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別過臉,不敢看他的眼睛。
可詹曠卻像是不肯放過我似的,我退一步,他就往前一步。我上一秒剛想跑,他下一秒就抓住了我的胳膊。
他炙熱的呼吸噴在我的脖子上,我知道只要自己抬一抬眼皮就能對上他的眼睛,但我沒那么做。
“你弄疼我了?!蔽野櫭?,把胳膊從他手里抽出來。
不料詹曠像是洞悉了我的想法似的,他換了個姿勢,一只手箍著我的腰,另一只手攥著我的肩膀,身體也順理成章地抵了上來。
我退無可退,只好說:“你到底在發(fā)什么瘋?”
“網上那些照片是不是真的?”詹曠掰過我的臉,強迫我和他對視。
我的眉毛不由自主地抖了抖,詹曠是一個很矛盾的人,他連看我的吻戲都能吃半天醋,但當我和小鮮肉出去約會聚餐炒作的時候,他不但不惱,反而還會把我親自送上車,然后叮囑我多和別人搞好關系,晚點回來也行等等。
你瞧這多么匪夷所思,我甚至有時候在想,我和詹曠的婚姻能持續(xù)五年到現在都還沒出現危機也真算是個奇跡。
“哪一張?是我和安暔用餐那一張?還是這次合成的那一張?”想到琳姐走時對我說的話,我定了定神,打定主意裝瘋賣傻。
詹曠的氣息變得有些沉,他的嘴角抿成了一條直線,就連他看著我的眼睛里也透著深深的失望,像對自己孩子的失望,一個經過自己的輔導卻仍舊沒有考好的孩子。
詹曠俶地移開目光,鐵青著臉轉過身,然后大步走了出去。
我以為詹曠又會生氣,起碼甩臉色給我看是少不了的,不料他這次格外反常,用晚餐時又跟個沒事人一樣,還主動跟我說了會兒話。
老陳怕我養(yǎng)病悶著,跑去王府井盤了只玄鳳鸚鵡回來。我在家呆了一個禮拜,撇開和詹曠拌嘴的時候不談,日子過得還是挺美的,每天喝茶逗鳥,和門口盤核桃的老大爺一樣瀟灑。
今天陽光明媚,詹曠在書房辦公,我在家閑得沒事,于是也跟著跑進書房,把他開會用的投影儀拿來放電影。
我最近總感覺自己有點懷舊,不過索性無聊,于是點了部以前拍的電影看。
《無妄》是由呂導一手操刀的,當時開機預算不夠經費緊張,我們幾個主演事先都沒拿到片酬,而呂導對藝術的要求又極高,還記得當初為了取景,大伙還跑到甘肅去露營,起早貪黑的守在山坡上等日出日落。
電影中,我所飾演的女二號宗婭是生于西北的大家閨秀,只因時代變化,家族才逐漸沒落。
男主索闊是京城的公子哥兒,一次偶然的機會,他下放到西北與宗婭相識。因彼此興趣相投,不久,宗婭與索闊便互生情意,兩人感情日篤。可索闊在京城早已定親,即將與他結成連理的,是他青梅竹馬兩小無猜的女主金寸。
于是在索闊回京前夕,宗婭找到他的住處大膽表白??煽v使索闊心里再多喜歡,奈何父母之命不可違,他也不能自私到為了一己之欲,而誤了眼前這個單純善良的姑娘。
因此他向宗婭坦白自己的心意后,同時又表示自己不能辜負在京城等待自己回去的未婚妻。
命運的捉弄,緣分的陰差陽錯,宗婭強忍淚水黯然離去。
第二天一早,索闊拎著手提箱離開,宗婭站在山坡上遠遠相送。
我還記得快要結束的那一幕戲,我跑了幾畝地只為了和男主遠遠相視最后一眼。當時因為我要跑出大汗淋漓的樣子,所以沒敢讓化妝師上妝。
