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洗,凜波似玉。
離開了荒院,似乎月光都清麗了幾分。
而此時(shí)的楊子牧,則低縮于秦淮河畔,等待著打更人遠(yuǎn)去。
先前那兩具尸體,皆被他移至了荒院深處。
想來,暫時(shí)不會被察覺。
而接下來,楊子牧便要登上畫舫。
就像他對小丫頭所說,他的確打算登舫……甚至,還要以最夸張的方式,用最戲劇化的手段,公然登船。
見那打更人,已緩緩遠(yuǎn)去,楊子牧也不再躲避。
“撲通”一聲,便扎入水中。
任由冰涼的春水,在肌膚上流淌……洗去那些,因殺人而濺上的血跡;也抹去腦中,因剝奪而產(chǎn)生的愧疚。
楊子牧不算好人,但也絕不是惡人。
走投無路下,他的確不介意奮起殺人,但反抗成功后,他也會稍稍緬懷一下對方……一直到,下一份演出的開始!
……
“救、救命……”
“我、我……不會浮水……”
撲騰而起的水花,在江面上紛飛;斷斷續(xù)續(xù)的求救聲,于夜風(fēng)中飄蕩。
很快,便有人發(fā)現(xiàn)了“落水”的楊子牧。
“快看,那邊有人落水……舫上的操船漢子呢?叫他們趕緊下去救人,也不知是哪家子弟,竟失足掉入了水中。”
人類的天性,決定了大家都愛看熱鬧。
聽聞有人落水,尚未入眠的公子粉娘們,皆是紛紛聚集到船舷邊,借著舫上燈火,好奇的看向落江的倒霉蛋。
下一刻,才有兩名操船江漢,同樣跳入了春江之中。
一把揪住楊子牧后領(lǐng),將其向船舷拖去。
大明的公子豪客們,皆好穿著長衫,認(rèn)為那才是上等人的裝束。至于其余百姓,則更多穿方便干活的短打。
故而,在將楊子牧撈上船后,看他這一襲長衫打扮,周遭的公子與粉娘,便已默認(rèn)了他是登舫賓客。
見他并未緩過神來,已七嘴八舌道:
“舫中有干凈衣物么?趕緊帶他去換身衣服、取取暖,休要明日下舫回家,卻攤上個(gè)腦熱風(fēng)寒,別人還道他是風(fēng)流過度?!?p> 一位俏皮的公子哥,略帶揶揄的說著。
“舫上女子衣物倒不少,但適合公子們穿的……”
一旁的粉娘,卻是有些無奈。
所謂畫舫,其實(shí)就是漂泊江中的青樓……此等地段,當(dāng)然是胭脂香物有余,而尋常粗布卻少有。
一時(shí)間,場面竟有些僵持。
但也就在此時(shí),就在撈人的操船漢子,也不知該如何是好的時(shí)候。
一道輕糯的聲音,卻兀然自舫閣上傳來:
“妾身這里,倒是有些陳年舊衣,能夠暫時(shí)借予他避寒。煩請幾位操船大哥,將他扶上二樓閣中?!?p> 此言一出,滿場皆驚。
當(dāng)然不是因?yàn)椋成暇褂心凶右挛铩?p> 卻是因?yàn)?,此時(shí)開口的女子……她本就是畫舫傳奇!
應(yīng)姑娘的閨閣,就連京師最闊的皇商公子,也從未踏入過半步。誰曾想,卻是被一只落湯雞,給優(yōu)先享此殊榮。
……
楊子牧那落水的表演,無疑也極為成功。
登船之后,根本無人懷疑。
畢竟,大明永樂朝,若是單論造船工藝,已然是時(shí)代巔峰……且不說七下南洋的船隊(duì),單單是眼前這畫舫,也能容納上百人。
畫舫老鴇,顯然也記不住,究竟有哪些公子登船?誰又是何時(shí)上的船?
只要明日一早,楊子牧也如期離舫。
則就算數(shù)日后,那兩具尸體終究被發(fā)現(xiàn),但鬧出了落水動靜的他,卻也有了最好的不在場證明。
至此為止,楊子牧的反噬計(jì)劃,才終于落下帷幕。
楊子牧本身,心中亦是一輕。
“公子,這是家父的舊衣,你若是不嫌棄,就在房中將其更換。至于你自己的衣物,你且留下住址,洗凈后我會遣人送去?!?p> 畫舫二層,便是妓子優(yōu)伶?zhèn)兊淖∷?,也是她們單?dú)待客之處。而其中位置最好、窗臨船首的一間,便正是眼前這一間。
此時(shí),隨著操船漢的離去。
舫閣之中,便只剩下楊子牧,以及將其相邀的女子。
雖然女子本身,只是將衣物放在桌上,自己便避身至了內(nèi)廂……并未與楊子牧見面,更沒有多余的舉動。
但一男一女,同樣位于這屋帷間,氣氛卻依然有些微妙。
“那便謝過姑娘?!?p> 楊子牧有些尷尬,也不敢繼續(xù)多言。
已是飛快褪去了濕衣,隨意擦了擦水漬后,便將那有些年頭的舊袍,果斷套在了自己的身上。
而直到他穿戴完畢,內(nèi)廂中的女子,也這才繼續(xù)道:
“春寒滲骨,公子發(fā)髻也濕了,若不盡快弄干,恐怕會染頭疾……公子若不嫌棄,還請將發(fā)髻拆開,妾身幫你擦干水漬?!?p> ……
嫌棄,自然是不會嫌棄的。
佳人所請,柔聲所命,這樣的情景,恐怕是個(gè)男子都難以拒絕。
但就算這樣,一種怪異感,卻也無由涌了上來。
畫舫中的姑娘,都是這般開放的么……借予舊時(shí)衣物,還能算作是心善;但幫男子擦拭頭發(fā),卻已然曖昧十足。
“姑娘……我們曾經(jīng)認(rèn)識?”
一聲微惘的問話,從楊子牧口中落下。
雖然聽小嬋兒說,這具身體的原主,似乎并不喜好流連煙花之地。
但眼前這番狀況,如若不是此女子,同自己早有牽絆……則她的種種舉動,楊子牧也的確沒法理解。
“敢問姑娘姓名?”
一陣思索后,楊子牧果然得不出結(jié)論。也只能佯裝忘記,干脆大方的詢問姓名,故作坦蕩與迷茫。
然而,對于楊子牧問話,女子卻并不回答。
此時(shí)的她,在楊子牧換完衣物后,也終于自內(nèi)廂而出……將她的容姿與身段,皆展露在了楊子牧眼前。
皎若秋月、艷如桃李、耀似春華。
見到她的第一眼,楊子牧便完全明白了:
“為何此前的眾人,他們在聽聞女子相邀時(shí),再看向自己的眼神……竟是那般兇惡、那般憤恨、那般嫉妒?!?p> 能與此女同處一室,還被提出要為你擦干發(fā)絲。
這樣的待遇,的確令人心漾。
雖然,楊子牧也仍舊不明白,如自己這樣的小財(cái)主,同這等艷絕世間的女子……又為何會扯上關(guān)聯(liá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