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光與暗

　　楓華城背靠的秋明山上，風信別院內。

　　在孟絡離開后，縉獨自一人握著紙質的匯報坐在草屋外的石桌旁久久未動。這別院內如城里山上一樣也生長了不少楓樹，幾枚楓葉頑皮地旋轉飄落，最后落在這位大楓妖灼華君的發(fā)梢衣擺上——這里的一切都像極了秋之谷，連那份寂寥也一樣。

　　孟絡忠心能干，被派去到楊家村后各種情報都及時送來，他對這件事的一切進展都了如指掌，只是與以往不同的是，他這次未曾再主動半分。

　　他想，她應該已經習慣了自已的存在和及時的保護幫助，如果這次他不主動去幫忙，那她會不會主動來找他呢？

　　嘴角不自覺便揚起一抹諷刺辛酸的弧度。

　　‘別打擾他。’

　　可她不知道他有多希望她能打擾他。如果她愿意邀請他，他會很樂意陪她長生、一同感受四季風信，甚至也愿意丟下一切陪她一同在黑暗中長眠。

　　喜歡是藏不住的，就像他忍不住一次次及時地去幫她，哪怕那次楓華城懸于一線，他還是選擇了前往與仙熠對上的她之所在，也因此折損了一名得力部下。聰明如他又怎會不懂，她如今的表現，其實是不想欠他罷了，因為她把他當作了朋友。直白點說，不愛他而已。

　　他是由她創(chuàng)造的，大約是天賜的機緣巧合，他們太像了。像到他在有意識的第一瞬間就喜歡上了那個握著神筆生輝，笑吟吟地創(chuàng)造出世界上的第一株楓，也就是他的那個女子；像到他們可以愉快地相處千萬年而未曾厭倦彼此，在事情上極少產生分歧；像到他們看起來都是光，其實唯有他們自己知道，他們心中是一片黑暗，而且他們都害怕又依賴于那片熟悉的黑；像到他在等她一個向后的回首，她在等一個向前的擁抱，卻誰都不肯先邁出那一步。

　　縉手中的紙張慢慢滑落，散落遍地。

　　漫長的歲月里，她應該也是對如此相似又如此優(yōu)秀的他動過情的，只是她先放手了，如今他也累了。

　　她與他都是暗，但是她想要的是光的救贖，他所希冀的卻是黑暗中的相伴。

　　認識到這點，縉的內心倒沒有什么刺痛，也許是長久以來他在心中給自己做過太多的預設，早已麻木了。甚至反而說不出的松了口氣——‘與料想的一樣呢’。

　　縉隨手拾起衣擺上的一枚楓葉，在自己光潔的額上輕觸一下，正欲松手送走這封信然后也去睡個幾天不理城務，卻忽然想到這幾天天庭暗處的種種異動。

　　“這點倒不一樣，我這個忙碌命呀?！笨N忍不住嘆了口氣。不過雖然睡不了，忙碌起來應該也能轉移注意力吧？

　　…………

　　天庭，司北戰(zhàn)神府中。

　　“北邊妖族忽然有異動，張武將軍力戰(zhàn)不支請求支援？”久看著手中那份染血的加急信頗為詫異。

　　“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張武那貨會找您支援？不給您來個埋伏就不錯了?！苯褜Υ肃椭员?。

　　“莫束你覺得呢？”

　　李莫束摸著自己的下巴，思考了一會道：“您是來天庭不久便被神祜大人直接委任為司北戰(zhàn)神的，然而我們司北軍有一半的軍隊還處在張副將的控制中。如果這戰(zhàn)情真緊急到他信里描述的那種情況，恐怕滿天庭也已經都知道了，不會只是派傳信鳥送封信過來而已?！?p>　　久點了點頭：“又一個覺得有詐的，還有誰有什么想法？”

　　勞衣沉聲道：“即使有詐，我們也不能坐視不理，不然他擺出些什么假象或者哪怕只是夸大戰(zhàn)事，最后追查下來我們照樣得負責?！眲谝乱蛎峙c“老一”音相同，故大家平時都戲稱他為老一。

　　久又看向劉真，劉真立刻舉起雙手：“老大你別看我，我就會打架，指哪打哪的那種，您直接說打誰就行了。”

　　“行吧，”久無奈道，手指扣了扣桌子，下達指令：“這次我跟老一劉真帶點兵過去，然后視情況及時傳信回來，其他人你們坐穩(wěn)這里，增援也罷，報告神首也罷，你們全權負責，靈活行動。”

　　四仙人齊齊領命，然后各自準備。久回到后面自己的私宅里收拾下東西，卻看到了陳文軒身邊的那個書童青雨捧著一個黑色木制的匣子似已等候多時。

　　青雨一看到久便低下了自己扎著兩個總角的小腦袋，細聲細氣道：“我家主人托我給您帶東西?！?p>　　“哦？是什么呀？”久熱情道：“久等了吧？要不要進屋歇歇？”

