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棵樹若是有思想，一定是一個十分有趣的小老頭子。所有的樹都安安穩(wěn)穩(wěn)地，立足在一塊充滿青草和泥土氣息的地方，而它卻獨自守在崖壁。許是出于無奈，許是無法選擇，但最終它得到了較多的青睞和回顧。它是別具一格的。她思索著，腳下踢到了一截干掉的樹枝。她彎腰撿了起來，但周圍并沒有其它樹枝。穿過一片較為陰暗的小樹林以后，她發(fā)現(xiàn)原本溫溫涼涼的那點兒陽光也沒有了。溫度下降了，周圍也變得寒氣逼人。先前堤壩草坡上的味道沒有了，樹葉混著江風以及水生物的味道也沒有了。現(xiàn)在又換成了一股野草和朽木的氣味，它屬于山野。
很多東西都太復雜了，她想。老樹沒有藤蔓還要死死抓住巖壁不放，樹葉的紋理之多比她的頭發(fā)還要難以弄懂，水滴從巖壁上滴下來會有聲音。她繼續(xù)走了一段路，忽然看到了幾叢綠油油很嫩的草，那是李云湘曾經(jīng)在菜市場買過的一種野菜。原來你們長在這樣的地方啊，她伸出手指來戳了戳野菜葉子。這地方空氣很好，周圍的味道也舒適。她攏住一叢，輕輕發(fā)力，但沒有提起來。很倔強啊你們，她加大力度。土壤慢慢松動，她最后一屁股坐在了一截泡過水的大木頭上。
她嘿嘿干笑了一陣。想吃點兒新鮮的東西果然不容易啊，就連拔一叢野菜也是要耗費些精神的。奶奶是怎么做到的，看上去很輕松的樣子。當初要是被丟在這個地方長大，現(xiàn)在就不會這么尷尬了。她學著李云湘的樣子，折斷了一截生樹枝。聞了聞折斷面的味道，跟干樹枝不同，帶著新鮮的清香味道。
“嘿，你在干嘛？”
一個皮膚略微黝黑的大男孩從一棵不知名的樹干后面冒出頭來，他手里提著一把彎彎的勾鋤，看樣子是來這里刨什么東西的?？蛇@里有什么呢，該不會就是她手里提著的東西吧。瞥了一眼大男孩的周圍，除了這野菜，再沒有她認識的東西了。她尷尬地一笑，不答反問：“你在干嘛？”
“挖好吃的呀！”男孩很大方地走了出來，他的頭發(fā)被汗水浸濕，一揪一揪地貼在額頭上?！翱茨愕臉幼?，不是本地人吧？”他直白地說出了自己的看法，倒叫柴田無話可說了。沒有得到回答他也不介意，只是爽懷一笑，“你不用這么局促，我不是壞人。你在挖什么吃的？”
“野菜，我在試著拔出來，但不是很如意。”柴田調整好自己的狀態(tài)，把手上的一叢野菜提起來晃了晃，“它在菜市場里的身價可比豬肉還要貴呢，但味道確實可以，怎么吃都美味?！彼氲阶约旱囊路凑才K了，索性就靠著那截大木頭歇著，準備和這個偶遇的人聊聊天。
“你一個人來的這兒嗎？”男孩問。
“不是，還有我奶奶。她就在那兒，看到了嗎？”柴田笑著，用手指了指堤壩。
“看到了，你奶奶好年輕呢?！贝竽泻⒁恍?，他把自己身旁的白色蛇皮口袋往邊上一放，提著那把彎彎的勾鋤走到了一旁。他掄起鋤頭扎進土里，再輕輕用力一帶，野菜就連根翻起來了。他提起野菜抖了抖根部的泥土，丟到柴田的腳邊。“你歇著吧，我挖了丟給你！”他又掄起了勾鋤扎進土里，提起來一叢茂盛的野菜抖落泥土，再次丟到柴田腳邊。
“謝謝。一會兒你跟我一起下去吃野火烤熟的土豆吧，算是禮尚往來。”
“你會烤嗎？”
“我不怎么會，但我奶奶烤得很好。她剛剛教了我，我也烤了兩個，不知道好不好吃。你正好幫我試試！”
“啊，烤土豆我五歲的時候就會了?！蹦泻⒄f，“如果你在這里能夠多待幾天，我可以教你。”
真的假的？會烤土豆是不會有錯的，可五歲也太小了吧。她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男孩的手臂，發(fā)現(xiàn)他力氣很大。他捏著勾鋤揮動時，青筋一條條地冒起。放下鋤頭時，那些筋還是很頑強地攀附在他的手臂上。她低頭瞥了一眼自己的，白白嫩嫩的兩只，完全看不出來。
“你，一直在這兒嗎？”她問，“沒有出去過外面嗎，我是說。”
“大部分時候我都在這里，我在這里開了一個食品加工廠?！?p> 男孩說自己的第一份工作是在肯德基打工，那時候還在上高中。后來第二份工作就換在了某個雜志社當編輯，那時他已經(jīng)念完了大學。編輯這份工作，他做得并不開心。后來他下決定，下一份工作必須找到自己喜歡的事情。結果有兩年多時間，他都一直在家里，除了每天做些家事就無所事事了，直到一天早晨醒來，他幡然醒悟。他開始著手借錢，開了現(xiàn)在的這家食品加工廠。食品加工廠曾經(jīng)一段時間里也做得不太好，一開始是資金周轉不過來，后來又遇到了滯銷。過了保質期的食品被他安排銷毀，但還是有人能夠蒙蔽檢查人員，偷偷帶回家去。大部分過期食品都沒問題，但總有一兩袋例外。有一個小孩食物中毒了。這件事又帶給了他很大的打擊，使他差點一蹶不振。還好，他的爸爸很支持他。最后全家人一起努力，這個加工廠終于躲過了各種各樣的風暴……
“你真厲害，看你也就大我?guī)讱q的樣子??？”她忍不住贊許男孩。
“也沒有了。我原來其實也是個一事無成的窮光蛋，我媽都覺得我像個毛頭混混呢?！蹦泻项^，不好意思地一笑。
“那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我覺得還是一樣，窮光蛋。只是窮的程度不一樣。”
她走在男孩后面，拾起了一棵男孩蛇皮口袋里滿出來的野菜。她仰起頭，任由江風吹打在自己的臉上。好舒適啊，這種自然的味道。好像還有另一種食物的香氣，她吸了吸鼻子，是土豆烤熟了吧。李云湘坐在草坡上剝著土豆，她略略興奮地告訴男孩，可以吃土豆了。男孩提著袋子，扭頭沖她笑了笑。
“你看上去一點兒也不餓的樣子?！?p> “啊？我經(jīng)餓嘛。不過烤土豆很好吃呢，我好久沒吃過了。小時候總愛和大麻、小辮子還有金澤子圍在一起吃，他們是我那時候的玩伴。很有意思小時候，但我現(xiàn)在不怎么吃了。不怎么有時間吃?！蹦泻⒑孟窀杏X袋子有些笨重。他輕輕從唇齒間憋出一個個“嘿”，然后將口袋拗在了結實的肩膀上。柴田看得出來，他此時走得快了一些。還是餓了吧，她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