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隨萬里晴空流轉(zhuǎn),有時歡喜有時悲,小環(huán)在御花園里給花花草草澆水,聽聞大公主有喜了,一滴晶瑩的淚水從眼角快速滴落草叢中,最好不被人看到,最好當(dāng)初不抬頭,最好不看到那個貌若潘安顏如宋玉的美男子,最好不單戀,最好不再見。
駙馬爺真是好看呢,連后宮三千妃子都嫉妒大公主有這樣一個相公。要怎么形容這個溫文爾雅風(fēng)度翩翩的美男子,別人握著金戈都是殺氣騰騰,他握著金戈的溫柔模樣卻像在守衛(wèi)他驕傲的公主。
大公主懷孕四個月了,正是悶熱的夏天,沒有人發(fā)覺,她沉沉睡著了。
溫文趁著大公主在沉睡,想去御花園透透氣。小環(huán)抬起頭,忘了要怎么呼吸,從前那個整日整日注視著她的男子,如今就站在她面前。
“隨我來?!睖匚膴Z過小環(huán)手中的水壺扔到地上,小環(huán)手足無措,乖乖跟著這個駙馬爺往前走。作為一個守衛(wèi),他太熟悉這座皇城,隨便找到一間偏僻無人的偏殿,關(guān)上門,終于可以好好看看她。
溫文用手指勾起小環(huán)的下巴,小環(huán)臉羞得通紅,他不禁微微一笑,這個仙女下凡般的亡朝公主當(dāng)真不是當(dāng)朝的癩蛤蟆大公主能比的。
“小環(huán)兒,抬起頭,讓我好好看看你?!?p> “駙馬,你……為什么要一直看著我?”
“不要叫我駙馬,小環(huán),你先說為什么要一直躲著我?”
似乎是從第一次見面起,他的目光從未離開她,三魂都被她勾走,這也是他當(dāng)年陪她下凡的原因。
那些妃子都想見他,唯獨她天天躲著他,仿佛感受不到他眼里一閃而過的清深。太久尋不到她,他的眼睛開始缺氧。
在她沉睡著的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第一次擁有了可以依靠的人,她長著一張令他百看不厭百年歡喜的年。
當(dāng)她醒來,他早已走了,怕她惹上麻煩,給她留下一小瓶藥膏,藥膏打開有種淡淡的花香。
藥膏是大公主派人用新鮮玫瑰花瓣和著珍珠粉制成的,深深吸引著溫文,從此他陷入深淵無法自拔。
“這是什么?”小環(huán)試著把蜜色的藥膏涂在手臂上,感覺手臂曬傷的地方?jīng)鼋z絲的很舒服,涂在臉上脖子上也很舒服。
這樣好像不太好,小環(huán)很清楚溫文和大公主成婚了,因此更加躲著溫文。每一天,他很輕易便找到她這個奴婢的藏身之所,就像老鷹捉小雞一樣戲弄她。
“小環(huán)兒,為什么要天天躲著我?”
“你是駙馬……”
“不要和我提那頭死肥豬?!?p> 溫文越來越嫌棄有了七八個月身孕的大公主,這時的大公主胖得像頭豬一樣,再也不復(fù)新婚之夜的窈窕身姿。
“可是……她是你娘子……”
“小環(huán),你心疼她了?那頭死肥豬,總有一天我要她站在太陽底下暴曬,你可知我有多心疼你?你到底知不知道……我屈身當(dāng)駙馬都是為了想辦法救你出去,離開這座恐怖的皇城,你是亡朝公主,在這里你活不下去的,他們遲早會賜你一死,我一定要帶你離開這里?!?p> “我……我……”小環(huán)不知說什么好了,后來她漸漸發(fā)覺,他的欲望不知何起一往而深。他每日在偌大的皇宮中尋找她,一日找不到她就發(fā)瘋,找到她更像發(fā)瘋似的。他是愛上她呢,還是愛上她呢,她也不知道。
他愛她什么,愛和她一起醒來,和她這樣度過漫長余生一定很美好。
一天,溫文發(fā)覺小環(huán)手臂上有一道淺淺的紅痕。
“小環(huán)兒,你的手臂怎么弄傷了?”
“我的手……沒事……那天賢妃叫我替她擦地板,不小心磨傷的……”
“誰敢叫我的女人擦地板?她不想活了?”
“阿文,你不要沖動好不好……我不過是擦傷了皮而已,我沒事的……我真的沒事……”
溫文氣沖沖要去找賢妃算賬,被小環(huán)緊緊抱著。這是她第一次張開雙臂嘗試著抱住他,她楚楚可憐的模樣勾起他心底的溫柔疼惜。
醒來,他又不在她的身旁,給她留下了兩包糕點,和五兩黃金。他的黃金是大公主的,他的底氣是大公主給的,他如今的地位財富都是因為他是一個虛情假意八面玲瓏的駙馬爺,整日整日在一群皇親國戚面前演戲,為了她這個亡朝公主他活得也是很艱難。
溫文正是仗著大公主是皇上唯一的妹妹才有的底氣,這時賢妃正在御花園里和一群宮女捉蝴蝶,一看到是溫文來了,這個秀色可餐的美人人兒愣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卑職見過賢妃娘娘……”溫文正要跪下來,賢妃急忙扶起溫文:“駙馬爺,我們都是一家人,你客氣什么?”
溫文微微一笑,賢妃癡癡站著,很想吻一下他風(fēng)流俊雅驚為天人的側(cè)臉,他果是人如其名,在宮中就是靠臉吃飯的。
“駙馬……”賢妃心慌意亂,細膩光滑的小臉蛋兒羞紅羞紅的,不敢直視溫文。
“娘娘,這里太陽大,我們到陰涼的地方說話?!?p> “???”賢妃抬頭看了看蔚藍的天空,這一天風(fēng)輕云淡天朗氣清,到哪里都很陰涼,到哪里他都能把她的魂魄勾走。
“駙馬……我們?nèi)ツ睦铩?p> “娘娘,你想去哪里?”
“駙馬,你帶我去哪里?”
“娘娘,你的丫鬟跟著我們?nèi)ツ睦???p> 溫文笑了笑,賢妃支走隨行的宮女,溫文盯著一個身姿苗條的宮女越走越遠,賢妃吃醋了:“駙馬,你在看什么?莫非我不比那個宮女好看?”
溫文見附近沒人了,用手指捏起賢妃的下巴:“你好看?告訴我,你哪里好看了?”
“駙馬……我……我……你覺得我好看,我就好看,反正我遲早是你的人……”
“是嗎?你不看看你胖得像頭豬一樣,眼睛又小下巴又尖活像蛇精,到哪里都散發(fā)著一股狐貍味兒?!?p> 溫文一腳把賢妃踢倒在地,順便拿下賢妃頭上的銀簪,悠哉悠哉回到清宵殿,搖醒正在沉睡的大公主。大公主慢慢睜開眼睛,看清楚溫文手中的簪子,疑惑不解:“相公……你回來了?這不是賢妃的簪子嗎?”
