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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天子之潛龍勿用

第三十三章 募賢

朝天子之潛龍勿用 鵝沒瘋 2698 2019-07-09 21:03:57

  女主人坐在岳駿德下首一案,做了個請的手勢。

  “誰讓你請他進(jìn)來的?”

  杜栩孩子式的賭氣發(fā)問倒使岳駿德好奇他與此間女主人之間的關(guān)系。這女子看著雖與杜栩同齡,但待人接物的熟稔和從容不迫的氣度卻似比杜栩年長幾歲。而二人之間又毫無男女之間的狎昵之色。岳駿德輕抿一口茶,氣味清香撲鼻,入口馥郁芬芳,竟是自己從未嘗過的種類,不由得請教女主人此為何茶,開口才發(fā)現(xiàn)還不知這女子如何稱呼,又連忙的道歉,恰巧瞥到杜栩在對面挑了挑眉。

  “我名叫湘虹,長沙郡人,但家中已經(jīng)沒有什么親人,在長安此間謀生。這茶名為天香茶,是波斯和天竺一帶從海路運(yùn)過來的,這天香花在天竺乃是敬神禮佛的花,我也是最近才在西市的茶葉鋪?zhàn)永镆姷?,因喜愛它的香氣,便買回來嘗嘗?!?p>  “岳大人,屋子也進(jìn)來了,茶也喝了,可以走了吧?”杜栩忙著下逐客令。

  “岳先生是我的客人,何容你來多嘴?我要留岳先生吃午飯,你不愿意待著便自己出去,誰攔你了?”湘虹看也沒看他,淡淡地說。

  “你訂了哪家的菜?吉陽樓嗎?有沒有叫他們家最有名的一味雞汁浸春筍?現(xiàn)在正當(dāng)季,味道鮮得很……”

  雖然是個弱冠之齡的青年,但提到美食,杜栩還是流露出了少年的神色,湘虹瞪了他一眼,他就像做錯了事似的立刻收斂起眉飛色舞的表情。

  岳駿德不禁在心中啞然失笑,論戰(zhàn)堂上舌戰(zhàn)群雄的青年俊杰,其實(shí)還是個大孩子,他能教幾個小孩子讀書嗎?岳駿德心里也有些忐忑。

  岳駿德向湘虹和杜栩先后一拱手:“今朝在下的來意業(yè)已說明,誠邀杜栩先生進(jìn)宮面圣,商討禮聘先生為皇嗣的教習(xí)師傅事宜。這教職此前一直由家父擔(dān)任,只是不久前他老人家突然謝世,而皇嗣們讀書也是大事,陛下才著我遍訪長安城內(nèi)的飽學(xué)之士,來接替先父的職位?!?p>  杜栩的神色認(rèn)真起來:“岳大人,我想請教這教習(xí)師傅是何官職?俸祿幾何?”

  岳駿德微微頷首:“在下無意隱瞞,若您入宮則暫時歸屬郎中令,隸屬郎官,但無官職品級;俸祿則各有定數(shù),尤其以皇嗣教職的郎官,大概至少在月俸二十金之?dāng)?shù)?!?p>  岳駿德說完,特地留意杜栩的表情,但杜栩恰恰沒有表情。岳駿德又試圖從湘虹的臉上讀出一些內(nèi)容,無論這兩個人是什么關(guān)系,湘虹的意見會大大影響杜栩的決定,說服杜栩,需要先說服湘虹。

  叩門聲響起,湘虹起身去開門,侍僮拎進(jìn)三只食盒,食盒上果然印著吉陽樓的字樣。侍僮手腳麻利地將食盒中的菜品擺在三人面前的案上,菜肴都還冒著熱氣,顯然是剛出鍋不久,好在吉陽樓與澤芝館步行也就一盞茶的功夫,得以保證菜肴的色香味不變。侍僮擺好酒菜,溫聲說一個時辰后來取餐具后便悄聲退出。

  果然有杜栩點(diǎn)名要的雞汁浸春筍,還有一碟麻油香椿拌香干,一碗香菇燉鴨、一盤醬爆河蝦,一碗碧玉四喜丸子湯。湘虹為岳駿德斟上一小杯竹熙酒,這酒色澤碧綠,帶有竹葉清香,入口綿柔。幾樣酒菜,皆是當(dāng)季新鮮材料,春色滿席。點(diǎn)菜最能看出一個人待人接物的功力,她這幾樣菜看上去輕描淡寫,卻不著痕跡地平衡了冷熱葷素搭配之道,菜色精而簡,正像三五好友相聚小酌。她如此老練世故,卻絲毫不染風(fēng)塵之氣,讓岳駿德對湘虹不由得又多一絲好奇。

  酒過三巡,湘虹又撿起話頭:“咱們剛才說到哪里了?”

