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紅語怎么也沒想到,從天牢出來后,莫不言第一時間居然是去的春香院。頂在額頭上大大的牌匾,讓她又氣又急,左右一下四方,索性一腳跟了進(jìn)去。
踏入大堂,里面?zhèn)鱽硪魂囮嚉g聲笑語,幾個妖艷的女子看到女扮男裝的謝紅語,一個個殷勤的貼上來,嘴里小哥小哥的喊著不停。謝紅語不著痕跡地拉開距離,從袖間取出一疊鈔票,嘴角噙起笑意,“我想知道剛剛在我前面進(jìn)來的那位公子,現(xiàn)在何處?”
“啊呀,公子這么客氣作甚,”這些身處紅塵之中的女子盯著謝紅語手中的銀票眼冒金光,不出一秒,一個個異口同聲給出答案,“樓上右邊倒數(shù)第二間廂房?!?p> 倒不是她們沒有原則,而是這個世界上大多數(shù)事都是,有錢能使鬼推磨!
謝紅語給她們分散了銀票后,徑直上了樓,在一片喧鬧聲中找到了莫不言。
廂房的門半掩著,可以透過門縫看到里面的一片漣漪,莫不言盤坐在墩上飲酒,一左一右環(huán)繞著妖嬈撫媚的雙嬌,一個捏肩一個捶背,真是好不自在。
哐當(dāng)一下,房門重重的推開聲驚擾了里面的笑語連連,那兩個服侍莫不言的女子皆是一愣,條件反射地看向進(jìn)來的陌生“男子”。
“莫大師真是好悠閑??!”她銀牙緊咬,雖然在極力的控制著怒氣,可還是有稍稍地情緒外泄。
反倒莫不言,還是一副我行我素的樣子,從始至終沒有瞧她一眼,只是低著頭自顧自地飲酒,似乎對她的到來沒有感到意外。
謝紅語看出他沒有搭理自己的意思,余光灑在那兩名女子身上,一句話未說,卻氣勢逼人……
那兩個女子皆是大氣不敢出。
“你們先出去?!蹦谎赃m時開口,遣散了一室春意。
沒有旁人在場,謝紅語不再顧及,走過去一把奪過他已遞至嘴邊的酒杯,“莫大師想做什么我自是管不著,但請你別忘了,此刻殿下還在牢中受著牢獄之災(zāi),你就這么心安理得的飲酒作樂?”謝紅語見他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甚是生氣,“殿下如此相信你,還望莫大師不要辜負(fù)殿下的信任!”
莫不言被奪了酒杯,不悅地抬頭望她,“紅語姑娘說完了?”那眼中意味平平,好像在看待一個陌生人,“說完了,就該清楚這里不歡迎女子?!?p> 莫不言冷淡的態(tài)度并沒有讓謝紅語就此離去。
“莫不言,你究竟想做什么?”她蹲下身子,以平行的目光注視著他。
二人視線對焦。
“你不是都看到了嗎?”男人雙手環(huán)胸,一笑言耳:“尋歡作樂,醉生夢死,莫非還要經(jīng)過紅語姑娘的同意?”
謝紅語顯然不信,若他真是這樣的人就不會令殿下如此看重,仔細(xì)想想方才是自己太過急躁,現(xiàn)在冷靜下來越發(fā)覺得事情不會這么簡單,他來春香院一定另有原因。
“傳聞莫大師生性冷淡,不近女色?!彼钜暎链┧膫窝b。
在她的櫻紅煙波下,倒映著莫不言嘴角上揚(yáng)的饑笑,“傳聞紅語姑娘薄情涼性,怎么今日不也管起閑事來了?”
莫不言的嘴,有時既可以把一個活生生的人氣死,同樣也可以把一個快要咽氣的氣的活蹦亂跳。
可惜他面對的人是謝紅語,一般的招數(shù)對待她是沒用的。
平生以讀人心為絕技的女子自然不會去理會這個男人的毒舌,反倒更加深了她的懷疑,“倘若真是閑事,我自然不會去管。但你來春香院,絕不是平白無故!”
“你就如此肯定?”
莫不言雙目半瞇,倒是沒有想到謝紅語的直覺如此精準(zhǔn),“那你便說說,我來妓院……不是尋歡作樂又是為了什么?”
謝紅語眼里異彩連連,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逝劃過腦海,可一時之間又什么都抓不住。
“知道這里是誰的地方嗎?”
直到莫不言的提醒,她才突然意識到什么。抬眸,眼中豎起三分?jǐn)骋?,“春香院,是煊武王的地盤?!?p> 吶吶的一句話,聽上去極為冷漠。
莫不言似乎沒看到她眼神的變化,又似乎在故意激起她的寒意,不慌不亂地示意她坐下。謝紅語的身子有過短暫地僵硬,卻還是坐在了他對面,等她坐下,那個男人的視線開始轉(zhuǎn)向她手里剛剛奪來的酒杯。
無需一言,眼神卻傳遞出了想表達(dá)的意思。
謝紅語如他所愿,將酒杯遞還給這位無酒不歡的人,靜靜等待他的下文。莫不言一手接過,一手從容地從桌上拾起一只酒壺,不慌不忙地給自己滿上一杯酒水。
“這杯酒,我敬紅語姑娘。”他掄起酒杯,目光誠誠看著她道:“為之前隱瞞我與允清王相識一事,道歉?!?p> 說完也不等道歉的對象有所反應(yīng),便仰頭一飲而盡。
接著又是滿滿一杯,在謝紅語沉悶的面色中,自顧自地說道:“這杯酒,多謝紅語姑娘帶莫某進(jìn)了天牢,自此莫某心中的結(jié)也算是得到了一個十分明確的答案,多謝!”