溫文厚顏無恥地笑著:“是又如何?”
“溫文,你和她……她是我皇兄的女人,我是你的女人……”
“那天中午,我輪完班,和兄弟一起喝了幾杯酒……公主,我對不起你……”
“相公……你……”大公主淚眼汪汪的,溫文閉上眼睛,強迫自己吻去大公主臉上的淚水,她在他懷里溫順得像只小綿羊一樣,輕易相信了他說的每一句話。
“娘子,我愛你,你相信我嗎?”
“相公,我相信你……”
“但是……你相公不能長久陪伴你了,若是這件事被皇上知道了,不是我死,就是賢妃死……”
“那就讓她去死?!?p> 大公主懷孕幾個月了,第一次踏出清宵殿的大門,跑去和賢妃大吵一架,驚動了皇上。大公主頂著幾個月大的肚子,哭哭啼啼撲進皇上懷里。
“大哥……大哥,賢妃打我……大哥,如今你當(dāng)了皇上了,可憐我這個妹妹在宮中這般沒有地位,你既是九鼎之尊,還記不記得我們小時候,你和我說你會永遠保護我這個妹妹……”
皇上張開雙臂抱著大公主好一會,看也不看一眼賢妃:“把那個賤人打入冷宮,沒有朕的允許,誰也不準去看她……”
溫文在心里笑了,背著太監(jiān)翻墻進冷宮里,用三尺白綾緊緊勒著賢妃的脖子,看著賢妃斷了氣,再把賢妃用白綾掛在房梁上,就當(dāng)作她一時想不開懸梁自盡。
小環(huán)聽到賢妃懸梁自盡的消息驚呆了,不知道溫文在背地里做了什么手腳。他在她面前永遠是那個溫文爾雅風(fēng)度翩翩的君子,眼中藏也藏不住的寵溺充盈著她的世界。
很奇怪吧,她也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愛過任何人。可是有些人不是一輩子都沒有愛過么,有些人當(dāng)做笑話一樣就愛上了,有些人愛得刻骨銘心最后成了一場笑話。
這一年,他二十三歲,她十九歲,開始有了一個秘密,就叫做白頭偕老。
那么一天,他緊緊摟著她瘦削的肩膀,見不得人的愛情躲在深宮的某一個角落里迅速發(fā)芽成長。
他突然問她:“小環(huán),你是不是想殺了那個皇帝?那不現(xiàn)實你知道嗎?上一個和你有相同想法的人如今在刑部大牢里,我昨天去看了他,他昨天快要死了,也許明天還死不了,我不能讓你去冒險……”
小環(huán)咬著嘴唇什么也不敢說,溫文莞爾一笑:“小環(huán)兒,我愛你,難道我們之間還有什么秘密嗎?我們犯了欺君之罪你知道嗎?三天后我就帶你離開這座皇城,答應(yīng)我,你一定要堅持住,等我?guī)汶x開這個爾虞我詐虛情假意的地方,我真的……真的沒有愛過別的女人,從第一次見到你,我就想帶你離開這里,帶你去一個沒有人認識我們的地方,我想盡力給你一世安穩(wěn)……”
他不過是想給她一世安穩(wěn),后來幾經(jīng)周折,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回到原地,他終于發(fā)現(xiàn),一切想要的都要失去才能入懷。
三日之后,大公主早產(chǎn),堂堂九鼎之尊在清宵殿外急壞了,親自守著自己唯一的妹妹,哪怕她和他只是同父異母的血緣關(guān)系。而溫文在殿外像看笑話般看著這兩兄妹,假裝出焦急的模樣,不時問一句:“大公主生了沒有?”
“還沒有……”奴婢的聲音從殿里傳出來,溫文在心里嘆了口氣:“怎么還沒有難產(chǎn)……”
兩個時辰以后,接生婆抱著一個胖嘟嘟的小男嬰出來,臉色卻不是那么好看,撲通一聲跪在皇帝腳下:“陛下,陛下,大公主難產(chǎn)了……”
“難產(chǎn)了?”皇上沖進殿里,大公主早已斷了氣,他唯一的妹妹,如今,死了。
大公主懷孕時,正值炎熱的盛夏,整日整日躺在床上,不愿踏出清宵殿一步,吃得越來越多,人也越來越胖,想要順利生產(chǎn)是不可能的了,不料如今真的難產(chǎn)了。
溫文懷抱著初生的小男嬰,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他的兒子,一個小小的嬰兒,在他懷里,等著他用歲月養(yǎng)大,前提是犧牲他的愛情。
“來人,把接生婆拖出去斬了。”這個向來心狠手辣的皇帝從未手軟,溫文看著接生婆被士兵拖了出去,接著便是清宵殿的所有宮女太監(jiān)。
溫文對自己的下屬使了使眼色,他們都是跟著他在戰(zhàn)場上出生入死的兄弟,自然明白他的內(nèi)心所想。
小環(huán)這時還在御花園里給花草澆水,突然之間被人從身后敲暈過去裝進袋子里,眼前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溫文處理完小環(huán)的事情,抱著一個初生的小嬰兒失了神,不知道要如何抱著這個嬰兒去見小環(huán)。一個小小的孩子,胖乎乎的看上去那么可愛,她也會喜歡上這個孩子的吧,他奢望。
再一次醒來,小環(huán)發(fā)覺自己被關(guān)在一間小木屋里,耳邊回響著鳥兒的歌聲,隱約傳來瀑布的水流聲,空氣格外清新,想是離京城很遠很遠了,他用生命去承諾去實現(xiàn)的未來。
門開了,溫文抱著一個小嬰兒走進來,把小嬰兒放在床上,小環(huán)便愣住了:“這孩子……是誰?”
小環(huán)端詳著這個小男嬰,溫文張開嘴巴卻不語,猶豫再三才開口:“他……是我兒子……”
“你兒子?”
