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火燒草廬

　　常冉脾氣上來，走得飛快，早早到了草廬。

　　上官文若被祝小五和莫時(shí)卻一路攙扶，疲憊不堪，雖然冷到發(fā)抖，卻還是出了一身汗。她伸手揩揩汗，腳下不穩(wěn)，險(xiǎn)些向前倒過去。

　　“師兄，要我說，別去了。掌門那副德行，你又不是不知道。”莫時(shí)卻扶住她，怎么想怎么窩火。在他眼里，文若師兄可從來沒有低三下四、逆來順受過。就算是身子病著，也絕不會(huì)對(duì)常冉妥協(xié)成這樣。

　　“不，要去?！鄙瞎傥娜舫烈鞯馈?p>　　“為什么??？”

　　“不回草廬，我晚上住哪兒？”上官文若輕描淡寫帶過一句，讓莫時(shí)卻不知再怎么問。

　　走著走著，上官文若忽然覺得熱起來了，迎面撲來的滾滾熱浪毫不留情將三人裹挾其中，熱浪里混雜著煙灰味兒，星星點(diǎn)點(diǎn)的火光凌空騰躍，從亮白，到熾紅，而后化為灰燼泯于黑夜。

　　上官文若被高溫刺痛得睜不開眼，伸手抻了抻祝小五的衣服。祝小五心領(lǐng)神會(huì)，松開上官文若前去打探，又被熱浪擊退回來，劇烈地咳嗽著。

　　“公子，完蛋！好像是草廬起的火！”祝小五慌張喊道，“這下怎么辦？”

　　草廬？火？上官文若還未到近旁，腦中便已經(jīng)構(gòu)出一副慘烈圖景。區(qū)區(qū)草廬自然算不得什么，可草廬里的書、父母親的牌位、還有祝子安年年送與自己的字畫……不，絕不能燒，這些東西，毀了哪一樣都不行。

　　上官文若越想越急，掙開兩側(cè)便朝火光跑去。天寒風(fēng)大，至寒至熱交替襲擊著她的身體，讓一副松散身軀飽經(jīng)折磨?？墒窃倏嘣偻?，也不能停下。

　　跑?。∷龑?duì)自己說。只可惜雙腳早已不聽使喚，像粘在地上，拼盡全力也難移分毫。再抬起頭，沖天的烈火已透過山巖朝她露出半面，耳畔刮著呼嘯的風(fēng)，風(fēng)中是噼里啪啦的火聲。那團(tuán)火招搖著，咆哮著，威武氣派。她拼命踮起腳、睜大雙眼，想再把那團(tuán)火看清楚些。

　　面前溫潤的空氣，因?yàn)槌睙岫辛遂`動(dòng)的魅力，似一層透明綢緞?chuàng)踉谏砬?。上官文若伸手去碰，所觸也只是一片虛無。

　　都沒了。她終于清楚地意識(shí)到，一切都沒了。

　　“公子，咱們往回走吧！這火這么大，沖進(jìn)去不是送死嗎？”祝小五灰頭土臉擋在她面前，苦苦勸道。

　　“嗯，你說得對(duì)?！鄙瞎傥娜魢@了口氣，“我還不想死?！边@話雖說是說來在勸自己的，可怎么聽怎么像在賭氣。

　　話音剛落，常冉拎著一條皮鞭自一旁怒沖沖走了過來，手里還順帶提著幾本書。見到上官文若，“啪”地一聲將書一甩，正砸在她臉上。

　　“你平日就是這么用功的？”

　　莫時(shí)卻幫上官文若將書拾起來，仔細(xì)一瞧，《孫子兵法》、《六韜》、《三略》……怎么都是些兵書？

　　上官文若不答話，也不知道是因?yàn)樘圻€是故意斗氣。

　　“清音觀禁武禁斗，你竟然敢看兵書！”常冉罵完，伸手從地上翻出一本，鄭重其事又道，“還有這本《俗物集》，里邊寫得都是什么？江湖怪事！啊？這個(gè)叫簡從之的瘋子除了會(huì)編謊話糊弄人，沒別的本事，你居然還做了這么多批注！從來也沒見你哪本醫(yī)書看得這么仔細(xì)過?！?p>　　“要說弟子看兵法有悖門規(guī)，我無話可說?？蛇@本《俗物集》，里面雖是講江湖事不假，卻也不全都是謊話。今日我與鎮(zhèn)修童子所說之事，都是這本書里記錄過的。要是沒看過，我也不可能輕易騙他們放了您?！?p>　　這事不提還好，一提更讓常冉火冒三丈。要不是你這逆徒心思不正，招惹江湖事非，今日何來此劫？惹了事居然還來邀功，豈有此理。