　　青雨對他的熱情好客有點羞澀，忙推辭道：“不必不必，我出來已久，我家大人那肯定還有好多需要幫忙的，您收下這個我就得趕緊回去了?！?p>　　久腦海里瞬間就浮現出了陳文軒書案上常年堆的如小山一樣的文書，暗自打了個哆嗦，然后趕忙接過那個精致的沉香木匣子道：“那你快點回去吧?！?p>　　青雨又行了個禮便匆匆離去，久帶著匣子回到屋里，欣賞了會匣子材質的香氣便迫切期待地打開……然后“啪”的一聲又合上，小心臟砰砰亂跳。

　　他沒看錯的話，那本書的名字叫《嬌寵神女一百零八式》，他還真給他寫出來了啊??？

　　‘那家伙到底哪來那么多時間……’，久心道，‘不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為什么要挑個衣服穿那么少的女仙當封面?。?，胸、都都……’久愈發(fā)臉紅，他還是第一次看到這種畫，想都不好意思想。

　　如果久更多的了解些風月之事的話，他就會知道這可不是仙，而是當今妖族炙手可熱的名妖姬——初杏。她游走于各大妖族間，憑借自己的風流嫵媚與聰明才智，為幾個大妖族間的溝通交流打通了一道道難關。如縉，玟皆與她相識，甚至許多仙靈都想與她結交。

　　而那張圖是陳文軒從妖族的某繪本里搜羅來的。她本妖出入各大妖族，憑魅力能讓多少妖匍匐在自己的石榴裙下，穿衣品味可是相當高的，不少妖族女子就喜歡模仿她的穿搭。

　　又緩了一會，久再次鼓足勇氣，紅著臉閉著眼把書拿出來反著放到桌上，然后睜開一只眼小心確認了背面沒什么奇怪的手繪圖畫才松了口氣，把另一只眼也睜開了。

　　小心翼翼地捧著陳文軒的大作，直接打開中間，然后徹底安心——大部分都是字，零星配了幾幅正經漂亮的女仙插圖。又隨便翻了幾頁，看起來有條有理，當真在一本正經地教怎么追神女仙子。

　　久的眼角余光無意間掃過匣子底部，忽然發(fā)現那里還有一枚紙條與一張反扣的畫。于是有了經驗的他先拾起那張紙條，定睛一看嘴角就忍不住抽了抽。只見那上面寫著：

　　“久兄我猜你肯定沒有看過那種封面，味道如何啊哈哈哈哈”

　　‘什么味道，又不是吃的?！眯牡?，然而腦海里又隱約浮現起那張只看了一眼的畫，耳垂不知不覺地也紅了起來。

　　陳文軒的一手好字力透紙背，于是看完了這面久便很自覺地又翻到背面，然后就看到了另一行字：

　　“出版印刷時用匣子底的那張畫當封面?！?p>　　久有點疑惑起來：‘這話聽起來感覺哪里怪怪的……’這書雖然是送給他了，但是有必要出版印刷也是他來嗎？

　　不過他還是小心翼翼地掀開匣子底的那張畫的一角：看起來像青綠色的風景畫。于是又心一橫將整張翻過來——果然還是有人的，不過連久都覺得：美極了。

　　那上面繪著的是一個身形窈窕綽約，身著桃紅衫裙但看不清面目的年輕女子。她撐著一柄油紙傘立于一只烏篷船的船頭，船頭小案上還有一點青與一點粉——久憑直覺猜測青的代表茶具，粉的代表陳文軒最愛的海棠酥——船飄在翡翠一樣的湖上，遠處還有青綠色的山川相映成趣。

　　整個畫面有種煙雨朦朧的美感，正是下界南方人族領域三月時的樣子，也是陳文軒的故鄉(xiāng)。

　　久將畫又小心翼翼地展了展，然后將字條與書——那書當然是反扣著——一一放回匣子里收好，想了想又放在了他一個隨身攜帶的儲物囊中。

　　久的好友都知道，他經常隨身攜帶一個儲物囊，看起來宛如一個香囊，里面卻有極大的空間，不過久只用來在里面裝一些對他意義非凡的東西：比如久第一次完成人的許愿，那個看起來十分親切慈祥的老婆婆送給他一根用昏花的眼與蒼老粗糙的手親自編的紅繩手鏈。

　　久覺得好友那么認真給他寫了本書，他保存它當然也不能懈怠。

　　收拾完這一切，久便與勞衣劉真會和，點了批兵一同下界支援張武副將去。

　　至于他那天晚上做的一個奇怪的夢與第二天早晨通紅的臉，暫且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