“嗯,他是我兒子……小環(huán),留下來,我可以陪你到老,等他到了二十歲,我便叫他離開,給我二十年,我可以陪你到老,和你相守余生,我愛你……”
“二十年?”小環(huán)歪著小腦袋想了好一會,想到二十年后自己人老珠黃滿臉皺紋的模樣,而他雄姿英發(fā)風(fēng)流快意,她的心在這一瞬間老去。
溫文把小環(huán)拉回來,算是最后一次吧,最后一次從身后環(huán)抱著她,最后一次以這樣親密的姿勢吻她:“小環(huán),你給我回來,我不允許你走……如果你不能接受這個孩子,以后……以后我們當(dāng)兄妹,我們當(dāng)兄妹,我也可以陪你到老……”
當(dāng)兄妹吧,她曾經(jīng)想過的十里桃花盛世紅裝化作浮華泡影,夢里他替她換過的每一件衣裳都布滿了現(xiàn)實的虱子,他撫摸過的她心里的每一個角落都長滿了歲月的皺紋。
以前,她以為,每個人都有一場夢,即使不能實現(xiàn)也可以保留期待的權(quán)利。如今她才知道,有些人是連期待的權(quán)利也沒有的。
那時,她是真的以為,他會娶她的。雖然他從未說出口,可是曾經(jīng)和他一起的時候,她當(dāng)真以為自己把自己送出去了,他會回予她一場婚禮一段余生,如今卻落得一場美夢一出笑話。
原來他從未想過娶她,她從來沒有把自己送出去過。她第一次這么嫌棄自己,免費送他也不要。
那時初見,他第一次看著她,第一次輕輕觸碰她的手,第一次打開她的心門,她對后來的結(jié)局充滿了期待。
一輩子什么時候最卑微,情到深處一覺醒來最卑微,不如不清醒。
他盡力了,下了必死的決心帶她潛逃出城,以為可以給她一段安穩(wěn)的余生??上в媱澯肋h比不上變化,他也怕看著她單獨的背影,仿佛看到他一個人的未來。
“他……是我的兒子,我不可能丟下他……”
也許是說得太直白,溫文自己也接受不了,心疼得捂著胸口:“可惜……我沒能給你想要的以后,當(dāng)時我以為,我真的可以給你一段安穩(wěn)的余生,只是屬于我們兩個人的以后……”
“小環(huán)兒,乖,留下來,當(dāng)我的妹妹,叫我一聲文哥哥,我……我可以把你當(dāng)做全世界……”
“不,你不可以把我當(dāng)做全世界,你和別人還有個兒子?!?p> “她死了?!?p> “她在你心里活著?!?p> 小環(huán)推開溫文,他可以再抱緊一些,觸到她的傷口,她什么也不說了,和夜空中若隱若現(xiàn)的星兒一起失去下落。
初初一開始最鐘意日見夜見,發(fā)夢都會見面,發(fā)夢都似永遠。可是那一天,從清晨的陽光中醒來,她第一次不在自己的身旁,他以為自己在做夢呢,許是走進了她的夢里,他在她的夢里呢。就當(dāng)沒見過,就當(dāng)沒愛過,就當(dāng)沒來過。此時此刻的人間,它為何這般沉寂,仿佛這世間只剩他一人。
不,身旁還有個小嬰兒,他的兒子。這個嬰兒看起來是那么那么小,他也不知道何時才能看到他長大成人,然后,他一個人,去尋找他的余生;他一個,去尋找他的未來,互不打擾彼此的幸福。
如果為了一個人的未來一定要放棄另一個的婚禮,他作為父親,可以將就二十年,但他不甘心忘卻他夢里那個人,到死也不會放棄他的余生她的紅裝。
一切將就都是因為,他是個父親。
遠方,遠方傳來瀑布的響聲,他還沒有來得及和她一起去看的瀑布。他相信她離開之前看到了,他夢中能想象到的最美的風(fēng)景,他站在瀑布前,她在他的身旁,耳邊回蕩著鳥兒的祝福,不如就這樣和她慢慢變老。
他也知道,女人老得比男人快,這就是她一定要離開他的原因。他是她的懵懂她的幻想她的花園她的青春,可惜他和她終將要離開一個地方,踏上遙遠的未來。
從此來不及,把誤會解釋清楚,說出口那句話,他想過要娶她的,曾經(jīng)如今日日夜夜都想要娶她。
到了后來,曾經(jīng)是曾經(jīng),如今又是如今。
往前一步,踏進仙界,什么也不記得了,忘卻人間旁人紅塵是非,靜悄悄的空氣中到處彌漫著寂寞冷清。
小環(huán)望望四周,終于回到家了。好像少了些什么,身旁應(yīng)該少了個人,她忘了人間,他忘了仙界,兩相忘再不見她才能成仙,他會祝福她。
傅辭輕輕拍了拍小環(huán)的肩膀:“師妹,你回來了?!?p> 小環(huán)第一次見到傅辭:“你是我的師兄嗎?我好像從來沒有見過你,你也是紫微上仙的徒弟嗎?”
“恩,我可能,比你大那么十多二十幾萬年吧,我老了,很多事情都不記得了,也不記得自己多老了,我的徒兒大概比你小半年吧,你們都比我小二十多萬年。”
傅辭把悠然介紹給小環(huán),小環(huán)站在一旁,看著悠然輕輕敲打傅辭的頭,悠然氣呼呼的:“師父,我不小了,我十九歲了,我沒有你說得那么小,我不是小屁孩,你不要倚老賣老總是說我小?!?p> “悠然,若是有一天你長得和師父一般高,師父就不說你小了。”
傅辭偷著笑,悠然踮起腳尖還是不夠傅辭高。她只是個弱女子,又怎么能長得和他一般高,他越看越心疼,情不自禁把她擁入懷中緊緊抱著。
“徒兒,你該再小一些才好抱,都抱了十多萬年了,師父不會嫌棄一直抱著你?!?p> “師父,師父……”當(dāng)她抬起頭,他低下頭,她才能吻到他的下巴。這樣真好,被一個人當(dāng)做全世界的感覺真好。
傅辭感覺小環(huán)看著自己很久了,不得不放開悠然。千年萬年前,當(dāng)他獨自站在太微殿游仙崖俯視人間的時候,他也曾想過,為何人間都是成雙入對的,為何不能拆散那些情侶,最好天底下都是單身狗。
自從有了她這個徒兒,他這個師父的余生都不一樣了。他和她都記得,她說過要承包他的后半生。他這個上仙,他的無盡壽命,他的單獨背影,不和她到老,又和誰白頭。
小環(huán)尷尬地笑了笑,難得找到個年齡相仿的伙伴,和悠然談天說地,聽出悠然就是個小孩子,整日不是吃就是睡。
幸好她有個上仙師父,天地之間無處不安全,整日不是吃就是睡。還有更重要的,常伴在師父身旁,才能吃喝玩樂。
“師父……我餓了,……”悠然向傅辭伸出手,接過一碗蓮子羹。第一次,他的徒兒喂他這個師父吃蓮子羹,小環(huán)也后悔自己打擾了這對神仙眷侶的幸福。
傅辭善意提醒小環(huán):“小環(huán)……你有沒有聽見,有人在叫你?”
