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叔拉著羊嘯來到那個吹笛之人身邊,安靜的坐下,遠望著歡快的人群,聽著悠揚的笛聲。一曲吹罷,那中年漢子問崔叔:”兄弟,我那柱兒過得可好?”
”柱兒已在家學就讀,他很聰明,只是太小,很想念你。”崔叔依然望著火堆答道。那漢子憨厚的笑著說:”該讀些書?。〔灰裎抑恢榔礆?,流落他鄉(xiāng),才知家鄉(xiāng)好??!”
崔樹拍了拍那漢子的肩膀說:”沈兄啊!中原的戰(zhàn)火一刻也沒有停歇,那里已是赤地千里,路有尸骨無人埋呀!你們躲在這人煙稀少之地,才是能保命的?。 ?p> 崔樹嘆口氣道:”回去吧!帶好這一幫兄弟,別讓他們死得無價值!”那漢子邊答應(yīng)著邊離開了。
“這是個鄆州的漢子!“望著那漢子離去的背影,崔叔沉重的介紹道:”那一?年,張議潮大將軍率河西華夏人起義,沿路數(shù)州雜居羌胡也紛紛響應(yīng)。驅(qū)逐走了殘暴的吐蕃人,收復大唐河西十一州及安西小部后,主動上表大唐皇帝稱臣。被唐廷任命金吾大將軍、歸義軍節(jié)度使。張大將軍收復涼州時,朝廷發(fā)鄆州兩千五百士卒戍守涼州。但涼州東為突厥、黨項阻隔,朝廷只是遙領(lǐng)而已。涼州城內(nèi)雖為唐軍駐守,城外多為突厥、回紇、黨項、吐蕃人占據(jù),這些鄆州兄弟勢單力薄難以控制涼州局勢。后歸義軍內(nèi)又起內(nèi)訌,被回鶻人趁機攻占了甘州,涼州四周皆為雜胡所控,這些鄆州兄弟左沖右突無奈改變不了被困的局面。這位沈兄就是在沖突中被隔絕在這里,涼州回不去,中原更回不去!”
“那柱兒是?”崔樹答道:“他兒子!托我給帶到中原了。”
遠處篝火處也慢慢安靜下來,羊嘯依然陪著崔叔坐在山坡上,崔叔感慨的說:”一群好漢??!一場大戰(zhàn)使他們傷殘無數(shù),流落于此?!毖驀[不解的問道:”中原不是很繁榮嗎?為什么他們都在這里?”
崔叔面色凝重的說:”中原,已不是我華夏人的中原,那里現(xiàn)在豺狼遍地,互相攻伐,無有寧日,幸虧我崔家家主見機得早,率百余口人,拋家舍業(yè)遷往江南,否則會讓那黃賊屠滅全族的!”
崔叔繼續(xù)自言自語的說道:”想我清河崔家歷六百年而不衰,歷朝歷代都有名仕出現(xiàn),可謂是名門望族。黃禍一出,草軍賊人專屠富豪之門。從河北到江南,一路上顛沛流離,家主歷盡千辛萬苦,才帶領(lǐng)族人過了三江,隱居在一座小山村里。后來聽說沿黃河兩岸成了千里赤地。當時留戀家財?shù)?,不愿遷徙的崔家?guī)追?,竟被屠滅滿門了。家主聽聞是嚎啕大哭,后嚴令族人以后不準出仕為官,只能經(jīng)商養(yǎng)家,才保住崔家一脈茍活于世!這幾十年,崔家商隊走南闖北,總算是崔家有所恢復,這西北商隊傳于我手已十三年了,都是平平安安,可是這一遭恐怕是……”崔叔已是愁容滿面,難以再訴說下去。
崔樹訴說的同時羊嘯也在想著:“故鄉(xiāng)?中原?洛陽?現(xiàn)在是個什么模樣哪?高樓大廈是絕對不可能的,應(yīng)該有宏大的宮苑吧?畢竟是盛世大唐的東都呀!”想到這里心中還微微竊喜:“洛陽!洛陽好!”但很快卻聽到黃河兩岸已是千里赤地,心中不免揪了一下就怯怯地問了一句:“那么洛陽還好吧?”
