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蒼蒼，野茫茫，風(fēng)吹草地見牛羊。
這幾句人盡皆知的詞出自《敕勒歌》。人們起初聽到此詩，往往都以為這首詩單純的是在描寫美麗豐饒的草原，然而誰也想不到這首詩的寫作背景是在戰(zhàn)亂年代。
那一年正值南北朝時期，高歡把持東魏政權(quán)，意圖吞并西魏。然而無論是采取“居高臨下，勢如破竹”，亦或是“地道戰(zhàn)”，“戰(zhàn)前叫罵”，全然無效。
待到優(yōu)勢的自身，彈盡糧絕。為安定軍心，鼓勵士氣，高歡令大臣歌舞助興。奈何此曲一出，場中個人無不潸然淚下，思念家鄉(xiāng)，不久后，東魏收兵。
雖然此時的大漢距離南北朝還有些年日，但此刻的大北方草原之豐饒，也足以窺見一二。
當(dāng)然，若是沒有戰(zhàn)爭，這片草原會更加豐饒。
作為斥候，自然是需要保持極高的警惕，即便趴在有半人高的草叢中，身旁有一個稍稍突起的小土丘，也沒有絲毫的安全感。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不能放過一絲一毫的風(fēng)吹草動。
這名狡猾的漢家斥候，已經(jīng)趴在這里一個上午了。
他的頭頂插著幾根折斷的草葉，身上也是摸得一片綠油油，這能方便他隱匿自己。事實(shí)上每一個斥候都會這么做，戰(zhàn)場上慘烈的廝殺死的大多是一身武力的莽夫，只有有腦子的人才能活得下去。
雖然是北方，但大夏天的還是很熱，即便有那么高的草葉擋著太陽，但是待久了還是會中暑發(fā)暈的。
但是交接的時間還沒有到，即便已經(jīng)很想回到軍營去喝口水，但也要忍住，指不定在這最后的幾秒鐘就會發(fā)生什么。
他目光突然一冷，心中莫名多出了一種慌亂的感覺。眼前的草原分明和之前的草原沒有什么兩樣。
天空依舊那么藍(lán)，如此的明透。風(fēng)吹過草尖會壓彎草身，就像漢家的姑娘溫軟的腰肢。不同的風(fēng)，吹動不同方位的草，就像海面上的大波浪，煞是好看。
窸窸窣窣的，耳畔傳來只有草原才特有的聲音。
但是斥候并沒有放松下來，而是更加警覺了起來。
因?yàn)檫@種莫名的心慌救了他很多次的生命，自己所在的斥候小隊(duì)的人換了一批又一批，自己也成了貌似是個榮譽(yù)的“老兵”，多虧了這種感覺。
另外在這種地形移動的時候，手也需要很靈巧。因?yàn)樯眢w前進(jìn)時會碰到草，一般人若想要讓動靜小一些，則只是是降低自己移動的速度。
想要在兩相之間保持一個穩(wěn)定的點(diǎn)，就需要雙手在自己行走的時候既快又穩(wěn)地捏住草身，這是一個很巧妙的手法。
也記得有人曾經(jīng)向他討教過，究竟是如何才能在這么兇險的環(huán)境下一直活下去。然而正巧還沒回答，那人就被派出去了。只聽得他輕松地說了一句：等我回來，你可一定要教我哦。
然而據(jù)說那天正好是衛(wèi)青率大軍向西迂回進(jìn)攻河南地（非河南，現(xiàn)在黃河河套地區(qū)），斥候大部分派出去偵察東側(cè)匈奴，以防萬一。
所有人都牢牢記住了那個帶著他們打贏第一場勝仗的衛(wèi)青，那個對下屬很好，和其他將領(lǐng)很一樣的好將軍，包括這個斥候。
而那個人，就在那一年，那一月，那一日，
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了。
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
好像除了自己，甚至沒有人清楚他是否真的存在過。
然而四周真的沒有什么動靜，但是，自己真的要轉(zhuǎn)移藏身之處了。
他縮了縮身子，耳朵趴在地上，仔細(xì)地聽了聽地面?zhèn)鱽淼穆曇簟?p> 沒有什么動靜，這說明，即使真的有什么再向自己靠近，那也一定是一個高手。
微微抬頭，四下里，遠(yuǎn)處有幾片草葉在向著他隨風(fēng)搖晃。
自己絕對不能爬向會動的草叢，無論那個地方是因?yàn)轱L(fēng)還是人為的原因，對于這樣的風(fēng)險他一次也不想冒。
雙手微微發(fā)力，呈爪狀。后腿健壯的肌肉突然發(fā)力，在草縫中像一條纖蛇一樣，飛快行走了3息。
停！