小環(huán)留神聽了會:“好像是有個男子整日整日在叫我,他在人間呢,真是奇怪了,我竟然能聽到他的聲音……”
“他似乎叫了你許多日,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你不打算下凡去看看那個可憐的凡人嗎?”
“好吧……我去看看是誰在叫我?”
小環(huán)也覺得整日在這仙界看傅辭和悠然秀恩愛實在太無趣了,轉(zhuǎn)身就走。傅辭微笑著目送小環(huán)走向天維之門,悠然立即把半碗蓮子羹放到傅辭手里,最喜歡師父一口一口喂自己吃蓮子羹。
“師父,你餓不餓?”
“嗯?!?p> 其實神仙都是不用吃東西的,傅辭看著悠然進廚房端來一碗蓮子羹,像孩子般張開嘴巴,最愛他的小徒兒長大成人了變得懂事了一口一口喂他這個師父吃蓮子羹。
他只是想,付出可以得到回報吧,哪怕只是一點點。她會像他照顧她長大一樣照顧老去的他,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時會老去,奢望未來能得到一點點的回報。
而如今,她依偎著他的懷抱,一口一口喂她的師父吃蓮子羹,看著她的師父好像變得像她一樣貪吃了,他夢里那個女子笑得好甜。
這就是他,悠然的傅辭,她的師父,他已成仙,他凡心未除,他三魂猶在,他五骨未凈,他七情未斷,他愛她徹底。
風(fēng)起身旁,溫文抬起頭,他夢里的天仙身著七彩云霓衣裳從天而降,微笑著落到他面前,身后瀑布的水流掀起漫天的情思。他第一次見到仙女下凡,她活成他夢里祝福的模樣。
溫文想要抱著小環(huán),小環(huán)退后一步,好奇地打量著這個驚為天人的陌生男子。她覺得,他本應(yīng)是在天上的,那些風(fēng)流儒雅的仙君都不及他俊雅。
“小環(huán)兒,你是仙女嗎?”
“這幾天是你一直在叫我嗎?我不認識你啊……”
“小環(huán)兒,我是溫文,你不記得我了?”
“溫文,這名字真好聽,大概溫文爾雅就是形容你吧,可是你的鬢角全白了,你看上去有心病……”
“小環(huán)兒,我想你。”溫文不由分說把小環(huán)擁入懷中,小環(huán)傻乎乎的不知如何是好,他可真是個奇怪的凡人。
“溫文,你好像叫了我很多天了,天上一日人間一年,我每天都聽見你在人間喚我的名字,我們上一世認識嗎?”
“小環(huán)兒,我是你的未婚夫,你已成仙,是不是不要我這個未婚夫了?我會一直在人間等你,直到我老去的那一天,我來天上找你?!?p> “你傻嗎?你為什么要在人間等我?你是個凡人,你的一百年對我不過百日而已?!?p> “小環(huán)兒,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我真的不記得你了,我想和你說,我要回天了,你不用在人間等我這么多天,真的,你看你鬢角的頭發(fā)全白了,你該回去陪伴你的親人。”
“小環(huán)兒,我沒有親人,如果你嫁給我,你就是我的親人,他剛剛跟他們走了,他今年七歲了,老是說我像木頭一樣不茍言笑,他跟他的國舅走了,他會過上萬人之上錦衣玉食的生活,再也不會回這偏僻的小樹林這座小木屋……”
“他是你的兒子嗎?我們不是還沒有成婚嗎?你為什么會有兒子?”
小環(huán)想了好一會,想不出因為所以。溫文沉默不語,小環(huán)好奇地望著這個絕望的凡人,心想自己該安慰安慰他。
“你為什么要難過?我有仙丹,吃了就不難過了,你要嗎?”
“小環(huán)兒,我真的是你上一世的未婚夫,如果你在天上聽到我的聲音,如果你剛好有空,如果你心情好,你會下凡來看看我嗎?我會一直在這瀑布前等你,遠處有一間小木屋是我們上一世的家,你記得嗎?”
“我記住了,我要走了,我剛才在師兄的蓮池里種了一朵玫瑰花,我要回去看看那朵玫瑰花開花沒有。”
小環(huán)轉(zhuǎn)身就走,被溫文從身后緊緊抱著,這一世,第一次有人以這樣親密的姿勢抱著她。如果她記得他,她會想起,此生他唯一的優(yōu)點是專情。
他似乎變得蠻不講理,看著他夢里的那個女子經(jīng)過兩千多個日日夜夜再次回到他身旁,用他的歲月澆灌一朵最美的玫瑰花送給歲月里最好的她。
“可是我不認識你啊……”只一句話,她就可以瀟灑地走了,他也可以一直在她身后。當(dāng)他為她跪下去抬起頭,那些用來等待的舊時光都變得令人懷念。
這個在戰(zhàn)場上都沒有低過頭的男人,終于在愛情里跪了下去。這一次他的手上沒有金戈,他依然不肯放棄。
如今他以為她一定會回來,就像曾經(jīng)他以為她一定會回來一樣。一如那時滿心歡喜踏上這片土地,后來都忘了懷念。
忘了就忘了罷,他未老去,她未逝去。假如愛有天意,一切都像青春一樣,還有重新開始的機會。
當(dāng)時的她是最好的她,可是要很久很久以后他才是最好的他。這時的他是最好的他,可是要很久很久以后他們才是最好的彼此。有什么不好,一切都很好。不是沒她不行,是有她更好。
走了嗎?應(yīng)該是走了,她就那么走了,長長的單獨的背影帶走他的年少他的青春他的輕狂他的荒唐他的過往他的如今他的未來。留在原地用余生去等待的那個人,未來是一副空心殼。
小環(huán)兒,一聲又一聲溫柔而迷惘的呼喚,小環(huán)即將回到天上了,不由自主停下腳步,想起傅辭的話:“他似乎叫了你許多日,天上一日人間一年……你不打算下凡去看看那個可憐的凡人嗎?”
那個可憐的凡人,那個可恨的凡人,那個真誠的凡人,那個虛偽的凡人,那個濫情的凡人,那個專情的凡人,似乎都是他吧。他就是個矛盾體,人間是個矛盾體,所以有愛情。
一百年,很長么?
