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發(fā)話,風(fēng)欒不得不讓開,只是他退開前,鄭重的對鬼蠱子說道:“主子不能有任何閃失?!?p> 鬼蠱子點點頭,眼神同樣凝重:“老夫自當盡力。”
為了不打擾鬼蠱子施針,風(fēng)欒領(lǐng)著寧伍一等人退出去等候。
只留下溫疏晏。
鬼蠱子擼起衣袖,雙手分別各持一枚銀針,一枚細小,一枚粗長?!皠跓┩蹂撓峦鯛斏弦??!惫硇M子雙手不得閑,只有請求溫疏晏幫忙。
眼下是作不得羞的時候,溫疏晏不敢遲疑,她傾身扶起寧清秋,將枕頭放到他的后腦勺,固定好姿勢后方才為他去脫那件染血的衣衫。衣衫敞開,露出他精壯的上半身,渾厚的男人氣息將她包圍。溫疏晏有瞬間的羞怯,卻在抬眼看到那條血痕后消失的無影無蹤,轉(zhuǎn)化為深深地說不清楚的情緒。
她不禁伸出手想要去摸那條血痕,鬼蠱子嚇了一跳,趕緊制止了她:“王妃不可。儡毒尚還未解,你一介柔弱之軀萬不可隨意觸碰傷口?!?p> 溫疏晏訥訥收回手,頷首問道:“我能為他做什么?”看著寧清秋靜靜地躺在那里,她發(fā)現(xiàn)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不是顧及到自己,他應(yīng)當可以全身而退。
“王妃要做的,是陪伴……”鬼蠱子說完,邁步到床邊。
溫疏晏后退了一步,騰出一些空間。雙眼卻緊盯床榻上的病人,無處安放的玉手隨著寧清秋痛苦的悶哼沁上一層層細汗。
手心成拳,唯有靜待。
鬼蠱子戴上了金絲手套,伸出食指仔細比量了一下傷口半徑。忽地雙眼凝神,兩根手指夾雜著的銀針便以患處為中心,落在了先前計算好的地方。一毫不差,手起針落;一針落下,又行一針。溫疏晏只看到眼前閃過一道道幻影,寧清秋的胸口處便已扎滿了大大小小的銀針,有深有淺,有粗有戲,長短不一。
饒是以她的見識,也不明白鬼蠱子是怎么做到在極短的時間內(nèi),完成這樣高難度的操作。
如果有懂行的人在此,一定會認出來這是失傳已久的挪乾針法!
這套針法極為考慮施針者的眼力,手速,以及毅力,沒有幾十年的基礎(chǔ)打牢是難以做到的。
鬼蠱子不愧為大華第一神醫(yī),這套針法施行起來雖然耗神卻也算是行云流水,一氣呵成。
雖不敢說是大成卻也難得精通了。
在銀針插上的同時,他也不敢松懈,一面觀察著寧清秋的面色,一面從箱子里取出靜置很久的璇璣花和竹青葉,手法熟練的將這一花一葉一起丟進了精致小巧的藥罐里,搗弄了幾下后,碎碎的藥汁順著石杵滴落。
待藥香完全散開,又從隨身攜帶的百寶箱里拿出一個小碗,濾過一層紗網(wǎng)收下研磨好的汁液。
床邊沒有多余可以放置東西的臺子,為了節(jié)省時間鬼蠱子只好喚過溫疏晏,予她說道:“勞煩王妃幫老夫端著這個碗?!?p> 溫疏晏立刻走過去,從他手里接下那半碗藥汁,捧在手心如護珍寶,小心翼翼的站在一旁。
傳聞璇璣花和竹青葉二者合一能解百毒,不過未得證實,鬼蠱子也無把握。只是單靠銀針軀走毒氣尚是兇險,這才不妨一試。
取針前,鬼蠱子鄭重交代道:“一會老夫取針沾藥,王妃一定要拿穩(wěn),萬不可縮手!”
溫疏晏點頭,十分認真的記下了,捧著碗的手更加握緊了幾分。
說時遲那時快,又是一道幻影,一枚染著黑血的銀針準確無誤地落入溫疏晏捧著的碗里。黑色的銀針浸泡在藥汁里,竟然慢慢的褪去黑氣恢復(fù)了銀色,溫疏晏還來不及驚訝,又是一枚銀針落下……且速度越來越快,越來越多。很快,原本扎在寧清秋身上的銀針都到了碗里。只一眨眼的功夫,玉瓷相盛的黃色藥汁漸漸變成了深黑色,冰涼的器皿冒出一股熱氣騰騰的黑煙。溫疏晏只覺得掌心灼熱,如同捧著一個燒開的茶壺,燙得她差點就把碗丟了出去。
想起鬼蠱子的交代,她強忍住灼燙之感。
銀針上的黑色之氣來源于寧清秋身體里的毒液,剛才鬼蠱子已用二十四枚銀針將他體內(nèi)的儡毒本源聚集一處,然后以針引毒外放,只是效果不太明顯,所以才不得不大膽撤針。
準備實行另一套方案。
眼下只有依靠璇璣花和竹青葉的藥汁,看能不能起到中和作用,讓儡毒毒氣消亡在這兩種藥液之間。
只見剛才銀針褪毒想來是有效的,鬼蠱子更有信心了一些,將那些浸泡過的銀針又重新插入了方才的位置,只是這一次要比原來的深度更深,幾乎沒體!
