的下落。

  他也不知道在哪本書上看到過漢代長安墓葬中就發(fā)現(xiàn)過花生,平陵雖然在右扶風(fēng),與京兆尹的長安距離并不遠(yuǎn),生態(tài)結(jié)構(gòu)應(yīng)該也相似,有可能也出現(xiàn)過花生。

  只是樂燕當(dāng)初隨著爹娘兄長逃離平陵,一路輾轉(zhuǎn)過來襄陽,正值李傕郭汜禍亂的年代,她也才五六歲,對“根部有長得似小葫蘆的果實,果實表皮是坑坑洼洼的硬殼,里面有紅皮白仁”的花生一點印象都沒有,答應(yīng)了過去李家會詢問樂授后,管佐有心今天就把稻草、破布處理了,幫著收拾了一下小磨坊,便告辭回去。

  樂燕送了一路,及至把管佐送到家,在管佐推辭幫忙,幾次提醒生煎包熱的才好吃后,小姑娘約定了晚上再過來,便拎著一袋染了油漬的包裹朝著李家蹦跳著走去,想起方才管佐咬了給她的雞蛋餅,臉又有些熱熱的。

  仲匡兄那個木頭,先前自己都豁開臉面說的那么不知羞恥了,都不見他提起此事……

  “木頭,大木頭!”樂燕暗自紅著臉竊笑,一只手按著市垣土墻一路滑動,隨后不久,小臉又有疑惑升起,仲匡兄怎么突然懂這么多了?當(dāng)真是以往便在設(shè)想了?

  她正想著,兩戶民居間的小巷中忽然有人喊:“小燕?!甭曇艉苁煜?,她扭過頭,就見一道魁梧的身影站在小巷陰影處,右手提著酒壇,左手壓著斗笠,隱現(xiàn)的目光左右環(huán)顧,赫然是管扶。

  “伯興兄,不是要住兩天嗎?你怎么回來了?”樂燕問著,緩步走過去。

  管扶沉聲道:“擔(dān)心阿佐,回來看看。你過來,我有事找你?!?p>  樂燕側(cè)身望望管家的方向,疑惑地走進(jìn)巷子的陰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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