小環(huán)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很久,似乎是這樣呢:“天上一日人間一年……說不定等我再下凡時,他就老了,我也認不出他了,一個白發(fā)蒼蒼的老頭子,還會不會記得上一世的愛情?不行,我要回去找他……”
可是,等她再下凡塵,她驚呆了。她一轉(zhuǎn)身,以為只是一瞬間而已,人間已是白雪皚皚,連瀑布的水流都被凍住了,連她這個神仙都能感受到遠方呼嘯而過的陣陣寒風(fēng)。
那個可憐而可恨的凡人依舊跪在那里,她看得出來他昏過去了,膝蓋結(jié)了薄薄一層冰。他不是想給她鑄**情的冰雕當(dāng)做紀念,他不過是想等她回來抱一抱她溫暖的身子。
“醒醒……醒醒……”小環(huán)張開雙臂,仿佛抱住了冰雕,才發(fā)覺溫文的睫毛落了薄薄一層雪花。似乎有一點點心動,看到他睫毛上的雪花的那一瞬間,她承認他該在天上,那樣驚為天人的側(cè)臉簡直完美無瑕。
遇見一個人,一次心動也許是鬼迷心竅,一直就叫在劫難逃,她豈會懂得。
小環(huán)連叫了溫文幾聲,溫文慢慢睜開疲憊的眼睛,緊緊抱著他唯一的親人他的未婚妻,不敢再放開手了,死死抱著她仿佛抱住了瓊樓玉宇永生永世。
“小環(huán)兒……我……我想你……”
“你站起來好不好?你站起來,我才能抱著你一起回天……”
“我們一起?”溫文仿佛只聽到我們一起這四個字,勉強站起來抖去腿上的雪花,聽到自己的骨頭發(fā)出咯吱的響聲。小環(huán)看出溫文快要凍僵了,張開雙臂緊緊抱著這個奇怪的長情的陌生人。她生性善良單純,想帶他回仙界,給他一床溫暖的被子,和一段溫暖的余生。
她真的,不敢丟下他了,再也不敢了,怕他又做些什么傻事,以后不論去到哪里都要有他常伴身旁。愛情里他本來就那么傻,沒有了她的愛情他就更傻了。
溫文早已不記得自己上一世的家,只見層層紫霞龍氣縈繞著瓊樓玉宇,高聳的玉柱環(huán)繞著數(shù)不勝數(shù)的亭臺樓閣,更有些如皇后般高貴雍雅的貌美仙女騰云駕霧而過。在這樣繁華的仙界中,她真的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墒?,在他眼里,她不是最特別的,卻是唯一的。
“小環(huán)兒……你剛才說,我們一起……對嗎?”
“天上一日人間一年,我看你這么傻,我再下凡時你已老去,放心不下你一個人,我?guī)闳ヒ娢規(guī)煾赴?,如果他肯收你為徒,你就?dāng)我的師弟?!?p> “小環(huán)兒,我不當(dāng)你的師弟,我是你的未婚夫,你要嫁給我,我們一起?!?p> “可是……我是神仙,你是凡人,我比你大幾千年啊……”
“沒有可是,小環(huán)兒,你說了要嫁給我的,我們一起,我求你,嫁給我,我們一起……你說了我們一起的,神仙也會出爾反爾的么?”
“嫁給你啊,讓我好好考慮一下……”
小環(huán)陷入深思中,想起師父說過的門下弟子只要不是未來掌門就可以成婚,好像是這個樣子。她再一看,他又跪下來了。他怎么能這么傻,她不由得嘆了口氣。
“好好好,以后我嫁給你,也許是一年以后,也許是百年以后……我現(xiàn)在不認識你,怎么能嫁給你?你給我一些時間好不好?”
“好,我們一起?!?p> 溫文笑了,忘了身心的疲憊,緊緊握著小環(huán)的手,和她一起去見她的師父,他不記得自己的師父了。
“師父……他是我從人間撿回來的,他沒有親人……”小環(huán)這樣和紫微上仙介紹溫文,溫文抬起頭,看了紫微上仙一眼,又低下頭去,拘謹?shù)哪酉駱O了千年前那個穿著紅肚兜在師父懷里扭扭捏捏的小男孩。
“徒兒,回來了?”紫微上仙對溫文說,溫文以為紫微上仙在和小環(huán)說話。紫微上仙點點頭,小環(huán)亦是點點頭,以后就有一個小師弟可以用來欺負太開心啦。
“溫文,以后你就是我的師弟了。”
“小環(huán)兒,叫我阿文就可以?!?p> “阿文……”小環(huán)看了看師父,紫微上仙并不說什么,看著小環(huán)和溫文手牽手離去的背影,仿佛看到了當(dāng)年那兩個小屁孩。
可惜,還有一個徒弟流落人間生死未卜,紫微上仙掐指一算嘆了口氣。天上一日人間一年格外漫長,那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了。
時光,它快點走,幫他帶回當(dāng)年那個不懂事的孩子,蒼白了他鬢角的發(fā),涼了他身旁的風(fēng),喚醒那些不切實際的夢。
小環(huán)嘆著氣,任由溫文緊緊抱著自己,怕她拒絕他會瘋掉。上一世的他一定對她很重要,所以他才會不顧一切,不惜用歲月去等待,等待他的愛情在人間的皚皚白雪中難得開花慢慢結(jié)果。
雪還未消融的那一天,他以為自己就要死掉,花光一世的運氣等到她回來,帶著遠方的溫暖,催生他和她的未來。
“小環(huán)兒……小環(huán)兒……”
“阿文,我在這里……你叫了我很多次了,我是你的師姐,你不要叫我小環(huán)兒,叫我?guī)熃恪!?p> “小環(huán)兒……我愛你,你也愛我好不好?余生清晨我和你一起醒來,入夜你常伴我的生活,晴天我們看星空,雨天我看著你。”
“阿文,天上不下雨……也沒有星空,沒有黑夜,天上沒有愛?!?p> “余生清晨我們一起醒來吧,這樣簡單的愿望,由你幫我實現(xiàn)?!?p> “我……我可以拒絕嗎?”
溫文一臉正經(jīng)地說:“小環(huán)兒,我會傷心的,既然你是神仙,怎么能連我這個凡人小小的要求也不答應(yīng)呢?”
小環(huán)傷腦筋了:“阿文,你不要傷心好不好?我什么都答應(yīng)你……如果我可以做到……我會盡力的……”
“我的未婚妻最好了?!?p> 好嗎?她簡直不知道怎么辦好了。她能給他的都給了,珍貴的仙丹,甚至她的寢宮,還有她自己,他通通占有了,可是他從來不會滿足。她想問他,人間的戀人接吻的時候都像他一樣格外貪婪么?
“可是,阿文,你聽我說啊,你要正經(jīng)一些,在別人面前你要叫我?guī)熃?。?p> “未婚妻我知道了。”
“阿文,你正經(jīng)一點好不好?”
