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火車站的路上,我的內(nèi)心里面一直在強調(diào)——腦海中什么也不要想了,對對,什么也用不著想,想什么都是徒勞的。
棋局已經(jīng)結(jié)束了,我還在糾結(jié)為什么自己會輸,怎么輸?shù)舻?,從理智方面來看,這是沒有意義的,是徒勞的。
可是情感上,這是完全經(jīng)受不住的,我像是犯了嚴(yán)重錯誤的人,在一遍遍的想,自己不可以原諒自己——自責(zé)是無奈的情感,我知道它無可必要,可是我無法避免。
以后的艱難時光里面,我會想起來這種糾結(jié),后來得出的結(jié)論就是——這是我的青春路上應(yīng)該跋涉的路程,是一種天注定的,無法避免的旅程。
回憶自當(dāng)總是風(fēng)輕云淡的,想起來,會說自己真的好傻,天真加單純,誠實又自卑……
可是我真的愛她。
不敢說一如既往的愛,此時此刻確實是這樣的,這就好比假設(shè)有一天她反問我——你愛過我么?我當(dāng)是可以問心無愧的給出肯定的答案的了。
鎮(zhèn)子上的大公交車沿著盤山公路,窗外下雨了,在家那邊,秋雨總是淅淅瀝瀝的,下不成什么氣候,車窗玻璃逐漸變得模糊了,粘滿了雨點兒,雨點兒隨著車子的晃動往下劃去。
車上的人在討論雨,說今年年成不好,我的耳朵就那樣無聊的聽著,心里面唉聲嘆氣的,仿佛有病似的呻吟,我不想表現(xiàn)出來,生怕坐在旁邊的人問因何嘆氣,那樣的猝不及防,我真的給不出一個合適的答案和說法。
即使是陌生人,隨便編一個理由也是無關(guān)緊要的,我懶的說話了,似乎是連嘆氣的力氣都不應(yīng)該有了。
我遠(yuǎn)遠(yuǎn)的看見了火車站,火車站建在山腳下,地方很寬廣,好幾排的鋼軌鋪在那里,黑色的砂石在鐵路上面,還有好幾道彎才下山,山坡上有許多塊散田,初秋時節(jié)還沒有收的玉米還在,只是高粱葉子已經(jīng)枯黃了的。
這條鄉(xiāng)村路上的車輛很少,車子很快轉(zhuǎn)過了最后一道彎,兩層樓的候車廳就在眼前,車子停在了一個荒壩上——候車廳的前面。
我一下車,雨點就打在了頭上,我像是被什么,類似于石頭的東西砸中了的一樣,在我后面下車的人,都是立刻馬上撐開了雨傘,各自提著大包小包的匆匆忙忙的往候車廳那邊去。
我?guī)缀蹩毂恍⌒〉挠挈c砸暈了似的,呆在那兒,有一件事兒,我出門幾乎不帶雨傘,我只覺得那是沒有必要的,絕對是一種累贅,所以像這樣慘兮兮的場面還是經(jīng)常會有的。
我背著個包,里面的東西,跟我剛回來的時候是一樣的,分量一點兒沒有輕,走之前家里人讓我?guī)б恍┏缘?,在路上也好方便些,我沒有答應(yīng),以我的倔強的脾氣,爸媽也就沒有再強求。
我走進去,在自助取票機前面排隊,一身濕漉漉的,我并不像在這兒排隊的人那樣急切,人人都希望早點兒取票,趕緊離開好了,甚至有的火車早些的,還要同排在前面的人說情,好插個隊。
我呢?站在隊尾,頭腦里面空無一物,來時的公交車,有好幾輛,都緩緩的往回去。
不去想,所以很快,我就站在了取票機前面,可是,在此時,我就猶豫了,一張臉,余沉沉的臉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在那臺自主取票機面前呈現(xiàn)著,這絕非我的錯覺,就是我的真實想法,她就在那兒。就好像,她在我看不見的地方,或者,就在方才那輛來火車站的公交車的后排,所以我沒有看見——她來送我了。
“喂喂喂。你到底取不???不取別耽誤了大家的時間!”伴隨這個聲音的,是緊跟在我身后的人輕推,把我從夢境里面推了出來。
我向左邊走出了隊伍。仰天看著天上的云雨,霧已經(jīng)把近處的山峰給罩住了,完全的看不見。
“不行……不行……”我的嘴角嘟噥著這兩個詞,幾乎就是把我之前的決定都給否定掉。
我非常的不甘心。
我等了一個小時的時間——公交車是一個小時一趟,這下,我就又折身回去。
等我重新出現(xiàn)在東山醫(yī)院的大門的時候,已經(jīng)是傍晚了。門衛(wèi)只看了我一眼,便又低頭吃起了面條。
我邁步進去,路面上有積水,我是濕淋淋的走近住院樓的。
格外的暗,格外的陰沉,沒有開燈,我就據(jù)此大概猜出了現(xiàn)在的時間——東山醫(yī)院是晚上六點開燈的。
上樓,我盡管只在這里呆的時間不長,卻是十分的熟悉。
當(dāng)我推開門的時候,令我意外的是,屋里的空氣是那么的冷清,我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外面那張床上,白色的被子隆起來,她這是睡著了,我就沒有開燈,她一定不知道,我差一點就離開,看到這場景,我也就慶幸自己沒有離開。
是的,我不夠體面,我猶猶豫豫的麻煩,可是,好歹是做了一個看起來正確的決定。
我走過去,把窗簾拉起來,我格外的小心,動靜也很小,待我轉(zhuǎn)身看她的時候,她就那樣睜著眼,看著我,露出一個詭異的笑容,不尋常的笑,愉悅不知所起,因何而笑?