　　“你閉嘴！”常冉喝到，“我沒工夫聽你歪理邪說。今日我就是要當(dāng)著你的面燒了這些書，從此以后斷了你這些念想！往后，這個(gè)草廬你也不要住了！”

　　常冉說完，吩咐身后童子撿起書，繞道回到草廬，將書全丟在火里。

　　“逆徒，我再問你一遍，你知錯(cuò)不知？”常冉舉起食指正沖上官文若眉心。

　　“哼，”上官文若絕望一笑，蒼冷的面容此時(shí)此刻已毫無血色，“你要燒便燒，管我知不知錯(cuò)做什么？不過就算燒光了也沒有用。它們?cè)缇投荚谖夷X子里了。要想斬草除根，還不如把我的頭也燒了。”

　　“你……你瘋了！”常冉怎么也想不到，只是幾本書，就讓上官文若以死相逼，“非但不知錯(cuò)，還在這兒胡言亂語、尋死覓活，像什么樣子？”

　　“我沒瘋！也不會(huì)死！瘋的是你，要死也是你死，我憑什么死？”

　　上官文若一陣頂撞，實(shí)在把常冉氣得不輕。當(dāng)了掌門這么多年，還沒見過哪個(gè)弟子能這樣與他說話。真是該好好懲治一番了，不然日后叫其他弟子學(xué)了去，清音觀還不得翻了天。

　　常冉揚(yáng)起皮鞭，雙手高舉空中，挽起袖口，腕中用力，只聽清脆一響，皮鞭干脆抽在地上。

　　“知錯(cuò)不知？”常冉又問。

　　“不知！”

　　“好啊！你這逆徒……你……”常冉再一舉手，又是一鞭抽下，傳來一聲悶響。這一次，皮鞭不是砸在地上，而是上官文若身上。

　　“知錯(cuò)不知？”

　　“不……不……知……”上官文若有氣無力答道。

　　常冉見她還嘴硬，抬手又是一鞭要落。

　　“不要！常掌門，你放過公子吧！”祝小五跪下求情，卻無濟(jì)于事。常冉再一落手，祝小五也挨了重重一記打。

　　想不到清音觀的懲罰，竟然這么苛刻。祝小五抱著一條胳膊，哼哼唧唧滾到一旁，正好被莫時(shí)卻接住。

　　祝小五再一回頭，才發(fā)現(xiàn)清音弟子不知何時(shí)都趕了過來。大家看到南邊起火，覺得不妙，原本是想來救火，可聽莫時(shí)卻講完事情經(jīng)過，都紛紛跪下替上官文若求起情來。

　　常冉一見眾弟子都在為一個(gè)逆徒求情，心中更是不爽，下手也更加用力。還沒挨幾鞭子，上官文若的脖子上就已經(jīng)落下了三四條醒目血印。

　　祝小五看在眼里，心急如焚，可又實(shí)在想不出辦法。

　　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祝小五一回頭，才見是易未門下的大弟子竹其慧。竹其慧將祝小五拉到一旁，低聲提醒道，“我看文師弟面色不對(duì)，再這樣下去恐怕身體會(huì)受不住。如今易長老和顧長老都顧不得這邊，能攔住掌門的也只有祝師叔了。你現(xiàn)在趕緊出觀，無論如何都要把祝師叔請(qǐng)回來，越快越好?！?p>　　竹其慧說完，向祝小五遞了塊無事牌。

　　祝小五接過牌，心里又犯起了難。這天下之大，上哪兒去找二爺呢？他常去的地方，除了斷崖峰、琉璃大大小小酒肆歌坊，還得算上海宮各地富貴公子經(jīng)常碰面的王府、園林、賞景之地……這要是都找上一遍，文若公子早就被常冉那混蛋打死了。

　　“還不快走！”見祝小五愣著不動(dòng)，竹其慧又催促道。

　　祝小五推脫不掉，只好硬著頭皮朝板巖陣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