“未婚妻我知道了。”
“阿文,你不要這么任性,像個小孩子一樣……”
“小環(huán)兒,我怎么就任性了?我是你的未婚夫,明明你哪里都看過了,這樣不公平你知道嗎?既然你堅持說你比我大,我也承認你的比我的大,你可不能欺負我啊?!?p> 溫文被自己逗笑了,最喜歡他愛的人面紅耳赤傻乎乎的模樣。她那么好騙,他說什么她就信什么。他第一次這么相信自己,竭盡全力可以給她一段安穩(wěn)的余生。正正經(jīng)經(jīng)計劃著她的后半生,由她替他實現(xiàn)他的計劃。
“我不叫小環(huán)兒,我叫師姐,師姐,師姐,師姐,師姐……”
“我不叫阿文,我叫未婚夫,未婚夫,未婚夫,未婚夫,未婚夫……”
“好了,未婚夫,我怕了你,在外人面前你可一定要叫我?guī)熃?。?p> 小環(huán)帶著溫文出去總是憂心忡忡的,她本來就小,更害怕他在她的師兄師姐面前叫她小環(huán)兒丟她的臉。可是他看起來那么正經(jīng),正正經(jīng)經(jīng)叫她一聲師姐?;丶伊耍恢獜哪睦镎襾硪桓静?。他拖著一根稻草,她拖著一個孩子,一起回家。
“阿文,你找一根稻草回來做什么?”
“小環(huán)兒,你沒有首飾,我給你編首飾。”
溫文用稻草編了兩個小小的指環(huán),就當(dāng)作戒指。小環(huán)默不作聲坐在溫文身旁,不敢打擾他。他是那么專心致志,為他和她的未來做打算,把他擁有的竭盡全力給她。
就是這一瞬間,她情不自禁想要親吻他的側(cè)臉,而且她也真的那么做了。他回過神來,把草戒指戴到她的手指上,表示他和她已婚,而她什么都不記得什么也不知道。
小環(huán)不知道溫文給自己戴的是什么玩意兒,低下頭看著這個草戒指好一會,把草戒指脫了下來。抬起頭,看到這個男人近乎絕望的目光,她不由自主戴回草戒指,張開雙臂抱著他。
“阿文,你難過什么?你不要難過了好不好?”
“小環(huán)兒,你叫我相公好不好?你能不能永遠不要脫下這個草戒指?”
“可是……相公,這是什么丑玩意兒?”
小環(huán)覺得溫文編的草戒指丑丑的,差點就想說出口。輕撫他疲憊的眉眼,她狠不下心了,思索著要如何擺脫這個丑丑的不知道什么小玩意兒。
從身旁無人的噩夢里醒來,他慢慢睜開眼睛,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握住她的手。她沒有戴著他送給的戒指,那一瞬間,他的世界顛覆了,靈魂站也站不穩(wěn)找也找不到歸處。
“小環(huán)……你把那個小玩意扔了?”
小環(huán)真誠地說:“扔了,它太丑了,不好看。”
溫文嘆了口氣:“是吧,也許,小環(huán)兒,對于你來說,天上的瓊樓玉宇遠比我送給你的那個草戒指好看多了,扔了就算了,你把我扔了就算了,我會回來找你的,我知道你嫌棄我,但是對不起,我沒有辦法和你解釋清楚愛是什么,我一定要回來找你,原諒我死皮賴臉愛你………”
“相公,你聽我說,我看你好像很在乎那個小玩意兒,但是稻草做的小玩意兒太丑了,所以我做了兩個一模一樣的,你看……”
小環(huán)拿出兩個銀戒指,自己戴一個,給溫文戴上另一個戒指。他從來沒有想過,會有這么一天,他等了七年的女子親自給他戴上戒指,除了相擁情話都是多余。
“小環(huán)兒……我的小環(huán)兒……”他戴著戒指的那個手指,她的名字,他期盼的結(jié)局,她的歡喜,他的后半生。
他喜歡她的那一世,他做夢都會笑醒,走路眉飛色舞,和朋友聊著聊著常常會無故說到她那里去。她是他的世界里最好的人,他眼里的風(fēng)景,他歲月里的長情,她是他的。
清晨隨傅辭出了城,悠然開始發(fā)愁:“師父,我們今晚住在哪里?這里這么偏僻,好像沒有幾戶人間啊,中午會很熱很熱很熱的……”
“小徒兒,你是不是又想回客棧躺在床上讓師父給你扇風(fēng)?”
“對呀對呀,師父你真聰明?!?p> “如今到底誰是徒兒誰是師父?你這個孩子,若是在我?guī)煾搁T下,我們作為徒弟要給他老人家打掃寢宮,終日泡一壺香茶立侍左右,若是香茶涼了,倒掉再泡一壺,天底下有你這般當(dāng)徒兒讓師父給你扇風(fēng)的么?”
“師父,你是不是生氣了?我錯了,我會哭的,你不要再生氣了,我真的會哭的……”
“徒兒,你還是笑著好看。”
悠然小心翼翼看著傅辭的臉色,踮起腳尖用小手帕替傅辭擦去額頭上的汗水。他卻從她手中搶過扇子,給他摯愛的小徒兒扇風(fēng),沒想到小葵扇一下子就爛了,這個上仙一下子就慌了。
“悠然,不要哭,不要哭,是師父不好,師父給你做一把扇子,將你的手帕給師父……”
“師父……我沒哭……我就想知道怎么做扇子?”
悠然好奇地站在傅辭左右,看著傅辭用下把仙劍砍下一條竹子:“師父,一條竹子就做一把扇子???好可惜呀。”
“可惜嗎?用這一條竹子給我貪吃的徒兒做竹筒飯如何?”
“好呀好呀。”悠然更開心了,傅辭嘆了口氣。他不該對她生氣,每每他一生氣她就會難過,明明是他生氣他還要抱著她吻著她哄著她。
“師父,你嘆什么氣?”
“沒什么……”傅辭打量著手中的仙劍,回想自己當(dāng)年仗劍馳騁仙界拯救蒼生意氣風(fēng)發(fā)的日子,如今認了這個徒兒,仙劍隨著他這個上仙一起落魄——用來削竹子給他的徒兒做扇子做竹筒飯。
大概人間的姻緣便是這樣的吧,每每把愛情想象得比神話還要美好,現(xiàn)實卻是一地雞毛。
傅辭抹了一把汗,蹲在地上蹲得腿麻,好不容易用竹子做成扇骨,再粘上純白的小手帕,做成一把簡單的扇子。
“師父,你口渴嗎?不遠處有條小溪,溪邊有些碧綠的荷葉,我用荷葉給你盛了些水。”
“師父師父……”悠然雙手捧著荷葉慢慢走向傅辭,傅辭微微一笑。原來他的付出都不是沒有回報的,她也愛他愛她。
傅辭接過悠然手中的荷葉,一飲而盡荷葉上的清水。這個上仙就這樣右手拖著一條竹子左手拉著一個徒兒,敲開一戶人家的門。
悠然跟在傅辭身后踏進草屋子里,顯出怯生生的模樣。傅辭向主人說明來意,拿出銀兩放在桌子上,輕輕撫摸悠然的小腦袋:“徒兒,你的竹筒飯在院子里,你餓了就去做吧?!?p> “師父,我不會做飯。”
“徒兒,你師父也不會做飯。”
“師父,你不能餓著我?!?p> “徒兒,莫非你幫師父找水喝,便是為了讓師父給你做飯?”
