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剛過,幾個喜娘便圍繞著沈月娥忙碌起來,對著那方銅鏡,沈月娥既驚且喜,臉上的妝容是她自己描畫的,月娥自小便酷愛詩書,而且和眾多大家閨秀一樣,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從而也醞釀了她高貴的氣質。
月娥有一對明亮的眸子,明凈清澈,不帶一絲雜質,可謂盡得天地之精華與靈韻,一張鵝蛋臉淡施朱粉,恰如剛剛綻放的花蕾,嬌而不艷。
兩片薄唇,泛著緋紅,遮掩著兩排皓齒,作為太子妃,她要保持自己端莊秀麗的形象,她要以自己的賢惠去輔助太子治理這個屬于自己的國家,而不是以嫵媚去讓太子陷入溫柔鄉(xiāng)里不思國事。
與她淡淡的妝容相比,那一身新娘服飾卻不得不讓人嘆為觀止,一身金絲雙層廣綾大袖衫,沿邊繡滿鴛鴦石榴圖案,胸前以一顆紅寶石作為領扣,外罩一件繡有孔雀的瓔珞霞帔,那只開屏的孔雀盡呈婉轉溫順之態(tài),裙上繡出百子百福圖案,尾裙長擺曳地多達三尺,邊沿滾寸許長的金絲綴。
濃如墨深的烏發(fā)全部梳到了頭頂,盤成揚鳳發(fā)髻,發(fā)髻正中戴著聯紋珠荷花鴛鴦,兩側各一株盛放的并蒂荷花,垂下絞成兩股的珍珠珊瑚流蘇和碧璽墜角,中心則一對赤金鴛鴦左右擁抱。
略微動處,那下垂的懸掛在金絲上的寶石便輕輕地搖擺起來,碰到少女嬌嫩的臉頰,似不忍觸碰又快速移開。
要出嫁太子,這是多少人夢寐以求而不可得的,月娥平時原本不愛脂粉,但在這樣的大喜之日,她怎能素妝面對夫君,她不知道太子是怎樣的一個人,生在侯門之家,長在深閨,除了學習女紅和琴棋書畫外,她對外面的人和事一無所知,也沒有人敢隨意在她面前道及某人的長短。
好在親事定下之后,許多忌諱已不再那么重要,沈侍郎也偶爾通過其母向她透露一些太子的信息,畢竟兩人婚事已定,沈侍郎也希望月娥對未來的夫婿有所了解。
但月娥僅僅是接收到了一些看不見的,大家一致交口不絕的信息,她綜合了父親所有關于太子的信息,也不過知道太子溫雅孝順,酷愛詩詞歌賦,在文學上造詣匪淺。
一個酷愛文藝的人,必然儒雅,必然懂得審美,必然有和常人不一樣的眼光,就如自己一樣,閑來無事,徜徉于那些詩詞歌賦中,她便產生著無盡的遐想,無數次構思那唯美的生活。
月娥最恨那種濃妝艷抹的妖嬈,她認為那是一個女子最不應該做的,作為女子,相夫教子是唯一的美德,而不是去魅惑自己的夫君,只有自己身正,才能讓夫君走上正途。
何況現在即將成為太子妃,說不定不久便會成為六宮之主,如果連自己都不端正,那眾多的后宮嬪妃豈不爭相效尤,那時,自己恐怕就真成了禍國殃民的妖后。
她要把自己變成一個榜樣,一個賢德的太子妃,她要自己的丈夫能夠專心國事,讓這個國家蒸蒸日上,國運昌盛,人民安居樂業(yè)。
紂之妲己妖艷誤國的事月娥是知道的,古之賢明君主,雖然后宮也難免佳麗三千,但除了君主自身的賢明外,后宮所起的作用也非常明顯。
月娥輕輕撩起頭上的紅蓋,見鏡中的自己,黛眉輕染,朱唇微點,兩頰胭脂淡淡掃開,原本就白里透紅的臉蛋,更多了一層嬌嫩的嫣紅,眼角金色的花鈿,熠熠生輝,折射出嬌美,月娥覺得這就是最美的女人,嬌媚中不帶一絲狐媚。
月娥在喜娘的攙扶下,輕輕站起,把自己的裝扮在銅鏡中全方位審視了一遍,見自己足抵紅蓮,紅衣素手,錦蓋下,莞爾嬌羞。紅色嫁衣映著桃花般的容顏,流光溢彩,白皙的皮膚如月光般皎潔,纖腰猶如緊束的絹帶,十指勝似鮮嫩的蔥尖,頭戴的鳳冠和身上點綴的明珠相互映襯。
