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大雨。
微風。
矮樹區(qū)的亮石酒吧坐滿了人,亮堂又熱鬧。
限量供應的麥酒,早上七點半就已經(jīng)全部賣光——酒吧早上七點二十開門。
鬼知道為什么會有蠢貨花大價錢買摻酒的水,喝馬尿都比這玩意帶勁十倍。
吧臺前正滔滔不絕講述著勇者軼聞的老牛約克,手里就捏著一大杯免費的麥酒摻馬尿,買的花得掏一枚銀葉四十枚銅葉。酒的味道不用我說想必大家也很清楚,十分“別致”,帶勁的要命,就是一大口下去才勉強喝得出一點自欺欺人的酒味,當然,這其實也還不錯,有人就好這口,比如約克,他舌頭太鈍,老的嘗不出味道,不摻點其他東西,喝酒就跟喝水一樣。
開酒吧的馬老板,受到啟發(fā),開心的不得了,以為自己找到了一本萬利的生財之道。大概真有人需要特殊口味的麥酒,緩解生活壓力。你瞧瞧,老牛約克不就是嗎?像他這樣老的皮都松弛掉的家伙,矮樹區(qū)多的是,他們絕對會喜歡上這種非同尋常的味道。
特地找人請他來講酒吧故事,招攬客人,帶動消費,順帶戲弄一番,居然還能有意外之喜,妙,妙的很!
“我說老牛,你咋說著說著就說自己身上去了?大家可不是來被你消遣的!”
一個吊兒郎當?shù)陌刖`小伙一巴掌拍在吧臺上,驚得老牛手一哆嗦,差點沒把麥酒給倒咯。
“著急什么!鋪墊懂不懂?曉不曉得?”老牛哼唧幾聲,兜兜轉(zhuǎn)轉(zhuǎn)又給繞了回去,圓的一手好故事。
胡編亂造的嘴皮子本事發(fā)揮的非常自然,毫無破綻。他就一雜草區(qū)溜過來的孤寡老人,又窮又沒文化,哪里曉得什么勇者軼聞?不過是撿起流傳在家鄉(xiāng)的山野怪事,加以改編,結(jié)合時局,再大聲講出來而已。
前些年,因為在當?shù)氐墓奉^人幫派某個小頭目的最愛的小兒子面前吃了盤狗肉,嚇得小娃娃嚎啕大哭,老牛被那小頭目帶人追著揍了兩條街,腿更是被當場打斷,淪為矮樹區(qū)和隔壁雜草區(qū)的笑柄長達前些年到今天這么久。
現(xiàn)在,有了揚眉吐氣、顯擺自己的機會,怎能不抓住?
反正大家都是來聽故事找樂子的,只要說的精彩,誰管和勇者有沒有關系?
開心就好了嘛,況且還有免費又帶勁的麥酒喝!
維克多悄然走進酒吧,照常坐在角落的空位。
享受屬于自己的最后安寧。
跟在他身后的四個狗頭人小弟,其中三個撥開人群,擠到吧臺附近。
一巴掌拍掉老牛手里的麥酒。
瞧見四只狗頭人胸前掛著的白骨吊墜,圍在附近的人群頓時一窒。
沒有一個人敢說話,也沒有一個人敢做出什么動作。
馬老板忙不迭地吩咐伙計去后邊找上好的麥酒。
暴躁的半精靈小伙剛要罵人,就把話憋了回去,身體止不住地哆嗦起來。
老牛約克更是不堪,腿一軟差點跌下座椅,編故事的那股得意勁消失的無影無蹤,連看都不敢看他們一眼。
——是“仁慈”的人。
白骨吊墜,用的是他們親人的指骨。
想要加入“仁慈”,必須當著“看門狗”的面,剁下親人的某根手指,并當場用刀剔掉指頭的皮和肉,剔成一截干凈的骨頭。
叫人剁掉自己的手指,生活所迫、被逼無奈之下,或許下的去手,但叫人剁掉親人的手指、剔掉皮肉,就沒多少人狠的下心了。
狗頭人幫派“仁慈”,便建立在這種殘酷的選人制度之上。
可想而知,加入“仁慈”、乃至躋身高位的,會是些什么人。
沒有人不怕他們。
“矮樹區(qū),從亮石酒吧到雜草區(qū)的四條街,今天起歸維克多·洛倫佐先生管?!币粋€狗頭人面無表情地說道,像是招攬客人,手掌攤開,伸的筆直,指向角落里的維克多。
站在身邊的其他兩個狗頭人,緩緩鼓起掌來。
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重。
狗頭人們猩紅的雙眸掃視著每一個人。
開酒吧馬老板瞧了眼角落里的人類,馬上跟著鼓起了掌,其他人也反應過來,看一看這邊,看一看那邊,擠出笑臉,賣力地鼓起掌來,坐著喝酒吃菜的人也都一并站起,跟著鼓掌。
場面頓時又熱鬧起來。
“那邊的。”狗頭人們走出人群,走向另一邊的角落。
四個披著褐色斗篷的人,圍在桌旁,交頭接耳地說些什么。
他們既沒有站起來,也沒有鼓掌。
桌子上的飯菜,只動了幾口。
“你們沒聽到我在說什么嗎?”