“對啊對啊。”
“徒兒,你也不能餓著師父?!?p> “師父……我也餓……”悠然推著傅辭到院子里,這個曾經(jīng)生死看破云淡風(fēng)輕超凡絕世的上仙,如今卻無奈至極摸了摸手中的仙劍,當(dāng)真要為了心愛的小徒兒而用這寶貴得不得了的上古仙劍劈柴做飯?
“仙劍啊,委屈你了,本上仙今日要用你來劈柴,哎……我怎么攤上這樣貪吃的徒兒……”
“仙劍乖,快把柴劈開。”悠然把仙劍放在柴堆上,仙劍自動飛回傅辭懷里,他這個師父也很絕望。
“徒兒,你看,仙劍不要劈柴,本上仙就更不要劈柴了。”
“我不要你這個師……”悠然話說到一半,閉上了嘴巴。舍不得這么好的師父,雖然這個師父偶爾會不聽話,但他大部分時候是很聽她的話的。她是真的,真的舍不得,自己的未來沒有了他。
“師父,你是不是累了?那你歇會,我給你做飯吃。”
“徒兒,你說出這般好聽的話,要不要師父獎勵你什么?”
“師父,你獎勵我什么?”
“你想吃的飯,你哪里會做?你只會吃。”
傅辭蹲下來劈柴,悠然找來兩張小板凳讓傅辭坐著,常伴在他身旁,用他剛剛給她做的扇子給他扇風(fēng),輕輕擦去他額頭上的汗水。很多時候她對他好并不是因為她貪吃,而是他的側(cè)臉看起來好好吃,她會情不自禁吻下去。
“師父,我不要吃白飯……”
悠然往竹筒里塞了一小把米,和一大碗切好的鹵肉。傅辭看著直嘆氣:“師父知道了,你越來越貪吃了……”
“師父,飯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我餓了……”
悠然本想守在爐灶前等著竹筒飯熟,傅辭累得回房睡著了,沒有發(fā)覺悠然躡手躡腳走進房間里。
“師父,你是不是累了?”悠然在心里問,用小扇子給傅辭扇風(fēng),他握著她的手安靜沉睡的模樣是她看過的最美好的風(fēng)景。
往前一步,天上人間。往后一步,夏日暖陽。他的身旁,此生不換。
不知道就這樣過了多久,聽到院子里傳來柴木被燃燒發(fā)出的嗤嗤響聲,傅辭慢慢睜開眼睛,他的傻徒兒還在給他扇風(fēng),她自己卻累得滿頭大汗。
“徒兒,飯熟了罷,你餓不餓?餓了就咬師父一口,我準許你今天咬我的臉,不許太用力,只許輕輕吻幾下?!?p> 傅辭輕輕握著悠然的小手,抱著他的小徒兒進廚房里。十九萬七千九百二十一年前他發(fā)誓要一直照顧她,從前到現(xiàn)在,現(xiàn)在到以后。
當(dāng)傅辭抱著悠然坐在自己腿上用勺子挖竹筒飯吃的時候,這家借宿的主人喚了一聲傅辭:“上仙……”
傅辭疑惑了:“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主人問:“你的名字?莫非你不是神仙嗎?我剛才看到你拿著那把仙劍……”
傅辭使出仙劍,自己被自己逗笑了:“你說這把劍?。窟@把劍是我當(dāng)年和朋友猜拳贏來的,也許值五十個銅板吧,太貴的他太吝嗇了不肯給我。”
主人再三問:“上仙,你當(dāng)真不是神仙?”
傅辭瞪著悠然:“你見過哪個神仙落魄到下凡用仙劍給徒兒劈柴做竹筒飯吃的?”
悠然用一勺子鹵肉塞住傅辭的嘴巴:“你不用管我相公,他喝多了酒總是瘋瘋癲癲的。”
“娘子,我瘋瘋癲癲不好嗎?你不愛我嗎?”
“相公,我愛你……”
他第一次叫她娘子,像開玩笑似的,緊緊摟著她的肩膀,慢慢用勺子喂她吃竹筒飯,疲憊的眼眸中的藏也藏不住的深情洋溢到她的夢境中,他的身影霸占了她的夢境她的現(xiàn)實她的人生。
主人嘆著氣說:“哎……我還以為……當(dāng)真有神仙下凡制服后山那個常在白日出沒的女鬼……”
傅辭來了興致:“哪個女鬼如此囂張敢在白日出沒?”
主人泡了一壺茶,遞給傅辭一杯:“你聽我慢慢道來,二十多年前,那后山本是一對夫妻的果園,后來那個女人年紀輕輕便病死了,那個男人把女人埋在果園下,把果園賣給了別人,到他鄉(xiāng)經(jīng)商娶妻去了,聽說男人許多年不回來祭奠女人,女人懷恨在心,又因果園樹木成蔭甚是陰涼,白日也見不到什么陽光,女人便在白日里假裝成美貌女子的模樣,加害過往的行人,晚上更是不得了,晚上從那里路過的人都失蹤了,連尸體也找不到……”
“那我倒要去會會那個女鬼,看看能不能摘幾個果子給我的徒兒吃。”
“去不得,去不得,我聽從那里活著回來的一個屠戶說,那個女鬼假裝成美貌女子的模樣,能把人的魂魄勾去,像狐貍精一樣,許是那個屠戶膽子大,才能活著回來……”
“???”悠然插斷主人和傅辭的話,“你們?yōu)槭裁床挥X得,也許是那個屠戶長得比較安全……或者他長得比較丑,所以那個女鬼不愿意搭理他,他才活著回來了……”
傅辭本在喝茶,聽了悠然的話,忍不住笑噴了茶水,輕輕拍了拍悠然的肩膀:“徒兒,你很聰明,你說的沒錯,你很有前途……”
“小悠然,吃飽了就隨師父出發(fā)了,師父帶你去未來好不好?”
傅辭手執(zhí)著仙劍,握緊悠然的手,在黃昏時踏上前往后山的小路。天上燦爛的金光毫無保留灑落人間,照耀他和她來時的路,還有她微暖的長發(fā)。
回過頭,他和她溫暖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也許是他握著她的手,也許是她的影子在握著他的手。也許是她的人生中斷了他的仙途,也許是他的仙途開啟了她的人生。
誰知道呢,誰知道愛有沒有天意呢。
天灰蒙蒙暗下來,悠然握緊傅辭的手,小心翼翼看清腳下的路,撩起長裙唯恐粘染地上的塵土。
“師父……這小山坡哪里有果樹啊?我總覺得這里陰森森的……”
“徒兒,沒有結(jié)果的果樹你當(dāng)然認不出來,你只認得吃果子?!?p> “師父,悠然想和你一起吃果子。”
“這話好聽,悠然,緊跟著師父,別把師父弄丟了,你要知道你只有一個師父,弄丟了就沒有了?!?p> “師父,你說的話也好好聽。”
“不然怎么能當(dāng)你的師父?”
