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宣徽院,洛輕寒就漫無目的的走著。
這兩天,她雖然讓劉姑姑帶著她認了認路,但這皇宮是在是太大了,而且她大部分的時候都是和云陽一起繪制圖樣,修改圖樣,根本就沒有那么多的時間去認路。頂多,也就是把這宣徽院周圍的幾條小路給走了一遍。
所以,這會兒,洛輕寒也不敢走太遠。她怕萬一迷了路,就不知道怎么回去了。上次要不是碰到那個中年大叔好心的讓人將她送了回來,指不定她當時自己瞎繞到哪兒。
這樣一想,洛輕寒突然想起一事來。她記得那天,那中年大叔說竹青的笛子在他那兒,她找他買,他不賣,說會親自交給竹青的。不知道他到底有沒有信守承諾將笛子給竹青??扇绻撬麤]給......
要是他沒給,她也不能拿人家怎么樣?。?p> 當日她那樣說,不過是仗著她和乾夜是朋友。她想著,憑乾夜的身份,怎么著也比那個中年大叔要高。到時候若是他沒將笛子還給竹青,他就讓乾夜幫個忙,將笛子從中年大叔手中給取回來??墒牵谷煌藛柲侵心甏笫褰惺裁疵?,官居幾品。
這會兒,就算人家真的不信守承諾,她也不知道上哪找人??!
“唉,這倒霉催的,你說我怎么就這么大意呢?”
路上也沒有人,所以也沒人聽見洛輕寒的自言自語。
走著走著,洛輕寒忽然就停下腳步來。她細細聽著,感覺寂靜的夜里有一絲極輕極輕的笛聲。而且,這曲子,聽起來好像還有些熟悉。
“這么晚了,是誰還在吹笛子?而且,怎么會是這首曲子?”
洛輕寒記得,《春江花月夜》,除了她,這世上,便只有三個人聽過。竹青、弋泠歌、乾夜。而在這皇宮里的,除了竹青,便只有乾夜了。
竹青是僧人出身,平常這個時候,他應該早就睡了。洛輕寒可沒忘當初他給自己背的那些什么三學三藏,七佛通戒偈。如今都已經(jīng)二更天了,想必他早就會周公去了。那么,剩下的便只有乾夜了。乾夜身為皇子,在宮中是最正常不過的了。
反正也睡不著,不如過去聊聊天也行。這樣想著,洛輕寒便尋著笛聲飄來的方向而去。
不遠處有一小樓,幾十階石階鋪陳直上。樓上有一人,身長玉立,在月色的照耀下,顯得有些飄渺,倒是像那身居蓬萊的仙人。裊裊的笛音就是從那人口中傳來。
走得近了,洛輕寒才聽清楚,那人吹的還真是《春江花月夜》。
“沒想到阿夜也精通音律,我只不過吹過一遍,被他聽見了,他便能吹得好了。唉,皇家的子嗣,果然不能小覷。以后若是想在這京城混,還得好好抱緊這個王爺?shù)拇笸炔攀恰!甭遢p寒一邊自言自語,一邊往小樓上走去。
一共五十級階梯,一級不多,一級也不少。
等到洛輕寒登上那高樓時,已經(jīng)有些微微喘氣了?!鞍⒁梗笸砩系?,你怎么跑到這吹笛子來了?”
笛聲忽然就停了。
竹青轉過身來,臉色神情嚴肅,語氣有些生硬的對著洛輕寒說道:“我不是夜王爺?!?p> 洛輕寒這才抬頭望去。竟然是竹青。他怎么會在這兒?這個時辰他不應該是睡了才對,怎么跑到這里來吹笛子了?
“你怎么在這兒?你們不是有什么清規(guī)戒律說早睡早起了嗎?”
“我睡不著?!?p> 洛輕寒一愣,今日這是怎么了,怎么都睡不著?她睡不著是因為下午睡多了,竹青又是為什么,難道也是下午睡多了?
忽然,洛輕寒眼角撇到竹青手上的笛子。她興奮的跑上前去,一把握住竹青的手。“阿竹,你笛子找回來了?那大叔果然沒騙我,竟真的將笛子還你了?!?p> “大叔?”