巴澤爾揭開罩在頭上的斗篷,側(cè)身亮出騎士佩劍,“聽到了,所以呢?”
他和其他三名騎士是來監(jiān)視酒吧馬老板的。
顧澤和剩下的八名騎士正在附近隱秘地搜查罪徒的活動痕跡,查找罪證,以免打草驚蛇。
根據(jù)線人傳來的消息,位于雜草區(qū)和矮樹區(qū),也就是貧民窟和普通居住區(qū)之間的亮石酒吧,極可能已經(jīng)淪為墮落教派的據(jù)點。
考慮到亮石酒吧敏感的位置,顧澤第一個打擊的目標就選在了這里。
以往,礙于附近的狗頭人幫派勢力強盛,和墮落教派關系匪淺,人數(shù)稀少的騎士們根本不敢來這邊清查罪徒,職業(yè)獵罪的獵罪人們也不想趟渾水,擔心自己被最強的狗頭人幫派“仁慈”盯上,弄得連生意都做不成,睡覺都不安穩(wěn),但現(xiàn)在不同,有顧澤這位勇者帶領,巴澤爾和騎士們相信,無論出現(xiàn)什么風波,顧澤都能以勇者的身份一力鎮(zhèn)壓。
然后,破壞并重建狗頭人們維護的“秩序”,還這里一片朗朗晴空。
狗頭人們腳步停下,互相使了個眼色。
維克托走來這邊,僵硬地擠出微笑。
“騎士大人們,下午好。”
“亮石酒吧的飯菜,可還吃的舒心?”
“維克托·洛倫佐?!卑蜐蔂栂訍旱氐闪搜鬯?,連說出這個名字都感到惡心反胃,他大聲呵斥道:“離我遠點!敗類!”
“閣下怎么稱呼?”維克托仍維持著僵硬的笑臉,動也沒動。
他已經(jīng)不會笑了。
“巴澤爾,巴澤爾·維德?!彼f著便扯掉斗篷,亮出鎧甲上的家徽。
其他三名騎士也全都扯掉斗篷,亮出家族的徽記。
“您今天是來清剿罪徒的嗎?我們或許幫得到您。”維克托謙卑地說道,低下頭來。
巴澤爾變了臉色。
維克托哪來的情報?
鏘。
他拔出劍來,警惕地看向維克托和他身后的四個狗頭人。
其他騎士反應稍慢,但也馬上跟著拔出了劍。
“你哪來的消息!快說!”巴澤爾厲聲威脅道,“否則,你會看到自己的血!”
“哈,自己的血?”維克托抬起頭來,嘲弄似地搖了搖,給巴澤爾看了眼自己只剩八根手指的雙手,“您應該了解過我們的規(guī)矩,但您知道嗎?”
他走近兩步,臉上的肉仿佛活了起來,蠻橫地扯開嘴角,露出一個狹長的猙獰微笑,赤紅的牙齦暴露在外。
然后,維克托指著自己的牙,昂起脖子,像是咳嗽一樣的嗤嗤發(fā)笑。
斷斷續(xù)續(xù),兩下接著兩下。
“我是用自己的牙剔的肉?!?p> “剁兩根送兩根,總共四根。”
“一口一口,一點一點,一點一點的吃下去!”
“你呢!”
巴澤爾和其他三名騎士惡寒地退后幾步,他正要鼓起勇氣痛斥維克托毫無人性的舉動,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開始變得不聽使喚,使不上力。
“小狐貍爛尾貓,是我們的線人。”
“不是你們的?!?p> 維克托恢復平靜,整理了下自己的衣領。
巴澤爾頓時愣住。
難道說,這是個圈套?
“在我們那邊,有句古話。”
“新官上任三把火?!?p> 維克托還在繼續(xù)說話,但巴澤爾已經(jīng)聽不太清了。
懊悔,恐懼。
一并席來。
吞沒了他的理智。
狗頭人們走上前去,對倒在地上的騎士們施灑香料。
怎樣用堅守騎士道的騎士,豎立維克托·洛倫佐的威名?
——讓他們墮落,再讓他們親手做出騎士所不齒的諸多罪行,最后當著所有人的面,審判他們,吊死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