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天，不論是他送我，還是接我上學(xué)，我們都約好不能越過交通燈這個雷池半步。因為這樣，每天算下來和他一起走的路程少了一千五百米，并且連他自行車的后座都不敢坐，想想心里好難過。
這幾天我爸倒也沒什么動靜，但臉色一直不好看，好像在深思熟慮著什么。我也不問，像是有個結(jié)在我倆的心里，待有個人率先去解。但我們似乎都不敢輕舉妄動，沒人肯向前一步。然而畢竟我是那個犯錯的人，我可以一直裝，做作沒事，以此希望不了了之?？晌野炙闶怯?xùn)導(dǎo)方，所以終究忍不過我，他還是先開口了。
就在幾天后的晚飯后，他騎著自行車送我回我媽家的路上。
“那天晚上小文靜說的話是不是真的？”我爸的話劃破了這幾天我倆之間因不發(fā)一言而凝結(jié)成冰的尷尬空氣。
但說了出來，感覺更尷尬了。我的臉和耳根又一陣潮熱，燒了起來。但要來的終究是要來，我反而期待快點到來。等待，不知期限的等待往往是最痛苦的。
“沒有，她亂說的。”我斬釘截鐵的否定。
這句否定的話，我等著說給我爸聽，已經(jīng)等了好幾天。
一陣沉默。
我倆又并行騎了一公里左右。騎在這繁華嘈雜的馬路上，來來往往的車輛和人群仿佛并不與我們這對父女相關(guān)。是世界屏蔽了我倆？還是我倆屏蔽了世界？仿佛我倆乘坐的同一艘宇宙飛船，在外太空里，周圍安靜的可怕。
又是我爸率先打破了沉默。
“可能小文靜講的是真的。。?！?p> 我的臉瞬間燒的應(yīng)該紅的發(fā)紫，我感覺是在內(nèi)燒。好在夜色掩蓋了我的面色。那是一張騎行在馬路上錦衣夜行的臉。
我不出聲，不接應(yīng)，因為我不知道該怎么接應(yīng)。
“你——那個電影是跟哪個看的？”這句話說的時候，我爸顯得特別的難以啟齒。
“你說什么？”我如五雷轟頂，“不是跟你說了是跟章鷗看的嗎？章鷗那天晚上不是來我家和我一起去的嗎？”我激動起來，渾身的毛炸開，向亂箭一樣向四周射散，保護著自己。撒謊被揭穿的惱羞成怒讓我渾身顫抖起來，連牙齒都上下磕的發(fā)出陶瓷般碰撞的響聲。
“我只是問一下。”我爸看到我紅了眼尾，似乎語氣上開始往后縮退。
“你為什么要這樣問？”我開始強勢的反擊我爸。
“沒為什么，就是隨便這么一問?！?p> “你怎么突然就這么隨便一問？”我步步緊逼，“你說??！”
我背后燃燒起熊熊的火，仿佛點燃了整個小宇宙。
“你發(fā)什么火??？”我爸也怒了，“還不能問?。烤蛦柲愀膫€去看的電影？我就講你不是跟章鷗看的！”
“你怎么知道的？”我越發(fā)激進。
“我，我猜的。”我爸有點吞吐結(jié)舌。
“猜的？猜的能有這么肯定？”我質(zhì)問。
“那你就說是不是？”
“你是不是？！”
“我是什么？”
“你是偷看了我日記？！”
“我沒看。。?！蔽野窒褡隽隋e事般的心虛，我才明白這也可能是他能忍這么多天卻不知如何開口的原因。
“我的日記本是帶鎖的，你怎么看的？撬開了鎖？你未經(jīng)允許偷看別人日記？這是不道德的行為！”我歇斯底里的在馬路上嘶喊。
我瘋狂的蹬著腳踏，發(fā)了瘋般的往前沖。馬路上的行人也好，車輛也罷，甚至是交通燈，通通都不在我的眼里。我只知道一個勁的往前沖。兩行不知道是什么情緒的眼淚順著滾燙的臉頰流了下來。我的日記本，就是我的全部心思啊。我就像一個正在發(fā)育中的少女，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裸奔，連一塊遮羞布都沒有。什么帶鎖的日記本？為什么流行這么個玩意兒？明明一樣被人窺看，裝個鎖干嘛？就是個掩耳盜鈴的擺設(shè)。虧得我買的時候還如獲至寶，以為鎖里的世界就是我青春的樹洞。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安全的角落。
我沖進我媽家的四合院，把自行車甩在院子里。兩只腳煩躁的互蹬腳后跟，踢掉鞋子，跨進客廳，再大力帶上紗門，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
我媽詫異的盯著不正常的我，剛想發(fā)問，卻被跟在我后面騎到的我爸制止了。
兩個人在四合院里壓低著嗓子竊竊私語。
這兩個人肯定是共犯，一定是密謀好一起看的。
我慌忙拉開書桌的抽屜，把手伸進抽屜最里面被埋藏在其他亂七八槽的小東西下面的日記本。