“洛陽?你知道洛陽?還好!可是幾次都險遭戰(zhàn)火啊!”羊嘯這才心中稍稍安穩(wěn)了,便回道:“奶奶常常提起!”接下來便是久久的沉默,望著遠處的篝火慢慢變小變暗。
沉默了許久,崔叔才開口道:”羊嘯?。∵^了甘州就是吐蕃的六部蕃部,他們之間時有爭斗。雖然歷屬河西節(jié)度使節(jié)制,但涼州兵力不足。那孫超節(jié)度使又膽小怕事,不敢出城。所以也時常有黨項部落侵擾,如果其中某部被黨項人收買,我們恐有不測,防人之心不可無??!”
羊嘯疑惑的問:”我們?yōu)槭裁匆曼h項人?”
崔叔苦笑道:”你可知那二位唐使為何有此西域之行?”
這個羊嘯當然不知,崔叔慢慢道出原委:“這事得從去年說起,朝廷猜忌夏州黨項首領(lǐng)李彝超,強令與彰武節(jié)度使安從進換防,李彝超不從。朝廷又命安從進與藥彥稠率兵攻打,統(tǒng)萬城數(shù)月不克,反被突襲而大敗。朝廷無奈封其為定難軍節(jié)度使?!?p> “黨項?“羊嘯記憶里有一個李元昊,在西北整得宋軍很狼狽,可那應(yīng)該是宋朝的事”難道在這時黨項已經(jīng)做大了?”羊嘯試著問道:“黨項部落很強大嗎?”
崔叔不知道他為何有此一問,但還是解釋道:“強大倒不是太強大,只是因為這一遭,李彝超聲威大震,黨項各部紛紛歸附,似有獨立為國之險。朝廷方面為除大患,派使西北,明里說是給于闐、歸義、甘州三地王爵封號,實為相約攻伐李彝超而出奇兵?!?p> ”出奇兵?“羊嘯不理解就問道:”不知這奇兵怎么出?這河西三國這么遠偷襲起來不會太容易吧?再說黨項人就沒有一點防范嗎?“
崔叔突然發(fā)現(xiàn)羊嘯這小子是個有腦子的人,心里很高興就答道:”具體怎么出奇兵我不知道,但我覺得唐使出關(guān)已半載有余,那李彝超生性多疑,豈能猜不出其中陰謀,沙洲被襲之時,我已感不妙,但未被證實,實不敢掉以輕心?!?p> 羊嘯聽到此時心想,我非商隊心腹之人,姓崔的為何將這些秘密之事告知于我?莫非……?崔叔好像看穿他的心思,拍了拍羊嘯的肩膀,呵呵笑著說:”羊嘯啊!我見你是中原人相貌,又要回鄉(xiāng)祭祖,不知你祖上何籍呀?”
羊嘯啞然,思之良久才道:”祖上中原人不假,但真的不知何籍?!贝奘逡娝朴须y言之隱,也不再追問,神情肅然道:”既是中原人,當為中原百姓安危多考慮呀!那黨項賊酋,一旦勢成,必為害中原,中原百姓苦??!”
羊嘯誠懇的道:”那是自然,我定當竭力護佑中原百姓,只是那黨項人與中原人有何不同?”此時的羊嘯腦子里對黨項人沒有什么概念,崔叔凝思片刻:”從面相上看,與中原無疑,但黨項賊人是游牧人,皮膚黝黑,性情暴躁,肩寬胯寬,目光兇狠。”
崔叔打量了一下羊嘯,雖然在月光下還是很清晰的,羊嘯不自覺的摸了一下自己的臉,極力的想看清自己的臉。崔叔呵呵一笑道:”你在西域長大,整天放牧吃肉當然相似,但你目光柔和,面容憨厚,性情善良”。
羊嘯也傻傻的一笑,心想:”嚇死我了,與黨項人長得一樣,就糟糕透了?!薄辈蝗缥颐俺潼h項賊人去試試六谷蕃部的態(tài)度?”羊嘯笑著毛遂自薦。
崔叔思慮片刻后:”此事容后再說,還是回去休息吧。”
羊嘯是聞著花香醒來的,睜開眼看到一束野花,用嘴吹了一下,花朵顫了幾下,像是說早上好,頓時心情好極了。
卷起鋪在草地上的羊皮,夾著走出賬房,掛在馬背上,就見不遠處有幾十匹馬,在牧人的驅(qū)趕下在奔跑著,發(fā)出轟隆隆的馬蹄聲。
二獸也走出賬房,懶洋洋的看見奔跑的駿馬,問羊嘯:”剛醒時還以為在家呢,咱們什么時候能回去?。俊?p> 羊嘯吸了一口氣,又猛的吐出道:”咱不回家了,去中原怎么樣?”