“呃,就是一個長的很帥的男人,大概四十多歲,我又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所以就叫他大叔了?!?p> 竹青有些忍俊不禁,全天下也只怕就洛輕寒一個人敢這么稱呼皇上吧。不過,想一想,大叔這稱呼似乎也不算過分,畢竟洛輕寒有時候總是能語出驚人,他也就見怪不怪了。
“既然你笛子也找回來了,不如合奏一曲?”
竹青點點頭。“你想吹什么?還是《春江花月夜》?”
洛輕寒搖了搖頭。
“那你想吹什么?”
“這首曲子你此前應該沒有聽過。我先吹一遍給你聽,然后我們再合奏。如何?”
竹青點了點頭。他在想,不知道洛輕寒這次又會拿出什么樣的曲子。
洛輕寒將竹青給她做的那支竹笛從腰上解了下來,笛上的蝴蝶穗子隨著洛輕寒的動作一晃一晃的,煞是好看。
這次,洛輕寒吹奏的是《女兒情》。不同于那日在芳華宮用箏來演奏的單一,古箏適合與其他樂器合奏,而笛子這種樂器更適合獨奏。連音、斷音、顫音、滑音,隨著曲子節(jié)奏的變化,笛音婉回、動人。
曲畢,收笛?!奥犌宄耍俊?p> 這是洛輕寒第一次在竹青面前表達自己的心思,不同于往日的玩笑嬉戲。這一次,洛輕寒似乎是認真的。
雖然是以笛音傳情,但她也是想了很久的。她不想就這么算了。她的感情,還沒開始,不管竹青懂不懂,但她總得讓他先知道。但是,洛輕寒又想著,若是直接跟竹青說她喜歡他,他會不會就給嚇跑了?別說,洛輕寒覺得,這事兒竹青還真做的出來。所以,她才想到用笛音傳情這個辦法。原本是想等賞菊會之后再說的,但是今天既然碰上了,那就擇日不如撞日。
如此,洛輕寒便吹了這首西游記中的插曲《女兒情》。
唐僧尚能被女兒國國王打動,她就不信她還打動不了竹青這個六根未凈的小和尚。
果然,竹青的臉上出現(xiàn)一瞬間的動容。也僅僅只是一瞬間,但那對于洛輕寒來說,已經(jīng)足夠了。
竹青有些局促不安的問:“真的要吹這首?”
“你要是不愿意,那就算了,我先回去了?!甭遢p寒假裝一副生氣的樣子,但是心里確實有幾分雀躍的。她就不信,竹青不妥協(xié)。
“等等?!惫唬驮诼遢p寒欲轉身離開的時候,竹青卻叫住她。
“你別生氣,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
“淫詞艷曲嗎?阿竹,我跟你說過,佛在心中,清規(guī)戒律也在心中。只要你心中清明,還管這曲子傳達的是什么意思干嘛。再說,藝術不分國界,你老實說,我選的這首曲子難道不好聽,不美嗎?”
洛輕寒絕對是故意的。她就是想要一步一步的引導竹青,讓他不知不覺的掉到她設置的陷阱里。
果然,竹青一聽這話臉上的紅色就退了去,剛才的尷尬和難看早就已經(jīng)消失不見了。
“是我忘了。師傅說你是一個聰慧的女子,看來,我到底不如你通透。你說的對,我只要心中清明,就無需顧忌其他。這首曲子很美,我們開始吧?!?p> 洛輕寒見計謀得逞,臉上都是抑制不住的笑意。
“嗯?!?p> 洛輕寒與竹青,二人一人一支笛子。洛輕寒竹笛,竹青玉笛。
這是他們二人第一次雙笛合作。雖然此前從未嘗試過,但是今日合奏《女兒情》,卻是出奇的默契,好像他們已經(jīng)練習過很多遍。
洛輕寒原本就對竹青有情,所以今日這曲《女兒情》,比當日在芳華宮中演奏的還要好。
而竹青,也拋開了心中的雜念和這幾日的心事,只一門心思的專注于手中的笛,完美的將《女兒情》呈現(xiàn)了出來。
宮里不比宮外,即使是到了夜晚,還是有不少燈火照亮著。又加之近日有不少法會活動什么的,所以燈火比往日更亮一些。
入目處皆是燈火點點,好似繁星,與空中那輪皎皎的孤月交相輝映,一點也不覺孤寂。
洛輕寒與竹青二人吹笛吹得累了,但二人似乎一點想睡的意思都沒有。
于是,二人便直接坐在石階上聊起天來。
“阿竹,你以后會繼續(xù)回佛云寺修道嗎?”