耳朵聽不見其他聲音，只有自己的壓低了的喘息聲。回頭看了一眼自己過來的痕跡，還好，沒有壓彎太多的草葉。但是這樣快動靜會稍稍大一些，但愿自己沒有被發(fā)現(xiàn)吧。
忽然意識到什么，他拍了一下自己的腦瓜，自己原來帶著的那個地方，自己居然忘記了把身下的枯草抖一抖了，這樣是會有身體的余溫的。天吶，怎么這一次居然出了紕漏了，真是要命。
不行了，還要繼續(xù)移動。
但這一次，斥候沒有像剛剛那樣，而是轉(zhuǎn)而躡手躡腳盡可能降低動靜。
砰，砰，砰。心臟跳的很快。
微微有些出神，自己會死嗎？
不知道。
老實(shí)說他真的不怕死，只是怕疼而已，如果生死只在一瞬，他或許會猛撲到敵人的身上和別人極限一換一。但是他真的很怕疼，死的那種疼，刀子插進(jìn)肉里的那種疼，他真的一點(diǎn)也不想嘗試。
好像有人對他說過，“不要怕！硬著頭皮向前沖就行了?！?p> 這不是蠢材的行為么？向前沖不就死了么？然而他暫時也沒有回憶起來到底是誰這么告訴他的。
微微探出頭，平靜的草原，令人舒服的風(fēng)，沒有半點(diǎn)危急。
是自己想錯了？
不會吧。
他往來時的方向看去，慢慢看到了自己最初一直藏匿的地點(diǎn)，又假設(shè)倘若自己沒有離開，那么所看到的草原應(yīng)該是什么樣的。
不對！剛剛自己躺著的地方，草葉在動！
屏息凝視，是風(fēng)么？不對，自己那邊的草已經(jīng)被自己壓彎了，而且附近有小小的土丘，能一定程度減小風(fēng)，自己當(dāng)初
也是因?yàn)檫@個原因所以才選擇那個地方作為自己的藏身之處。
那就是敵人了。
耳畔又想起了那句話，然而這次又多了幾個字“不要怕！硬著頭皮向前沖就行了，回去了請你喝好酒。”
軍營中哪里可以隨便喝酒，還是好酒，那都是將軍喝的。當(dāng)初那人是怎么會跟他說這種話？
回過神來，要不要?dú)⒌暨@個人？
自己是有些不敢的，單對單，漢人根本打不過強(qiáng)壯的匈奴或者胡人。
而且，自己真的很怕疼，超級怕的那種。
為這事，他娘都從來沒有打過他。村子里的人都叫他軟蛋，這么怕疼，像個娘們。
遠(yuǎn)處，突然有人站了起來。
什么？這么莽？斥候取出背后的小弓弩。悄悄地瞄準(zhǔn)那個人的腦袋。
看樣子，應(yīng)該是匈奴的人。身上沒有什么遠(yuǎn)程武器，只有一把彎道。
“出來！我知道你在這里！”那匈奴怒吼道。
“跟我們比草原上的隱匿之術(shù)，真是膽子不小啊~”那匈奴惡狠狠地環(huán)顧四周，好像四周全是漢人一樣。然而斥候知道，身邊方圓四里內(nèi)，只有自己一個。
“不過，這次你很厲害，我殺過的所有漢人里面，你是最警覺的一個”匈奴張開嘴，舌頭舔了舔自己干枯的嘴巴。
嗖~斥候發(fā)射了。
也是在一瞬間那匈奴猛地往前一撲，躲過箭矢，看著箭矢飛來的方向，匈奴兇狠地笑了出來，“原來你在那里呀?！?p> “不好，跑！”
他以前都是靠著那種感覺躲避危險，然而自己還是第一次直接面對危險，頓時心中一涼。
地上的斥候飛速把身上重物一扔，弓箭全部折斷，拔腿就跑，耳畔傳來身體撕裂綠草的聲音。
“站?。 毙倥诒澈缶o緊追了上來。
在開始跑的那一剎那，斥候就瘋狂地開始加速起來，一旦自己偷懶了，自己的命也就沒了。
拼命揮動的雙手不時劃過半人高的草，鋒利的草尖撕拉一下劃開他手上沒有被老繭覆蓋的位置，呀，真的好疼。
背后的匈奴快追上來了！可惡，路面上的草是在太茂密了，自己還要擔(dān)心被絆倒，根本不可能毫無顧忌的全力沖刺，而在草原上，那就是這幫匈奴的天堂。
忽然，他停住了，他知道自己不能再逃了，因?yàn)樗l(fā)現(xiàn)，自己慌亂之下逃跑的方向居然是匈奴大營的方向！前面再跑去，保不準(zhǔn)會碰到別的匈奴，不行??！自己第一次面對這種情況，居然慌了。
對了，自己要做的是拖延時間，等到交班的時候，就會有人來幫助自己了！
血管里的血液沸騰到了極致，他一把拔出自己的短劍，指著對自己虎視眈眈的匈奴。額頭，一滴汗水流過。
“怎么不跑了？”匈奴得意的笑了笑，似乎一切都勝券在握。
確實(shí)啊，自己根本打不過他，看到敵人如此張狂，斥候心里也是一沉。
“不要怕！硬著頭皮向前沖就行了！”他告訴自己，深吸一口氣，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但是雙股沾沾，連拿著短劍的手也是止不住的顫抖，這種時候，難道自己連沖出去的勇氣都沒有了么？