“這第三杯酒,”他頓了頓,眼中的光芒褪散,轉(zhuǎn)化為濃濃犀利的對視,“從今往后,莫某與紅語姑娘,各為其主!他日相見,不必留手!”
連飲三杯,如同她初次見他無名客棧中那豪邁三飲。只可惜……此情此景,概不相同。
“莫不言,你這是什么意思?”謝紅語定定望著他,眼中沒有任何波瀾。
盡管她心里已經(jīng)狂跳不止。
“紅語姑娘是聰明人,焉有不明白之理?無非是不想點(diǎn)破,但莫某心意已明?!?p> “三杯酒,就可以將你和殿下斷的一干二凈嗎?”謝紅語冷聲道:“你不欠我什么,這三杯酒你想敬的人也不是我。只不過你想讓我代替殿下受你一聲形同陌路罷了!”
她努力平復(fù)心緒,“我只問你,殿下待你如何?”世人都說她慧眼識人,可眼前人為何她識不透,就比如現(xiàn)在,她看不清這個男人話中有幾分可信,可確確實實她沒聽錯,更沒理解錯,“為什么要棄殿下投煊武王?”
盡管她不想承認(rèn),不想承認(rèn)自己從一開始就看錯了人。
“良禽擇木而棲!”空空的酒杯落下,隨之而落的還有莫不言不容置喙的回答。
空氣中流動著的除了持久的靜默,還有一聲幾乎不可聞的輕飄飄離餞之語,“但愿日后,你不要后悔!”
既然他已經(jīng)做出選擇,那她也不必多費(fèi)口舌。謝紅語深深看他一眼,干干脆脆的轉(zhuǎn)身。
如今正是危機(jī)時期,莫不言的倒戈相向讓她大失所望,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從未有過的危機(jī)感,莫不言這個人心思多變,且擅長觀察人的心理,若他成為敵人,那么今后殿下的路會有更多的絆腳石,這無疑是謝紅語最不想看到的。
良禽擇木而棲……
他的意思是殿下此次當(dāng)真兇多吉少無可挽回了嗎?
自打見過溫疏晏后,寧靜之一刻未曾耽擱,草草地?fù)Q過一身長服,隨允清王府的馬車直奔北宮門。
溫疏晏把他送到宮門口,自己則折身去了沈相府。
她雖然相信風(fēng)欒,可總覺得自己也應(yīng)該做點(diǎn)什么。
安樺宮內(nèi)。
“小六,你沒跟祖母開玩笑?”遠(yuǎn)遠(yuǎn)地,從殿內(nèi)傳出一道極嚴(yán)肅的詢問。
寧靜之站在榻下,神色認(rèn)真莊重,與平時輕佻游蕩判若兩人,只見他微微垂頭,沉聲回應(yīng):“回皇祖母,靜之所言句句屬實,絕不敢對皇祖母有任何欺瞞!”
剛才他已將三哥被父皇下令關(guān)進(jìn)天牢前因后果一事詳細(xì)說明,此刻正等著皇祖母出面搭救呢。
雙鬢微白一貫慈祥的皇太后聽聞這突兀地消息起初是頗為不信,以為這孩子又在逗弄她老人家??捎^察寧靜之一副認(rèn)真的模樣,再加上他語氣篤定,哪里還不明白此事十有八九怕是真的了。
“糊涂??!哀家怎么生了這么一個糊涂兒!”皇太后氣的柱杖咳嗽,在身邊宮女的幫助下順上了幾口氣。一直杵在榻下的六皇子見狀,趕緊大跨步過去,握住皇祖母的手,滿目擔(dān)憂:“皇祖母,您先別動氣,一切還有待轉(zhuǎn)圜呢?!?p> 太后雖然年事已高,卻還遠(yuǎn)遠(yuǎn)不到老糊涂的地步,她心如明鏡,知道這件事情最根本的原因在于皇帝心里的算盤,要想解開皇帝心里的結(jié),還得一步一步來。
可一想到三小子正在牢里受著牢獄之災(zāi),這心里就是沉不住氣。
“哀家這就去見皇帝!”皇太后急著救人,在身旁宮女的攙扶下下了軟榻,著了一件淺薄的外衣就往外沖,可見其內(nèi)心的焦急程度已是一刻不容耽誤。
六皇子深知這位皇祖母的脾性,也不規(guī)勸什么,只是從一旁的架子上取下一件披風(fēng),忙追上去裹在了她老人家身上。
去罄竹殿的路上,太后只言未發(fā),只是沉沉地面色和加快的腳步,讓整個夜色都顯得幾分冷顫。
似乎有什么東西正要醞釀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