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xiàn)場改編的《為弟兄們服務(wù)》朗朗出口,靈前隨即傳來了羅曼動情的朗誦聲。
弟兄們都慢慢抬起了頭。
優(yōu)美的文章漸漸傳入了他們的耳朵。
在這篇沒有任何聽力障礙的大白話里,不識文的弟兄們終于聽懂了悼文里究竟說的是個什么意思。
“大王當日就是因為不忍看我等被官家欺凌盤剝,才帶領(lǐng)我等憤而起義的呀!”
“為了我們,大王不惜拋家舍業(yè)。自己的老婆女兒都走丟了,少當家的也被抓去坐了牢??伤麨榱藥ьI(lǐng)我們脫出重圍,硬是就沒去管他們?!?p> “后來大王為了沖破官軍圍剿,身先士卒、浴血奮戰(zhàn),這才受了重傷、一病不起??!”
“大王這就是為了弟兄們的利益才死的呀!”
“所以才說他的死是比泰山還要重的?!?p> “少當家的話,真是說到我等心坎里去了!”
低低的哭泣聲冉冉升起,深深的思念之情再次籠罩在了人們心頭。
角落里的之乎者也聲也漸歸沉寂。
吳有用坐起身子,使勁抽了一下鼻子,淚眼婆娑地望向還在靈前朗誦的羅曼。
沒有華麗的辭藻。
沒有優(yōu)美的韻律。
甚至連悼文里最基本的對仗都沒有。
這和平日那些泥腿子嘴里的大白話究竟有何區(qū)別?
文章千古事,又豈有這樣作的道理?
可為什么,為什么就在這樣粗俗不堪的語句里,卻能給人一種說不出的心靈震撼與感動?
吳有用坐在地上半晌不語,內(nèi)心深處的疑問正糾纏的他頭腦發(fā)昏。
努力搖著頭想要告訴自己這不可能,卻難抵一股深沉的哀思正向他痛快襲來。
九叔公閉目微睜。
半瞇著的眼睛縫里,透出讓人難以捉摸的古怪神情。
他此刻正在為無法捕捉到羅曼語調(diào)里的節(jié)奏而苦惱,但很快又被其中自然流露的真情所打動。
一股熱辣的老淚沖眶而出,原以為歷經(jīng)滄桑后的自己早已心如磐石,不期卻被羅曼的一篇文章搞的老淚縱橫。
“真是好久,好久都沒聽到過如此感人的話語了呀!”
九叔公抹了把眼淚動情說道:
“自然質(zhì)樸而不矯文飾,純?nèi)握媲槎皇言熳?。悲情默默卻哀而不傷,催人淚下又沁人肺腑。真乃悼文里的無上佳作啊!
好啊,看來曼哥兒坐牢這幾年,一直都沒有荒廢學業(yè)啊?!?p> 說完還瞟了眼正在靈前瘋狂搖腦袋的吳有用,冷笑一聲譏諷道:
“哼,虧你還自詡是個讀了半輩子書的文人。比起我這個十五歲還坐了五年牢的孫兒,那可真是差遠了呀!
云門寨都是些目不識丁的粗漢,除了嗚呼哀哉他們勉強還算能聽懂外,試問他們還聽得懂你悼文里的哪一句?
作文作到只有自己才能看明白的份上,不是個酸丁腐儒,又是什么?
哼!”
說完也不理他,笑臉轉(zhuǎn)向羅曼,手里打著拍兒,跟著搖頭晃腦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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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辦完了葬禮,云門寨立刻就開始籌劃起了典禮。
畢竟,賊不可一日無首。
大王在臨死之前,非要見羅曼一面,也正是出于傳位的考慮。
現(xiàn)在少當家的平安歸來,而大王又順利地死去,可謂天時地利又占盡了人和。
那么把少當家的扶正成為大王,也自然就成為了眼下的當務(wù)之急。
羅曼對此事的態(tài)度頗耐人尋味。
既不謙讓,又很謙遜。
說白了就是登基的事情沒商量,那是必須的、杠杠的,誰也不能反對的,而且還是不可延誤的。
至于如何登基嘛,嘿嘿,那就要考察考察大家對本王的忠心了。
“爾等皆為我兄弟,兄弟辦事,我一向放心?!?p>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眾兄弟就沒一個敢讓大王不放心的。
紛紛叫囂著,一定要把大王的登基大典辦的高規(guī)格、上檔次。上超三皇五帝,下甩黃巾赤眉。
誰要敢讓大王在這件事上不體面?
哼哼。
捏不死你!
可說到究竟該讓誰來具體負責操辦此事時,議事廳里立刻就啞了火,變得鴉雀無聲。
“九叔公,您看……”
九叔公望著屋頂,立刻展現(xiàn)出一個七老八十的耄耋老人該有的毛病。
“大王您說什么?哦,您問我吃沒吃飯呀?還沒呢,這會剛想起來昨夜還憋了泡尿在肚子里,我得先去放一放?!?p> 健步如飛的樣子,連張大彪都自嘆不如。
“大王,九叔公這就是在故意推脫呀!不行,這口氣大王咽的下,小的可咽不下。
我這就去問九叔公,先王待他不薄,臨終前又將大王托付于他好好照料。
如今正是他為大王肝腦涂地、分憂解難之際,他怎可這般裝聾作啞、故意推脫?
簡直太不像話了!”
說完也一溜煙地跑了,喊都喊不住。
羅曼就納了悶了,九叔公老奸巨猾也就算了,那是他老人家向來的風范。
一個人能一輩子從一而終的堅守一種風范,那也算得上是他人生里的一種美德。
可這張大彪是平時看起來多二的一個孩子呀,怎么一到關(guān)鍵時刻就變機靈了呢?
難不成他是張飛的后人,基因中也帶著粗中有細?
看來就只有吳軍師是個老實厚道、值得托付的好人呢!
羅曼將頭慢慢地偏向了吳軍師。
吳軍師吞了一聲口水,擦掉額頭的汗水,慘笑著說:
“大王,我可以說不嗎?”
“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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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軍師又是一夜沒睡。
重如濃墨的黑眼圈,證明他已經(jīng)快到了熬不住的臨界點。
書案上堆著一摞摞的書本,都是有關(guān)歷朝歷代的皇帝和山大王們登基典禮時的記錄。
“哎!”
漫漫長夜下,吳軍師背著手踱步走出房間,對著漫天星空長嘆了一口氣。
這事不好整呀!
山大王們的登基大典基本上都是如出一轍、乏善可陳。
無非就是在地上擺幾把椅子,然后請老大上座,就表示他如今坐了頭一把交椅,從今以后大家就都聽他的了。
可皇帝們的登基典禮又太過復雜,非專業(yè)人士絕對不敢隨便模仿。否則會有畫虎不成反類犬、把登基大典變鬧劇的風險。
要命呀!
這就是件做好了未必有功,做錯了絕對有責的事情!
那日在議事廳,自己本來早就做好了不接此活的準備??烧l料一抬頭又看見大王衣服上那個圈圈里個×,一不小心就走神了。
看來求知欲真能害死人呢!
吳軍師使勁捶了自己一腦袋,極不情愿地折步返回房間。
房間里的燈火還在微微搖曳,窗外草叢里傳來蛙聲一片,似都在為他的不幸叫屈。
煩躁中扔了兩回書本,又都無奈地撿了回來,抱著腦袋開始猛烈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