熒幕上,我喘著氣爬上最后一個小坡,新做好的碎花布鞋染了泥,鞋尖兒被清晨的露水打濕。我來不及擦拭額角上冒出的細汗,也顧不上喘氣,就連忙踮起腳四處張望著。目光掠過低洼的田野,翠綠的竹林和彎彎曲曲的羊腸小道。當觸及到那一抹熟悉而又挺拔的背影時,我卻又像一個迷路者不小心進入到禁忌之地一樣,慌忙退了出來。
酸楚、委屈......各種復雜的感情交織在一起,我突然在這一刻懂了宗婭的內心。
沒有悲憫悍然的大悲,也沒有壓抑無助的啜泣,在這一瞬間,有的只是釋然后的祝福。
投影儀里,五顏六色的燈光交錯穿插。山坡上徐徐微風拂過,朝霞初生,松散的麻花辮沐浴在金黃色的陽光下,我緩緩抬起手,朝著索闊的背影揮了揮。
索闊,人生無喜亦無悲。
這個世界上的選擇又很多種,每一種選擇都有一份責任,我們是自由的,可我們的自由不能建立在犧牲別人感情的基礎上。
所以,索闊,再見。
電影已經結束了,可我卻仍舊沉浸在剛才的世界里,明暗交替之間,‘嘩’的一聲,詹曠把窗簾拉開,白亮的光線穿透進來。
我驚醒之后,看向詹曠問他:“老詹,你說我要是不拍戲會不會被餓死?”
詹曠抬手松了松領帶,若有所思的點點頭。
我嘆了口氣,指著電影問:“你覺得它怎么樣?”
“我不太喜歡羅密歐與朱麗葉式的悲歡離合。”詹曠坦言。
“我覺得這部電影已經到了我演技的巔峰了,可還是不能迎合大眾。”我頹喪地坐在地上,一時間有些惆悵。
詹曠說:“你不該把責任全部歸咎到自己身上,你有沒有想過,一些看似完美高貴的東西,也許并不易于傳播,相反,普通民眾喜聞樂見的事物,或許才是最好的傳播載體。在娛樂圈中,娛樂文化就是商業(yè),而在一個商業(yè)社會里,只有遵循傳播的規(guī)律,才會利于文化輸出?!?p> 聽見詹曠這么一說,我更加郁郁寡歡。
“你上次不是參加音綜了么?我看反響還不錯,有沒有考慮過轉型?”詹曠問。
我搖頭:“我那么做也只是希望觀眾能更加喜歡我一點,老詹,你說我能唱能跳有顏值有才華,為什么大家還是不喜歡我呢?是不是還得我再去當練習生重新出道才行?”
詹曠沒吭聲,他從不在沒有深思熟慮之前妄加發(fā)表自己的意見。
“如果我不拍戲,你會養(yǎng)我么?”我突然抬起臉,仰著頭問他。
詹曠垂眸,見我不像在開玩笑,于是他伸手拍了拍我的頭說:“會的,只要你肯放下你那可憐的自尊心?!?p>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朝他翻了個白眼。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很快也很慢,在我連著拒絕了四個導演伸來的橄欖枝后,琳姐打電話來問我是不是不想干了。
彼時我正在后院修剪花枝,兩只手騰不出來,只好拿肩膀夾著電話。聽著琳姐在電話那頭咆哮,我懶洋洋地說:“誰知道呢?等我休假結束再說?!?p> “休假?姐妹你有沒有搞錯?你哪來的時間休假?”琳姐快崩潰了。
“唔……”我想了想,然后故意氣她:“現在不就有么?”