沾了璇璣花和竹青葉的銀針果然不同,銀針上方隱隱冒出紫氣,大片大片的縈繞在一起。
半柱香過去,那紫氣終于越來越薄,最后泯滅。
鬼蠱子見狀,立刻查看傷口,翻開那道血痕,只見里面的黑血沒有了,再次流出來的血液是新鮮的紅色。
“鬼神醫(yī),怎么樣了?”溫疏晏目睹一切,在一旁焦急詢問。
“王妃不必擔心,待老夫撤了這些銀針,王爺便無大礙?!?p> 鬼蠱子伸出滿是摺皺的雙手,靈活的手指如附吸石完成收針。
大功告成。
溫疏晏此時才發(fā)現(xiàn)神醫(yī)腳步虛晃汗流浹背,立即手疾眼快的扶住這位傾盡心力的長者。
挪乾針法太過費神,再加上他年邁已高,自然有些吃不消。
溫疏晏攙扶著他走到簾后的桌子前坐下,鬼蠱子大大喘息了幾口氣,方才氣息緩慢地交代道:“儡毒已除,接下來就看王爺何時清醒了,還需王妃每隔三個時辰為王爺喂一口湯水?!?p> 溫疏晏聽到儡毒解了,總算松了口氣,深擰的眉心漸漸放松了下來,對鬼蠱子謝了一禮:“勞煩神醫(yī)了?!?p> 鬼蠱子擺擺手,眼里閃過一絲復(fù)雜之色,“這是老夫應(yīng)該做的?!?p> 當初的那件恩情,雖然在他們母子眼里是小事一樁,但是在一輩子重情重義的鬼蠱子心里,卻是記住了舒妃娘娘的救命之恩!更何況,當初也是因為他,舒妃才會被后宮的嬪妃們孤立,隔離……
房門的咯吱聲拉回了鬼蠱子的思緒,風(fēng)欒帶頭沖了進來,三步并一步闖進他還未來得及聚焦的眼前。一陣陰影覆蓋了窗臺照進來的光線,風(fēng)欒身后的寧伍率先探頭問道:“解了沒有?”
看到這么些忠心耿耿的手下,鬼蠱子即便再疲勞,還是重重的點了點頭,予他們一個安定的回答:“解了?!?p> “寧伍,送鬼神醫(yī)回廂房好生休養(yǎng)?!睖厥桕棠贸雠魅说募軇?,有條不紊地安排著:“另外,吩咐廚房隨時備著白粥和清湯,若是王爺醒來了就立刻端過來?!?p> 下達完指示后,寧伍及其他幾個護衛(wèi)一同退了出去,只有風(fēng)欒留了下來。“知道是誰做的嗎?”這樣頻繁的刺殺,短短時間她就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兩次,實在難以想象,這么些年有多少一波又一波的危險降臨,是不是正是因為經(jīng)歷了太多這種生死徘徊一線的感覺,才會有記不清了風(fēng)輕云淡的四字概括?
風(fēng)欒的眼里陡現(xiàn)不加掩飾的殺意,毫無隱瞞的回道:“寧聞?chuàng)?!?p> 溫疏晏沒想到五皇子的膽子居然這么大,寧清秋可是太上皇親手冊封的王爺啊……同為皇子,就算他可以不顧兄弟親情,難道他就不怕刺殺皇子這樣的罪名落到皇上的耳朵里嗎?
風(fēng)欒似是看出她的疑慮,冷冷一笑,“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何時關(guān)心過主子的死活?如果關(guān)心,也只是關(guān)心他到底死沒死?何時死?怎么死?”
這話的信息量太大,溫疏晏一時難以接受,“怎么會呢?王爺……在宮里不是很受歡迎嗎?”至少在她的印象里,皇上待王爺還算親和有禮,不加約束。
“不過是表面現(xiàn)象罷了,若不是……”風(fēng)欒原本想說,若不是因為“騎士”在手,出口時改成了:“若不是主子手里有一些保命的手段,恐怕早已被他們除之而后快了……”雖然王妃也知道“騎士”,但她對騎士的理解不一樣,還好及時收住嘴,免得她追問下去。
這就是皇家親情,冷漠到讓人覺得全身的血液都被凍滯。
雖然她嫁進王府時早有準備,可是更直觀的認清這一現(xiàn)實后,不免替寧清秋感到寒心。生活在這樣的圈子里,一定很不容易吧?
回頭望去,床上的男人雙眸緊閉,安詳?shù)某了?。溫疏晏走過去,替他捏緊被角時又查看了一遍傷口,那一塊血痕已經(jīng)淡了很多。她眼角不經(jīng)意間輕掃,垂下的峨眉蹙成了一座小山峰,小腹那里舊傷成繭……想來即便是得以痊愈,也還是會和之前受的傷一樣留下足跡。
“這次的事情,你們準備怎么做?”溫疏晏的聲音從床邊傳到簾珠后的風(fēng)欒耳里。
風(fēng)欒無法做主,只是猜測道:“以王爺?shù)膫€性,會先記下……”
那就是說這一次可能又是不了了之,“我知道了?!睖厥桕碳嫾嬊謇涞穆曇粼俣葌鱽?“你先下去吧?!?p> 風(fēng)欒的腳步聲逐漸遠去,直到傳來掩門聲。
溫疏晏慢慢蹲下身子,趴在床沿上,對著病榻上的人喃喃自語:“都被人欺負到了這種境地,你還要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