反復(fù)查看鎖的位置。鎖并沒有被破壞，從表面看完好無損，沒有任何被破壞的痕跡。我曾聽同學(xué)說過，這樣的鎖防君子不防小人，用一根回形針就能打得開。我并不曾想過有這么一天，會被我這離了婚的父母聯(lián)合起來，以共同的志愿，窺看了我全部的隱私。
這個世界上有些事情很奇怪，比如就像這件。明明先是我犯下了所謂“早戀”的錯，明明該低頭認慫的人是我。但最終卻因我父母觸犯了我的大忌而變得只字不敢提。而我，炸毛了很久，炸毛到連我媽這樣的狠角色也在那段時間對我百般隱忍。誰都不敢再提，誰都不敢再問。我那副隨時可能點燃的自暴自棄讓對我還有愛的人不再敢輕舉妄動。
接下來的幾天，心口一直好像被什么東西堵住般的悶悶不樂。蒲一程看在眼里，但我卻沒有和他解釋。我內(nèi)心在掙扎著，反正日記本都被我爸媽偷看了，所有的秘密都曝光了，還有什么好顧忌的？索性死豬不怕開水燙，就和蒲一程恢復(fù)到之前的狀態(tài)，就坐他自行車后座，又能怎么樣？這個問題最近幾天一直在糾纏著我，導(dǎo)致我經(jīng)常當著蒲一程的面都想得出神。
我們又要在距離爺爺家五百米左右的交通燈前分手。我有點糾結(jié)、不舍的看他：
“我走了啊。”
“嗯。”
剛在不舍中準備蹬著腳踏踩出去。蒲一程叫住了我。
“欸，什么時候我才能用我的車接送你？”
“嗯——”我又是一陣糾結(jié)，心亂如麻。
為了這個事情，我已經(jīng)很久都沒有理過我爸了。叛逆的情緒幾乎占據(jù)了我全身，這幾天我在家見到爸媽時根本就不想講一句話。偶爾講幾句必講的話也是冷言冷語，愛搭不搭的。我現(xiàn)在到底要不要趁著他們心虛理虧的時候干脆鋌而走險、博一把？
我決定要。
“那就明天。”我仿佛做出了重大決定。
“明天？”
“嗯?！?p> “可以嗎？”
“可以?！?p> “嗯，”蒲一程微笑，“那明天中午的時候你記得不要去車棚拿車了啊?！?p> “嗯，我記得。”
“那你回去吧。”
“嗯。”我跨上車蹬出一小步，突然發(fā)現(xiàn)他沒有動。于是扭頭，“你不走嗎？”
“你先走，我看你騎過交通燈我再左轉(zhuǎn)?！?p> 我臉一紅，心里暖呵呵的。
“嗯，那——我走了?！?p> “走吧?！?p> 我踩上腳踏，向著直線的前方蹬了出去。
他應(yīng)該在盯著我的后背吧？哎呀，后背突然好僵硬。后腦勺的頭發(fā)會不會因兩天沒洗泛出油光啊？怎么小腿都不靈光了，會不會踩著踩著就踩空了？如芒在背的感覺原來這么緊張。
六月的上旬，是雙子座的生日。
什么樣的生日禮物才能配得上他？我絞盡腦汁。
學(xué)校大門口的隔壁就是一家精品店。精品店當時在各個學(xué)校門口都廣泛存在。這成為提供生日禮品選擇的最主要渠道之一。我在輾轉(zhuǎn)于從學(xué)校一直到家這一路上的各家精品店中最終還是選擇了學(xué)校大門口隔壁的這一家。這家的老板我比較熟，他除了開精品店，還常年在店門口違章占道擺出冰柜和鋪滿各種零食、筆、本子等文具的小攤。占道面積甚至超過了他精品店的面積。全家人的生計都有賴于我們學(xué)校的學(xué)生。
高二下學(xué)期，我們的女體育課老師顯得特別的“善解人意”。常常只在課的開始讓大家繞操場跑兩圈便可自由活動。理由嘛，是快進入高三了，我們可抓緊一切可以利用的時間，努力提高待考科目的成績。作為女生，你若連操場的兩圈都不想跑的話，只須略微表現(xiàn)出輕捂下腹的動作，便可提前脫離跑步隊伍。一旦脫離便可站在操場內(nèi)圈邊緣的草地上聊聊天，等一等那批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同學(xué)們，觀賞一下她們齜牙咧嘴、東倒西歪闖線的窘狀。再接下來自由解散后就能去學(xué)校門口的麻辣燙攤子去吃麻辣燙了。
我拉著王薇婭去隔壁的精品店，幫我參考參考。
“要什么？”中年發(fā)福的老板熱情的接待我倆。
“想要特別一點的，送同學(xué)的生日禮物?！蔽倚闹袩o定數(shù)，也不知道該怎樣具體的描述。
“男同學(xué)？女同學(xué)？”
“男同學(xué)?！?p> 老板一副了然于胸的表情。
“那你先看看店里有沒有看中的？”
我仔細反復(fù)的看店里擺放著的每一件精品。王薇婭也特別認真的幫忙看。不時的指著問我這個可行？那個可行？我一直搖著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