我被這唐突倒是嚇到了。
“怎么……沒有睡著?”
“嗯嗯,睡著了呀,可能是瞌睡很淺,所以盡管你的聲音很輕,可還是驚醒了我?!彼妥饋恚鞍パ?,怎么會這么涼呢?”她把被子捂了捂。
“外面下雨了,今天?!蔽曳畔卤成系臅?,濕漉漉的。
“嘿嘿嘿,看出來了,你還是一如既往的那樣?!?p> “嗯?一如既往的哪樣?”我惶惑的問道。
她的笑靨奇怪的呈現(xiàn)在我的面前。
我沉默的點點頭,沒說什么。
“他們都走了?”我這么一問,她本是帶笑的臉頰就登時嚴(yán)肅起來,仿佛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一樣,我只瞥她一眼,就意識到我的一本正經(jīng)打破了輕松的氛圍,需要她也嚴(yán)肅的來面對。
這其中的緣故,我不知道。
“他們都走了……”她打了一個哈欠,又抖抖她的身子,“哎呀,還是怪冷的?!?p> 我轉(zhuǎn)過去,看到了墻角的立式空調(diào),再一看,就看見那是關(guān)著的。她明白了我的意思,“不用看那個,只有入冬了他們才會開的?!?p> “噢噢噢?!?p> 她上下打量了我一番,“你就背了個包?”她問,應(yīng)該是看見了我現(xiàn)在身上衣服濕淋淋的,不知所措的窘態(tài)了。
其實,我之前就在打開書包,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里面裝的一些衣服已然有些濕潤了。
我本打算就此罷休,只好如此。
她倒是看出來了?!拔夷莾哼€有衣服,我給你找一件外套吧?!彼麓?,披上了她的針織的外套。
她一說,我的臉通紅,實在是太窘迫。
她不以為然,打開了墻邊上放衣服的柜子,“沒事兒,我的衣服多,許多都是在網(wǎng)上買的,有的買的大了,也就懶得退換。這不正好?今兒倒是能發(fā)揮作用。”
柜子的門一開,就是一股子香味,芬芳怡人。她在里面翻動著,有點兒小急切,因為嘴里還咦咦的嘟噥著,“哦,找著了。”一件黑色的外套拿出來,遞給我?!翱?,試試這個??纯茨懿荒艽┥??”
我扒下自己身上的外套,她那件外套,勉強能夠穿上身,“喲喲,真是蠻適合你的?!彼樖謴奈业氖掷锬眠^那濕淋淋的外套,穿在了衣架上,走到陽臺上,用晾衣桿撐上去。我看著自己的衣服,大小勉強,可終歸是女款的,上面有一些紅花,這就是不太適宜的。
“嗯嗯,蠻帥?!彼徽f這話,我笑了,我這人,奇丑無比,有生之年,帥字總與我無緣。
“你不是走了么?怎么又回來了?”她的雙眼看著我,我都需要回避她的眼神,因為我生怕她從中洞察了我的心思,然后回之以拒絕。
“沒什么,車票不好買。”
“你沒買到票?楊風(fēng)可就是買到了的,去省城的?!蔽衣犇欠N意思,好像是在說楊風(fēng)買票的技能就是比我強一些,再延伸一下,就是在說,楊風(fēng)比我強太多了。你看,我連個車票都弄不合適,顯得多么低能。
盡管這是建立在謊言之上的,可還是無意間的觸發(fā)了我的自卑心。
“其實,他說要過來,我是不愿意的?!?p> 我的胸中飽含氣息,終于沒有發(fā)作出來,我恨不得說,“你就應(yīng)該叫他不要過來好了,現(xiàn)在說這種后話有什么意義?”