果然,琳姐氣得掐了電話。
下午的時候,我收到了小米寄來的青瓷彩妝,打開盒子,一件件精美的國風設計瞬間吸引了我的注意力,我隨便開了盒眼影,發(fā)現里面的浮雕花朵設計簡直不要太贊。于是我又畫了個眼妝,緞面的珠光感非常細膩,一點都不飛粉,而且上色度也非常好。
不愧是專業(yè)頂級彩妝師做的配色,果然顏色非常扛打,隨便拿一個出來都是杠杠的。
我心情大好隨手擼了個妝,忘了詹曠是最討厭化妝品味道的。
等到詹曠下樓用晚餐,我剛入座,他就皺著眉頭盯著我。
“去卸了?!彼谅曊f。
我愣了會兒,才想起來自己化了妝。照平時,我肯定屁顛屁顛就按他的吩咐去卸了,不過今天他的語氣我聽著格外刺耳,于是犟著沒動。
“這個化妝品的原料都是純天然的,根本沒味道?!?p> 我忽略掉頭頂的灼灼目光,低下頭專注而又仔細地切牛排。
“別讓我說第二遍?!?p> 詹曠放下手里的刀叉,又用那種略帶嚴厲的目光盯著我。
“卸就卸嘛,你那么兇干什么?!蔽野巡徒聿既釉谧郎希瑲夤墓牡貨_去洗臉,留下詹曠一個人在餐桌上孤獨地劃著刀叉。
水龍頭嘩嘩的流下水來,我把濕毛巾擰干,仔仔細細的擦掉臉上的殘余化妝品。水順著手臂滑倒胳膊肘上,附近的一大片衣袖都濕透了,我越想越來氣,不禁把手里的毛巾狠狠砸在洗漱臺上。
“神經病?!?p> 剛罵完,瞥見鏡子里西裝革履的一角,我嚇得一抖。
“你跟過來干什么?”我撿起毛巾,看向悄無聲息出現在我身后的詹曠。
詹曠悠閑地插兜靠在門框上,抬了抬下頜,對我說道:“收拾完換身衣服,帶你去個地方?!?p> 我以為詹曠只是隨便帶我去逛商場或者是公園,但我萬萬沒想到,他竟然把我?guī)チ斯镜目萍紙@。
園子里沒什么變化,還和以前一樣,種著我爸花了幾十萬買的八棵松樹。如今我爸早就沒了,可幾棵松樹還自由而任性地生長著。
想起當年我爸財迷心竅,凡是有模有樣的人說的玄學風水他都深信不疑。聽人說院子里種些松樹可以廣開財路,于是他不顧我的極力反對,從長白山里頭請了八顆松樹回來,還差人每天打理。
看著他把那幾顆樹寶貝得跟什么似的,我嘲笑他俗不可耐。
我爸朝我吹胡子瞪眼,指著我胳膊上挽著的路易威登的包包,說:“你強迫我給你買包就不俗啦?!”
一想到我爸,我就本能地抗拒。我拉住詹曠的手,眼神乞求他別帶我進去。
可詹曠理都沒理,徑直摁下了電梯。
我看了眼黑漆漆的園子,只覺得后脊涼颼颼的,終于還是忍不住硬著頭跟在他身后。
到了我爸以前辦公的地方,我差點沒認出來。里面早就已經改頭換面,只有門框的一個隱蔽角落里還留著一只人為刻上去的烏龜。那是我為了跟我爸賭氣,拿小刀偷偷劃上去的。
詹曠買的沙發(fā)和辦公椅都是純黑色牛皮質地,坐上去整個人都會陷進里面,像掉進了棉花堆里一樣。辦公桌前面放了一盆綠蘿,在整間商務風里添了點活力。
所有的陳設擺放都可以看出是用心設計過的,我唯一不喜歡的就這個巨大的落地窗,盡管可以俯瞰CBD的夜景全貌,但是對于我這種恐高的人來說,簡直是場災難。
我懷疑他的辦公室里是不是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東西,比如這面潔白的墻上會不會隱藏著什么特殊的按鈕,只要輕輕一碰,就會打開一扇門,通過那扇門,我就可以進入了他內心陰暗的角落......例如那扇門的背后其實是一個裝有全套S|M的地方.....
正當我腦洞大開,暢想著這個平日里看似正人君子的人,內心會有著什么特殊的嗜好時,冷不防后背傳來一聲的咳嗽聲。
“咳。”
我嚇得趕緊回過神,轉身一看,詹曠他正似笑非笑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