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楊子牧先前的舉動,還十足令人疑惑。
那這一刻,卻已經(jīng)足夠直白。
直白的表達著……最本質(zhì)、最深層的,那一份不忍讓、不妥協(xié)、不接受!
不忍讓,他們的居高臨下。
不妥協(xié),從前的肆意折辱。
更不接受,席間的權(quán)貴們,所暗中伸來的言和之手。
悠揚的箏曲,依舊在眾人耳邊回蕩;
曼妙的舞姿,仍然在宴席中央旋躍。
但驟然沉寂的氛圍,卻是將一切的美好,都吞沒于壓抑之中……讓此間的所有人,都為之僵硬。
先前斥責的張軺兒,在楊子牧如此態(tài)度下,反而是有些語窒。
畢竟,謝園一事,也早就已經(jīng)傳開。
此事,確乃丘桓之過。
張軺兒只是不明白,楊子牧既不接受和解,又為何還要……特地的設(shè)下此宴,搞出如此大的陣勢?
……
“楊公子這是……非要我們負荊認錯?”
此刻,薛川也回過了神來。
終于明白了,今時今日的楊子牧,根本沒有緩和之心。
于是,頗為不解的言辭,也穿過舞動的裙衫,刺探向楊子牧的方位。
“從前輕視了楊公子,確乃薛某眼拙……但是,就為如此小事,楊公子一介名流,便真要計較到底?”
這話,無疑才是眾人心聲。
在利益面前,顯然沒有解不開的前嫌。
就連丘桓和謝蘇揚,也能安然對坐、同列席間。
但楊子牧他,卻是拒絕解開間隙……這儼然,已破壞了名流間的規(guī)矩!
然而,對于這一點,楊子牧卻毫不在乎:
“薛公子誤會了,楊某從來不是什么名流。從前的我,只是陋巷宵小,而如今的我,也不過是一介差役。”
“名流二字,楊某愧不敢受。”
陋巷宵小,乃是丘桓曾經(jīng)的辱罵,而一介差役,則是對這官身的自嘲。
楊子牧他,就算是如此自承,也不愿以名流自居。
其目的……
“楊公子莫不是以為,我等真的怕你不成?”
薛川面色陰郁,沉聲問道。
……
事實上,薛川此時,也倒有幾分底氣。
畢竟,楊子牧若不和解,則國公家的丘桓,也將被排斥于對立……就算他薛川,還不足以威懾對方,但丘桓卻絕對足夠。
難道他楊子牧,還真能對整個名流圈子,都苛刻的發(fā)難?
更別說,如今的張家小姐,似乎也頗有不滿。
不過,更加出人意料的是:
面對如此狀況,楊子牧卻仍舊不為所動。反而輕輕端起了,手邊做工精致的酒具,并自顧自說道:
“曾經(jīng)在謝園,有人要折斷我雙手,只因墨韻出面,才讓風波平息。日前在茶坊,也有人主動尋釁,幸得我不予理會,也這才離去?!?p> “雖然,就結(jié)果而言,以上這一切,都可以被稱作誤會……還能被冠以,所謂‘不打不相識’的美名?!?p> “但事實上,之所以變成這樣,顯然并不是誤會……你們只是單純的,沒法把我怎樣,也只是存粹的,在失敗后想要求和?!?p> 楊子牧的言辭,其實并不激烈。
甚至,還頗為的平靜。
但透過一道道言辭,那一份份銳利鋒芒,卻是如此的分明。
“憑什么?”
“我憑什么就得,接受你們的和解?”
“所謂權(quán)貴,所謂名流,不過就是一群……仗著父輩積蘊,在京師放肆所為之人……我為何,要與你們同流?”
……
楊子牧此話,已然不再絲毫留情。
擲地有聲的,砸落于場間。
而恰在此時,應(yīng)如是也一曲奏罷,席間曼舞的舞姬們,也各自于氣氛沉凝中,匆匆退卻到紗幔之后。
宴席之間,霎時一片清寧。
所有人的目光,都能夠輕而易舉的,看到對方的神情。
有疑惑,有驚愕,也有郁憤。
更有,淡然和平靜。
一時間,就連張軺兒,也惘然的不知言語。
因為,楊子牧沒有說錯。
至少很大程度上,一點兒也沒有說錯。
畢竟,就包括張軺兒自己,也同樣跋扈于京師,且從未認真思考過:
若非源自出身,她又有何資格訓斥?
并且,下一刻,楊子牧也再道:“我不在乎,諸位出身究竟怎樣,也不在意,諸位究竟如何看我。”
“我只知道,若我真是一介平民,只會作曲弄箏……那么此時此刻,我或許已經(jīng)殘廢,又或許早已死去?!?p> “尋常的人命,在你們眼中,似乎從來都不重要?!?p> “然而,對我而言……人就是人,無論高低貴賤,錯就是錯,無論出身幾何……既不認錯,又試圖和解,普天之下,也沒有這種道理!”
楊子牧此話,顯然沒法反駁。
并不是因為,此話多么精妙,反而是因為,此話如此簡單直接。
直白的……撕開了權(quán)貴的面紗,將他們隱藏于高貴之后的,那些殘忍與漠視,盡數(shù)給抖落了出來。
所以,楊子牧才不自詡名流。
所以,楊子牧他,也才不接受和解。
雖然本質(zhì)上來說,楊子牧此舉,完全是被蘇染所算計。這才不得不,干脆以此為借口,再度割裂與對方的關(guān)系。
但就算這樣,楊子牧口中的表達,卻也是他最真實的想法。
最驚世駭俗的,一份數(shù)百年后的想法。
……
“楊公子以為,你能如此囂張,靠的……便不是你的出身?”
薛川窘迫至極,只能赫然反譏。
然而,此時的楊子牧,卻只是輕輕的,將酒具給湊到唇邊,飲下那名貴的瓊漿,并話鋒更凜道:
“本人是何種身份,薛公子難道不知?”
“諸位若是不知,又為何如此湊巧的,同時相邀于我?”
“一如先前所言,我不在乎,你們究竟有多少目光,正緊緊注視著我……我只知道,本人該做的,我一件也不會少做,而不愿做的,也一件都不會多做?!?p> 楊子牧言及于此,已輕輕放下了酒具。
雙手于半空,淡淡的拍了兩次。
那是,曲舞開始的訊號。
而應(yīng)如是見狀,亦是全然不理會于,這僵滯的空氣……已然再度撥弄箏弦,將一道道的清音,散播于宴席間。
此宴……竟是再度形如歡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