傅辭握緊悠然的手,環(huán)顧四周,絲絲縷縷的陰冷氣息吹過濃密的樹木,發(fā)出詭異的輕微的響聲,悠然被嚇得以為是鬼魂在身后游蕩。
淡淡的青光從遠處傳來,越來越近,越來越近,悠然躲到傅辭身后雙手摟著師父的脖子:“師父,師父,你看,鬼來了……鬼來了,大白天點青燈……啊……”
“徒兒,你豈不是忘了你師父是神仙,神仙的徒兒怎么會這么怕鬼?”
“我……我不怕鬼,有師父在我就不怕鬼,師父會保護我的……”
“悠然,師父不保護你,誰保護你?”
傅辭感覺悠然的手心全是汗,悠然眨眨眼,看到一個身著淡黃絲裙化著淡妝的女子手托著盞青燈,不??藓爸骸懊妹茫妹茫阍诤翁??”
女子走到傅辭面前,一張國色天香吹彈可破的臉點點淚痕楚楚可憐:“你們可曾見一個十七歲左右身著粉衣的女子?她是我妹妹,與我一同迷失在這片森林中,我找了她一整天了也找不到……”
傅辭皺起眉頭來:“你們兩個弱女子為何要闖進這里?這里有座古墳,聽聞有個厲鬼常出來害人,你不要哭了,我自會盡力幫你找你妹妹?!?p> “那……那……”女子被嚇得魂不附體,撲進傅辭懷里哭得梨花帶雨,“那我妹妹豈不是被厲鬼害了?我可憐的妹妹啊……我的親妹妹……”
“不要哭……不要哭……我盡力幫你找你妹妹……”
傅辭輕撫女子的后背,女子看著青燈的燈油快燃盡了,催促傅辭:“那我們快走罷,燈油快盡了,這里可真陰森……黑漆漆的……”
“好,我們走?!备缔o一手執(zhí)著仙劍,另一手扶著女子的后背。悠然想要跟上傅辭的步伐,突然不知被些什么絆倒在地。
“師父……師父……”悠然從地上爬起來,渾身變得臟兮兮的,傅辭頭也不回:“徒兒,走快點,天快黑了,我們要盡快幫這位姑娘找到她妹妹才好?!?p> 悠然感覺有些什么鬼影在背后用樹枝戳了戳自己,傅辭正問著女子的姓名,不耐煩地回過頭:“悠然,不要這么膽小。”
“師父……有鬼……”悠然淚眼朦朧望著前方的男女互相攙扶著越走越快,唯獨自己被落在了身后,可能這時候他忘了她是他徒弟吧。她還不知道自己哭得太早了,以后他會習(xí)慣性忘掉不重要的人和事,他和她漫長的以后。
傅辭冷下臉來:“你都這么大了,哭什么?讓別人看到多失禮?”
悠然委屈極了,女子急忙打原場:“她還小呢,不要怪她,這樹林確實怪黑的?!?p> 傅辭的臉掛不住了:“你看看你,聽聽別人是怎么說話的?要是你有別人懂事,我這個師父就不用天天為你操心了?!?p> 女子正正經(jīng)經(jīng)行了禮,九十度的鞠躬:“公子,小女子……小女子姓葉,名叫詩好……”
“你叫詩好?這名字真好聽,果然人如其名,詩動京城……”
“公子,詩動京城怎么說?小女子不明白……”
“人如其名,人也傾國傾城天姿國色,莫不是詩動京城?”
“公子,你看你的小徒兒似乎生氣了呢,你不去安慰安慰她嗎?”
“不用管那個不懂事的小孩子,盡給我丟臉?!?p> “公子,如今天色已晚,我看前面有戶人家,我們前去暫住一夜如何?”
“好,天黑,路滑,小心點。”
傅辭小心扶著女子,悠然睜大眼睛看著腳下的路,不知為何怎么也看不清楚,總是被些不知什么絆倒在地,好不容易追上傅辭,全身已成了個泥人。
悠然用手抹去臉上的汗水和淚水,感覺全身都被刺得火辣辣地疼,傅辭漠然轉(zhuǎn)過身去。
“徒兒……你……你是不是不會走路了?怎么像個泥人一樣?快去洗個澡,別在這里給師父丟人了。”
“師父,我知道了……”
“不要在外人面前叫我?guī)煾?,盡給我丟臉?!?p> “師父,我知道了……”
“我真是后悔怎么會收了你這樣不懂事的徒弟?你看看人家葉姑娘多知書達禮,你呢?整天像個孩子一樣,怎么也長不大,平日里胡鬧就算了,在外人面前還盡給我丟臉,你今天是不是不會走路了?一直在后面叫我?guī)煾?,叫什么叫?我有你這種長不大的徒弟說出去被人知道了很好聽嗎?”
“師父,我知道了……”
“滾進去罷?!备缔o敲開門,開門的是一個老婆婆,聽到傅辭的話被嚇住了。
“我在教訓(xùn)我的徒弟?!备缔o禮貌地對老婆婆說明來意,悠然捧著衣服低下頭默默從傅辭面前走過,不敢抬起頭直視這個兇巴巴的師父。
詩好對老婆婆笑了笑,老婆婆明白了:“你們是夫妻吧?我這里正好有間空房……”
“夫妻?”詩好驚得張大嘴巴,傅辭用手捂著詩好的嘴巴,拉著詩好走進去:“正好找個清靜的地方,眼不見為凈?!?p> 詩好在傅辭身旁坐下來,用手托著下巴,目不轉(zhuǎn)睛望著這個英氣勃發(fā)風(fēng)神優(yōu)雅舉世無雙的男子,他長得可真像她未來的相公。
傅辭微笑著問:“詩好姑娘,你在看什么?”
詩好嘆了口氣:“沒什么……沒什么……真的沒什么……看看就罷了吧……”
“可望不可即,看看就罷了吧,對嗎?”
“公子……你這話……太傷我的心了……”
傅辭將手搭在詩好的肩膀,淡淡的笑意就如微風(fēng)明月:“詩好姑娘,我的話?何時傷你的心了?看著我,喜歡看多久就看多久,我遲早是你的……”
悠然環(huán)顧四周,草屋子已消失不見,一座墓碑豎立在小山坡頂,月黑風(fēng)高不知從何傳來的聲響令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