“你們漢人！真的很窩囊，只知道跑，哈哈哈哈?！睂γ娴男倥珱]有立即沖上來，仿佛很享受獵物在自己面前的恐懼。
“至于你們的那個衛(wèi)青，在我看來，也是徒有虛名，若是再來草原，必讓他死無葬身之地！”
“不允許你侮辱我們衛(wèi)將軍！”斥候眼神一凌，不由得握緊了短劍。
“怎么？你自己自身難保了，還要幫別人說話？垃圾！來?。∧銈冞@幫羔羊，在我們北部狼群面前就只是牲畜罷了，而你們的衛(wèi)將軍，也只是一頭稍微大一點(diǎn)的牲畜！”
“呀！”斥候動了，此時的匈奴，注意力轉(zhuǎn)移到了說話上，正是發(fā)動攻擊最好的時機(jī)。
誰知那匈奴也是早有準(zhǔn)備，彎刀一擋，短兵相接，發(fā)出清脆的鐵與鐵碰撞的聲音。
一下不成，斥候猛地朝匈奴腦袋一揮，那匈奴一個彎腰堪堪擋過，手中彎刀朝著斥候腰間劃去。
一個躲閃不及，嘶~斥候的胸口被劃開了一個口子。他連忙后退，然而那匈奴直直追了上來，一人倒退哪有別人沖的快！一步錯，步步錯！那匈奴鐵拳一揮，打在斥候的胸膛上，斥候噗的吐出一口血，飛了出去，倒在地上。
“住手！”斥候喊道，眼睛轉(zhuǎn)的飛快，這樣下去自己必死無疑！與其這樣憋屈的死去，不如放手一搏。
“哦？什么？求饒么？”
“如果你是個真漢子，我們就赤手空拳來比一場！”
“好啊~”匈奴咧嘴一笑“你先把你短劍扔了，我就把我彎刀扔了?！?p> “好！”斥候很是果斷，徑直把短劍扔了。
“哈哈哈哈！你這個蠢材，匈奴的話怎么能信呢？”匈奴突然仰天大笑，拿著彎刀沖了過來。
斥候臉色一片慘白，似乎放棄了抵抗，最后揮著拳頭沖了上來。
夕陽下，兩個影子飛快的靠近，風(fēng)猛烈的吹著，吹著人睜不開眼睛。
一眨眼，兩道身影重疊在了一起。
滴答，滴答。沒入斥候身體的彎刀上鮮血滴下。
斥候抬起滿嘴是血的頭，露出一個人畜無害的微笑。
面前，錯愕的匈奴一副難以置信的樣子，然而脖子處傳來的劇烈疼痛感告訴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你......不是......沒有......武器了么？”嘶啞的喉嚨艱難的說出這一句話。
斥候猛地拔出手中的東西，原來，那是先前被折斷的弓箭！他居然藏了一根在手里，然后利用他那本就無比靈活的雙手，在最后一刻，成功殺死了對手。
敵人的鮮血瞬間從傷口處飚了出來，在空中形成一道猩紅的瀑布，幾只禿鷲空中盤旋鳴叫，似乎在欣喜今日有一頓豐厚的晚餐了。
匈奴瞪大了的雙眼，漸漸失去了神采。
窸窸窣窣，還是那片平靜的草原，倒伏反草們不再像溫柔的漢家女子，反而像是朝拜一樣，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充滿著莊嚴(yán)肅穆。
安靜，很安靜，除了這兩人外，此處沒有其他任何生靈，就像是一個角斗場一樣，場上的角斗士廝殺分出勝負(fù)，這場表演獻(xiàn)給的，卻是空無一人的座椅。
斥候沒有閃躲，任由那股熱流灑在自己的臉上。
“好酒啊~”
忽然明白了先前那番話到底是什么意思了。
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哈哈哈哈哈~真是好酒啊~
斥候貪婪地舔著嘴巴上敵人的鮮血，后知后覺地感覺到腰間傳達(dá)來的劇烈的疼痛。
好疼啊，真的好疼啊~
再也不想這樣了，快來人啊~我的兄弟們呢？
匈奴和斥候同時向?qū)Ψ降瓜?，兩人跪坐著，一人的頭靠在另外一個人的肩頭上，不知道的還以為二人不是生死仇敵，而是關(guān)系十分要好的兄弟一般。
斥候抽搐著，一股眩暈感涌了上來，鼻子好像堵住了，有些難以呼吸。
硬著頭皮向前沖，哈哈，我做到了，我沒有怕，我不是軟蛋！
但是，真的，好疼啊~
我要死了嗎？
算了，反正疼過了，
死，
也就沒什么可怕了吧。
斥候緩緩閉上眼睛，沉入了黑暗，第一次覺得睡過去，居然是這么的舒服，就像有人全身抱住了你。溫暖，滿足。
也許交班的會發(fā)現(xiàn)他。
誰知道呢，
反正那個時候，
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不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