就是,她似乎不懂得拒絕,人心向善,亦是有一定壞處的。
“哎呀,實在是太冷了。”她爬上了床。
我走過去,我在想,她的心里到底裝著什么呢,我要不要問在我和楊風(fēng)之間,她會選擇誰?事實上,這才是我重新回歸的目的,這也是我所有的迷惘之源。
她會怎么說?
“你說……在我和楊風(fēng)之間,你會選擇誰?”終于,終于我說出了口。
她長嘆一口氣,“你們兩個都不會選?!?p> “噢噢噢?!甭牭竭@個回答,我甚至都不去問個為什么,沒有意義。
前些日子,大風(fēng)大雨的季節(jié),風(fēng)把土地里的高粱吹倒了,農(nóng)民們便要在雨后將那些尚未成熟的、倒下的高粱掰下來,回去曬干了,脫粒,入庫,這就是結(jié)果,無可挽回的結(jié)局……
這就是結(jié)果,既成事實,無可辯駁,覆水難收的悲哀。
我以為她會那么的慌亂和迷離,結(jié)果沒有,就像是平湖上一只水蟲引起的細(xì)微漣漪一般,云淡風(fēng)輕。
“好咯好咯,我要睡覺?!彼次掖羧裟倦u,“回你自己窩里面去呆著吧?!蔽倚市实恼酒饋恚涞幕馗C了。
我只把外套脫下來,便把放在床尾的被子拉過來,搭在自己身上,朝天睜著眼,若是當(dāng)時果斷的上車,我現(xiàn)在也就到了省城了的。
她忽然猛地翻身過來,面對著我,我著實有些被嚇到了,因為我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哪一個她。
“你不要這樣對我好了!我很兇的,會咬人,沒準(zhǔn)兒會將你完全吃掉!”說著先是一陣笑,而后張開她的嘴,“看血盆大口!”她忍不住被自己弄笑了,“行了行了,我演不下去了,哈哈哈?!?p> 我隨聲附和著笑著,一邊在想,這是個什么意思,或許哈,什么實質(zhì)性的意思都沒有。
“好咯好咯,我真的睡了。”
“好勒。”我瞇著眼,開始睡,即便是睡不著,我睜開眼,發(fā)現(xiàn)那時她亦在假睡——時不時的睜開眼,瞇縫著看我一眼,我微微一笑。
“哎呀。你不要笑嘛,你應(yīng)該假裝什么都沒有看到,這樣才好玩嘛。”
“行行行。我什么也沒有看到,好不好?”我閉起了眼睛。
“好咯好咯。其實你不用這樣委屈自己。”她看見我聽話的樣子,噗嗤一聲的笑了。
我木木的呆在那兒,無所適從。
我看著她熟睡過去,我就開始回憶以前的時光,那共同的時光造就了我,也造成了現(xiàn)在的她,我不明白,為何?為何同一段時光,卻有這么大的差距。
之前看過一些心理學(xué)書籍,說一個人的童年對其一生的影響不可以小覷,我認(rèn)同這種這種說法,我想去了解,可是,我無從了解,我不知道她到底經(jīng)歷何種微妙的、尖銳的痛苦,我無從查起,我上哪兒去知道,最直接的方法就是詢問,我亦是無從問起,這就是我最無奈的地方。
男生的思維就是這樣,遇事理性的觀察,分析,得出結(jié)論,然后有一個自認(rèn)為切實可行的辦法……
理智駕馭情感的辦法固然不錯,可就是有些時候,過于理智總是容易忽略一些,加之判斷失誤,就更是糟糕。
不懂就問這種好的學(xué)習(xí)習(xí)慣在人與人之間的溝通交流上似乎走不通。
輾轉(zhuǎn)反側(cè),一夜未眠,將近天亮的時候才睡著,醒過來的時候就已經(jīng)是中午的時候了,旁邊的床頭柜上已經(jīng)有一份早餐了。
她站在窗戶邊上,我惺忪的眼睛看著她的背影。
“你看你,睡又不好好睡,現(xiàn)在都這么晚了?!?p> 我站起來,伸了個懶腰,揉揉眼睛。
“桌上有吃的,可惜已經(jīng)涼了,湊合著吃吧,然后回去吧,我?guī)湍阗I了去省城的車票了,下午的,應(yīng)該還來得及?!?p> 我呆呆的看著她。
“趕我走么這是?”
我一說完,她便眉頭一皺,“你……你難道不讀書了?昂……算了,懶得說你咯?!?p> 說真的,我當(dāng)時真是覺得羞愧,可是事后一想,卻是充滿了甜蜜的意味的。
我走出東山醫(yī)院,回頭一看,不禁感慨——這命運,真可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