二獸驚愕地道:”???中原在什么地方,那里有羊群嗎?”
羊嘯戲謔地說:”那里沒有羊群,有狼群!”
”有狼群,那也行!”二獸竟然也相信了。
就見生皮本來已經(jīng)走出了賬房,吱溜一下又回去了,扒著帳門向外看著,怯聲道:”有狼群,在哪兒?”
二人一見他嚇的這樣,就哈哈大笑起來,笑聲把古興也引了出來,問道:”怎么啦?這么高興!”沒人告訴他為什么發(fā)笑。
好大一會兒看沒人理會,就茫然的看著東方的天際,紅光慢慢擴大,然后猛的一下子鋪滿了半邊天,太陽咚的一下跳了出來。古興一臉興奮的說道:”太美了,我想作詩一首!”
羊嘯和生皮驚奇的望著古興的臉,古興憋了半天才噴出:”太陽??!天空?。〔菰?!之類的連都連不到一起的詩。三人聽后頓時就爆笑躺倒在地,連小獒都興奮的撒著歡兒,圍著他們轉(zhuǎn)著圈。最后一頭扎進草叢中尋地兒放騷去了。
二獸也趕緊解開褲子,一泡尿呲的草根都露了出來,打了一陣尿戰(zhàn)之后說道:”憋死我了!”二人接著倒地爆笑,古興憤怒的想腳踹二獸,但又懼怕他還手,就憤懣地找石靳叔去了。
當商隊走到戈壁邊緣的時候,已是正午時分,太陽燒烤著大地,戈壁灘上的石礫子好像是砂鍋里的玉米粒,隨時都要蹦起來開個花。
幸虧路徑還看得清楚。越往里走,戈壁灘越廣袤,風也越大。沙子打在臉上竟有絲絲的痛意,眾人把蒙布蒙在臉上,把帽子壓得低低的,但是腳下卻不停,馬兒好像是認識路一樣,沿著已不太清晰的路走著。
當大地變成一片紅黃色之時,風竟然停了。映入眼簾的是一座連綿不斷的山脈,山越來越近,漸漸地聽見有小溪流水的聲音,看見有低矮的灌木叢。
崔頭領(lǐng)兜馬跑了一圈,選了一塊平坦的地方,吩咐眾人安營扎寨,埋鍋造飯。
當炊煙升起時,夜色也漸漸濃了,飄飄蕩蕩的讓每個人,都聞到燒材草的香味兒,終于不用再撿拾糞餅燒火做飯了。
夜靜得像一潭水,似乎所有的生靈都已睡了,只有山峰上的冰雪還反著月光。一切顯得那么安逸,小溪流水輕輕的,好像是從羊嘯心頭流過。
從來都是撂倒就睡著的他,不知為何睡不著。翻了一下身,臉正好與小獒相對著,看著它明亮的眼睛閃了一下眼就又懶洋洋在閉上了。小獒鼻中的熱哈氣貫進羊嘯脖頸間,癢癢的很舒服。小獒似乎長大了些,羊嘯輕輕的撫了一下它,黑如錦緞的毛色,柔軟而順滑,小獒頭輕輕的就拱進羊嘯懷里,就這樣一人一獒,進入了夢鄉(xiāng)。
柯伊伯帶頑石
李彝超(?-935年),是五代十國后唐時黨項族的首領(lǐng)。為定難節(jié)度使李仁福次子。歷任夏州左都押衙、防遏使,長興四年(933年)三月李仁福卒,三軍立李彝超為留后。 頑石隔時空喊話:“愛唱《貴妃醉酒》的兄弟:無論你在繁華鼎盛的長安,還是在荒蕪人煙的草原!你的記憶里就沒有一點點前世的碎片嗎?頑石相信一定會有的,因為這里有你最親的親人,在等著一旦醒來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