  杜栩不以為然道:“月俸二十金?岳大人還是另請高明吧,我雖布衣,但亦不缺這點(diǎn)錢?!?p>  湘虹輕輕放下紅木筷箸,微微一笑,右手挽起左手的袖子,露出一段皓白如玉的手腕,左手五指相互輕點(diǎn),眼神望向一邊似在深思,口唇輕動,念念有詞。

  少傾,她抬起頭向杜栩笑道:“我來給你算一筆賬。自你冬至后來長安至今已兩月有余,在澤芝樓過一夜的價(jià)錢是100半兩錢,雖然你沒有請娘子伴寢,但我這望元閣是澤芝館內(nèi)最高規(guī)格的四閣之一,鑒于你每夜只是在客廳地氈上打地鋪,我便給你折個價(jià),這樣兩個月共六十一晚共計(jì)4320錢,每日兩餐,你同我一起吃,我便算你一半價(jià)錢,近來你在論戰(zhàn)堂成名,邀你外出飲宴之約不斷,因此你總共在我這里吃了……97餐,共計(jì)3200半兩錢,再加上你的衣飾行頭出行車馬社交打賞并夜間讀書所費(fèi)筆墨油蠟……共843半兩錢,你來長安城兩月,我總計(jì)在你身上花費(fèi),合二十三金八十三錢?!薄咀?】

  “好算術(shù)!”岳駿德不由驚嘆,“少傾之間竟能心算精準(zhǔn)至此,在下佩服!”

  杜栩仿佛聽到在夸自己一樣得意道:“那當(dāng)然,若是沒有這本事,又如何做得澤芝館和貞芙苑的賬房先生?”

  原來她竟是長安城最有名的兩家女閭的賬房,那她嫻熟的待人接物和從容不迫的氣度便都合理了,真看不出來,這女子竟有如此才能。

  岳駿德拱手:“失敬,失敬?!?p>  “叫岳先生見笑了,不過是謀一碗飯吃而已,”湘虹轉(zhuǎn)向杜栩,“別轉(zhuǎn)移話題,你欠著我這樣多的錢,預(yù)備怎么還?念在你我同門,我不算你利息,你進(jìn)宮去教書滿一整月都還不清,還在這里挑三揀四,當(dāng)心我攆你出去睡大街!”

  杜栩一臉委屈,見湘虹神色嚴(yán)肅,便丟個眼神給岳駿德,岳駿德只佯裝沒看到。

  “原來湘虹姑娘也是墨家高足?”

  “不敢當(dāng),我小時候因戰(zhàn)亂與家人失散,被人販子賣到長安來,又幾經(jīng)波折淪落風(fēng)塵,蒙一位墨家傳人不棄,在此間指點(diǎn)我謀生,我便拜她為師,師父教我讀書識字,還有這算術(shù)技藝。墨家規(guī)定,凡本門子弟在外要相互照應(yīng),所以阿栩來長安,我自然是要看顧他的?!?p>  杜栩嘟囔道:“說著看顧我,還不是向我討債……”

  湘虹溫言道:“教書育人乃是大德行,我墨家子弟自歸山隱居以來,便立誓不入朝做官,做官則要退出師門。我也是看你一身才學(xué),若不能實(shí)現(xiàn)抱負(fù),人活于世又有何意趣?但教授學(xué)生便不同,無論如何,你的才學(xué)通過另一種方式傳承了下去,況且你教的還是這世上最尊貴的學(xué)生,他們中的一人未來會成為帝國的統(tǒng)治者,千百年后,當(dāng)你我都化為塵埃,也許這位帝王的功業(yè)會萬世流傳,而你,就是開啟他功業(yè)的那個人。這難道不令你心動嗎?”

  湘虹的一番話,岳駿德更加感佩她的胸襟和眼界,只可惜她是個女人,否則,憑她這樣的算術(shù)才華,朝中的大司農(nóng)也完全勝任得了。杜栩也沉默,似乎被湘虹的淳淳勸解所打動。

  “那個……有件事在下還需明言,”岳駿德艱難的開口,“此番進(jìn)宮,乃是見一見帝后,至于最終是否真的能教皇嗣讀書,還要看帝后的意思……此前也有不少飽學(xué)之士欲擔(dān)此職,但在陛下的考校中皆鎩羽而歸……”

  “所以你只是來帶我去殿前面見帝后考校一番?成不成還不一定?”杜栩問道。

  岳駿德慎重地點(diǎn)頭。

  “那我要是選不上怎么辦?湘虹又要把我攆去睡大街,我能去你家吃住嗎?”杜栩站起身,兩手環(huán)臂問道。

  “你先去選了再說,”湘虹慢條斯理道,“選不上便繼續(xù)回來我這里住著,我也不是供不起你?!?p>  杜栩不解:“那你剛才還管我要賬?”

  湘虹燦爛一笑,她那張狐貍臉笑起來格外有感染力,新月形的雙眼笑成兩道彎,中和了狐貍的媚氣,而被嬌憨所代替:“我自己的債,我想討就討;我自己的錢,想怎么花,就怎么花?!?p>  【注1】根據(jù)秦簡《秦律十八種》規(guī)定,1(兩)金=360半兩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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