看著鏡中的自己,月娥滿意極了,那顆自從婚期選定之日起就不安分的心兒,蹦跳得更加厲害,想著自己即將坐上花轎,即將在眾目睽睽中和新郎走進人生中最美妙的殿堂,想著自己翹首期盼的新郎揭開錦蓋的瞬間,想著自己第一眼看到新郎時的表情,想著新郎簇擁著自己走進紅綃帳??????。
月娥不禁暗自“呸”了一聲,她輕輕的咬了一下自己的紅唇,告誡自己不能再這樣胡思亂想下去。
滿屋的嫁妝里,最讓她忐忑不安的是那口皮革大箱,那是母親親自為自己收拾的,那些自己平時都很少穿戴的華麗的衣服和珠寶首飾,塞了滿滿一箱,她對那些東西并不感興趣,但母親的好意不能拒絕。
真正令月娥忐忑的是那壓箱底的東西,不說拿在手中把玩審視,就是一想到那些東西,月娥也頓時會面紅耳赤,可母親卻似乎對它尤為重視,在裝箱的那天晚上,母親把所有人趕出了房間,鄭重其事地像對待國寶一樣把那些一件件讓自己觀看,還喋喋不休的交代了一番。
可是母親那些話,月娥卻沒有留下多少印象,當時她只看了一眼,便已經狂跳,哪還敢再多看一眼,坐在母親面前,雙腳的腳趾緊抓著地,十指緊扣,她只恨不得有個地縫讓自己即刻鉆進去,母親的話哪還有心思去聽,甚至去認真體味。
母親臨走時還一再提醒自己,不要忘了那些東西和她所說的話,可月娥真的不敢去想,腦際里剛一閃過那個念頭,她就覺得局促不安。
“小姐,吉時已到,我們該走了。”站在她身邊的兩個喜娘低聲說道。
月娥的心兒頓時涌出難以言狀的驚喜,從此,她將踏向不一樣的人生,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將會是什么,想到剛才還縈繞在腦際里的那些遐想,月娥羞澀地低下了頭。
好在喜娘對這種情況是輕車熟路,不用別人提醒,她們主動地把月娥輕輕攙扶起來。
兩個身著紅妝的丫鬟輕輕提著尾裙的兩角,這是月娥最貼心的兩個丫鬟,自小就服侍月娥,但這回她們卻是雙重身份,既是月娥的丫鬟,更是陪嫁的丫鬟,她們辛辛苦苦服侍主人,也得到了應有的回報,她們有極大的希望能從主人那里分得一杯羹,那杯羮可是太子的雨露,彌足珍貴,不是什么都有機會的。
而且運氣好的話,能夠生下一男半女,她們便有機會從丫鬟的身份一躍升天,那對于夏蓮和秋菊來說,簡直就是前世修來的福分。
紅錦地毯早已鋪好,鮮紅的顏色不僅洋溢著喜氣,而且一塵不染,從月娥的閨房一直鋪到沈家的大門之外,地毯兩旁整齊地站著身著盛裝的仕女,每人手里提著一個點綴著鮮花的花籃。
月娥在喜娘攙扶下,走得很慢,似乎要盡情享受這大婚的氣氛,地毯很軟,走在上面,連一丁點兒聲息都沒有,樂手早已吹奏起悠揚的樂曲。
每走一步,兩旁淺笑連連的仕女便伸出芊芊細手,將花籃中的花瓣漫天撒開,花香浸潤在空氣中,散發(fā)出迷人的香味,讓人心曠神怡,神清氣爽。
跨上那臺十六人大轎,月娥的心兒稍稍安定下來,隨著一聲“起轎”,一陣鼓樂聲夾雜著禮炮聲以及人群的歡呼聲震得月娥耳膜都隱隱作疼,她真想掀開轎簾,偷偷看看外面熱鬧的場景。
街道是用清水清掃過的,幾乎看不見一粒塵埃,街道兩旁全副武裝的士兵將擁擠在兩邊的人群隔開。
長達數里的紅妝,井然有序,街道上灑滿玫瑰花瓣,兩旁的茶館、酒樓、商鋪等無一不掛滿紅綢帶,涌動的人群絡繹不絕,比肩繼踵,竟相爭睹這百年難得一見的盛世大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