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大朝之日,在通往太極殿的路上,前來覲見天子的人絡(luò)繹不絕。
已經(jīng)是數(shù)九寒冬,凜冽的風(fēng)像刀子一樣割著大家的臉,但即食君祿,便要忠君之事,即使被窩再溫暖,再讓人留戀,可是這老祖宗留下的定律是沒有人敢破壞的。
這大朝會,既是表示對君主的忠心,又是大家聚在一起商議國事和決策國事的一次會議。
只是今日圣上要大家決議什么為問題,誰也不知道,有人要向圣上提出什么建議,也是人心隔肚皮。
從各自家里出來,所有人難免暗自猜測,尤其是皇上的心意,一旦揣摩準確,不失為自己晉升之路。
進了宮門,有熟知的自以為心意相通的便會走在一起,一邊走一邊低聲嘀咕,互通聲息。
江總陪著太子一起,故意稍稍落后人群,因為江總知道皇帝最擔心的就是太子的情況,已經(jīng)有好長一段時間,由于病情的原因,皇上沒有單獨考核太子了,但是在朝堂上還是不免偶爾提出一些尖銳的問題,詢問陳同的意見,以此來判斷太子是否荒廢了正業(yè)。
所以只要是上朝的日子,江總總要在這個時候一再叮囑陳同,讓他遇到問題不要慌張,多在心里盤桓,要冷靜,對于圣上提出的問題,如果實在覺得無法回答,最好的辦法就是采取中庸的態(tài)度,切忌不能有偏激的想法。
進入太極殿,原來走在一起的也自然分開,因為大家必須按班排序,等待圣上的接見,只是這一切做起來輕車熟路,沒有任何慌亂。
文武兩班大臣,很快就按照職位高低排好了順序,朝堂鴉雀無聲,連大家出氣的聲音都能清晰地聽見。
皇上在張賢的攙扶下,終于走了出來,江總偷著往上面一瞧,心里的震驚立即展現(xiàn)在臉上。
只見圣上的面容比頭幾天更加憔悴不堪,臉上的肌肉都已經(jīng)完全消失不見,眼瞼低垂著,坐在龍椅上,可能是張賢擔心著他是否能夠坐得穩(wěn)便,似乎要在旁邊攙扶,他只是無力地搖了一下手,張賢只好極不情愿地站在一邊。
江總心里閃過一絲不良的預(yù)感,看來皇上的病情正在日益加重,說不定哪天這個國家就要更換新主人了。
江總偷眼掃了一下身邊的人,他相信所有人一樣和他懷著相同的心思,能夠站立在這廟堂之上的人,有誰會不當皇上出來的瞬間就留心觀察圣顏,以便在自己心里作個鋪墊。
果然,江總余光所及之處,每一個人盡管低眉垂暮,但那臉上顯露出來的驚訝卻難以掩飾。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這是皇上落座后千古不變的俗套。
“眾卿平身?!标愂奖M量想把話說得鏗鏘一點,可是誰都聽得出這短短地四個字他已是后力不濟。
眾人謝過圣恩,緩緩站起來,每個人都覺得心里沉甸甸的。
陳式強睜著眼睛,緩慢地來回看著下面的人群,江總心里一緊,這圣上要干什么呢?雖然他的眼光不再嚴厲,不再明亮,但這樣一聲不響地看著,反而更讓人毛骨悚然。
“毛大人,今天可有未臨朝的人?”陳式最后把目光落在了文班領(lǐng)頭的毛遠身上,虛弱地問道。
“啟稟萬歲,遵照陛下往日的要求,所有在京文武卿臣,俱已到齊?!泵h越班而出,跨前一步,恭敬地說道。
陳式臉上露出些微的欣慰之色,文武大臣能夠按照他的要求,蒞臨朝會,而且沒人遲到或缺席。
按照以往的慣例,陳式應(yīng)該發(fā)表一下自己的看法和感受,然后便開始征詢大家對國家大事有什么意見或建議,但這次陳式居然連話也沒說,只是無力地揮了一下手,示意毛遠依舊歸班站立。
皇上的病情大家看在眼里,牽掛在心里,都在暗自揣測自己的將來,臉色都很凝重,就是有人寫好了奏章,想在今日上奏,也只好把它按在衣袖里,靜靜地等待。
陳式轉(zhuǎn)頭看向張賢:“張公公,宣旨吧?!?p> 張賢躬身答應(yīng)了一聲,拿出事先擬好的詔書。
江總對這道旨意可以說每一個字都記在了心里,那是關(guān)于他和另外兩個官員的任職,陳伯恭被任命為尚書左仆射,袁憲被任命為尚書右仆射,而自己則被升遷為吏部尚書。
三人越班而出,叩謝完圣恩,但陳式并沒有讓他們立即起身,又再次將所有群臣看了一眼,似乎在等待大家對這樣的人事安排是否有異議。
因為這次之所以做如此任命,可能也是因為陳式自知大限將近,他要加強尚書省的權(quán)力,尚書省是負責(zé)執(zhí)行的機構(gòu),下設(shè)六部,實際上是國家的行政總匯,是最為重要的人事部門。
陳式之所以將尚書省交到江總手里面,其實也有他的考慮,江總不僅是老臣,更是太子身邊忠實的追隨者,由他手握重權(quán),輔助太子,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侍立在朝堂上的人,并沒有人提出異議,雖然江總在朝中并無多大政績,但畢竟是老臣,而且是太子詹士,從這個安排也可看出皇上也是對自己的身體狀況越來越擔心,在為后事做打算。
最為感激涕零的當然是江總了,前段時間圣上恢復(fù)了他的職務(wù),可以說是皇恩浩蕩,當然也是他改過自新的結(jié)果,這次再次提拔自己,是他坎坷仕途中遇到的最大的一件喜事。
朝堂上依然安靜得讓人有些喘不過氣來,大家都感覺到皇上低垂的雙目似乎在看著自己,留戀的眼光從自己身上流過。
皇上的確在看著這些與自己相伴多年的大臣,他們中不乏為江山社稷立下汗馬功勞之人,不乏敢于直言上諫的忠良,可是,今日朝會之后,自己是否還能再見他們?
他的眼光流露出感激和懷念,流露出期盼,他內(nèi)心有太多的話想要交代他們,可不知從何說起,他的眼眶里盈滿依依惜別的淚水。
早已有人忍不著自己的悲痛,眼淚‘吧嗒’‘吧嗒’地滴落在腳下,他們在默默地祈禱,企求上蒼能給圣上多一些時間完成他未竟的事業(yè),畢竟他才五十多歲?。?p> 不知什么時候,陳式已在張賢的攙扶下走下了御座,環(huán)顧兩廂卿臣,蒼涼地說道:“眾愛卿······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