“嗯?!?p> “那你以后還會下山來找我嗎?”
“......”竹青沒有回答。
“那你會想我嗎?”
“嗯。”
大多數(shù)的時候,基本都是洛輕寒在問,竹青回答。而竹青每次回答都非常簡短,能用一個字的,基本上不用兩個字。可就算是這樣,洛輕寒也覺得很滿足。因為剛才竹青說了,他會想她。
當一個男人開始想念一個女人的時候,就說明這個女人在他心中一定占有一席之地。
“阿竹,你有沒有想過以后要過什么樣的生活,和什么樣的人在一起?”
竹青想了想,便說道:“以前,我只想待在佛云寺。每日帶領師弟們按時上早課,幫師傅打理好佛云寺,能讓師傅和師叔師伯們少操點心。”
“那現(xiàn)在呢?”
“現(xiàn)在?”
竹青想到自己的身份,想到師傅帶他來皇宮的用意??峙聨煾翟缇拖牒昧耍蝗贿@次也不會帶他一起來,而且,父皇的意思也是希望他能回到他身邊。
一邊是從小養(yǎng)育他的師傅和生活了多年的家,一邊是失去兒子二十年的父親。不管他選擇哪邊,另一邊都會難過。雖然最后他決定還是回到佛云寺,繼續(xù)當他的小和尚,但是骨肉親情,并不是那么容易割舍的。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師傅從小就教導他要懂得知恩圖報,無論是生恩還是養(yǎng)恩,都是天大的恩情。
所以這兩日他才有些心不在焉,所以才會大晚上的一個人跑出來吹笛子。
但是這些,他卻不能告訴洛輕寒。
“你呢,你以后想過什么樣的生活,和什么樣的人在一起?”
洛輕寒將竹青的猶豫誤認為是因為她,不由心中一動,不自覺的就靠到了竹青的肩上。
“我啊!我希望能和我喜歡的人在一起,在山間蓋一座小竹樓,就叫做竹里館。竹樓四周分別種上梨花、梅花、六月雪和紅楓。竹樓后面最好要有一條小溪,在溪里面養(yǎng)上幾條魚。”
“春天的時候,梨花就到處飛舞,我可以在梨花樹下喝茶跳舞吹笛彈箏。夏天的時候,就到了六月雪開放的季節(jié)。到時候滿地的六月雪,紅的粉的藍的黃的紫的,就像是星星的眼睛。秋天的時候,我就可以在滿是紅色的楓葉樹下蕩著秋千,看滿樹的紅葉紛紛落下。那模樣,美極了。冬天的時候,梅花就開了,到時候我就可以摘一些梅花風干存著。到了下雪的時候,我就可以堆雪人,打雪仗。對了,再順便收集一些雪水泡茶喝。”
洛輕寒的眼里凈是對未來美好生活的憧憬。
竹青聽著,竟也對洛輕寒描述的畫面有幾分的向往之色。一時之間,竟然忘了,洛輕寒還靠在他的肩上。起初還有些僵硬的身體在這一瞬間竟然完全放松下來,變得柔軟無比。
可是不知道為什么,面對明亮的月色和滿眼的燈火,洛輕寒心中竟然生出幾分傷感來。
“阿竹,你真的要走嗎?”
“嗯?!?p> “你真的對紅塵沒有一絲留戀嗎?”
“......”
沒有嗎?也許吧。
“那你再吹一便笛子給我聽。這次換一曲,換你以前沒有吹給我聽過的。”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