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情的男人,裂開的骨頭
……
路易實在蒙得慌,比不得阿蒙足不出戶還能氣定神閑,這天晚上實在無聊了,他非得纏著阿蒙給他講故事,認(rèn)定了他跟萊斯特在一塊那么久,故事儲備肯定豐富的。
看架勢是,阿蒙這個故事不講出來,路易這一晚上就睡不著了。
阿蒙左思右想,為了自己的身心健康,按著自己的眉角點(diǎn)頭了,“那你去幫我取杯酒來?!卑⒚芍噶酥搁T口,然后自顧自的先坐到床上。
路易心想這兩人連講故事的習(xí)慣都是一樣的,不愧是“父子”,他本來也不是什么金尊玉貴的大少爺,倒酒這事也不為難,倒是有故事聽了反而開心多了,憋在家里的日子他實在想念萊斯特幽幽的聲音,“不知道那小子講得好不好?”取酒回來的路上路易默念了一句,他也沒忘給自己取一杯。
路易把酒擱床頭柜上,自己也坐到床上去了,自己先喝了一口,有點(diǎn)干澀沒萊斯特那里的好喝,低聲嘀咕了一句,“不知道萊斯特的酒是哪來的?”
阿蒙聽見了,順嘴答了一句,“酒妖釀的?!?p> 想來萊斯特那里的酒水阿蒙也是不陌生的,估計喝過不少,陡然這么一搭腔路易倒還生出些許不滿,吧唧兩下嘴,沒好氣的說:“你估計都喝膩了吧!”
“我也很想念,只不過那酒外面沒有,哎……可惜了,不是我的酒?!卑⒚纱_確實實很懷念那個味道,但是那是萊斯特的酒,只有他有,也只有他能分享。
“你剛說酒妖釀的?真的有釀酒的妖怪?”
“嗯,真的。”
路易感慨原來妖怪還各司其職的,那萊斯特……負(fù)責(zé)講故事?好像這想法太荒謬了。
阿蒙看著路易神叨叨的搖頭晃腦的,按他的理解路易指不定腦子里的天馬行空對這酒妖還挺好奇的,他淺呵一聲,“如果有機(jī)會我們離開九泉城了,我?guī)闳フJ(rèn)識她?!?p> “???”路易的好奇心又被另一堆火點(diǎn)燃了,“酒妖嗎?男的女的?好看嗎?她住在外面嗎?跟萊斯特一樣避開人群?”
“女的,挺好看的,她不一樣,天天往人堆里扎?!?p> 路易眼珠子瞪得老大了,要不是阿蒙還算了解他,估計要懷疑這個傻愣愣的男人對那位傳說中的酒妖有說不清的企圖了……
“好了,這是后話,還要不要聽故事了?”
“故事長嗎?”
“跟漫漫長夜一樣長?!?p> 阿蒙說故事的聲音也會不知不覺壓得很低,比萊斯特更有力道一點(diǎn),語調(diào)差不多,他是在復(fù)述萊斯特跟他講過的故事,下意識的會模仿一下。
“我記得我剛跟萊斯特搬來這里的時候,那時我還沒離開他,有天夜里他帶我去荒野看銀河,在一個十字路口,那里挺奇怪的,從中間開始延伸出去的每條路都是下坡,路邊的路燈明明數(shù)量很夠,可是沒盞都能只能照到燈下的一小圈,就那么看著,像是點(diǎn)了蠟燭的甬道,盡頭是黑霧,那種環(huán)境下我很容易亂想,當(dāng)時我聯(lián)想到看過的一個書上的字,黃泉路?!?p> “人死后要走的最后一長段路,直至幽冥?!?p> 路易想起聽到過的話,“可是萊斯特說,人的鬼魂沒有輪回,最后會變成他的食物?!?p> “他是挑食的,像你在那片遺棄之地殺死的那些,那樣的鬼魂他不愿意吃?!卑⒚珊攘艘豢诰疲八麄円矝]資格成為別人的影子?!?p> “因為他們忘了自己是人,對嗎?”路易說。
“對,他們會被放逐至幽冥深處,混沌之地,總之,我當(dāng)時看著那幾條路的時候,覺得那個黑霧后面就是混沌之地,走在那條路上,我會思考自己是不是活人。”
“正當(dāng)我迷茫時,從我的路上出現(xiàn)一個人,我確定他是一個人,因為他經(jīng)過路燈的時候有影子,他穿著灰白色的衣服,又在那樣的路上,世界都沒籠罩在星空之下,偏偏忽略這個十字路口,他有點(diǎn)駝背,走路的時候身子往前傾得不太自然,他慢慢走近我才發(fā)現(xiàn)他那么怪異的身姿是因為他兩條腿不是一樣長的?!?p> “他停在十字路口的中央,他猶豫了好長時間,那個時候我也不知道我們哪來的耐心,退到暗處盯著他看了好久,萊斯特牽著我的手,說,那個人的骨頭裂開了?!?p> “可是我看不出他那里不好,除了腿,皮囊還那么完整,銀河都在移動了,他才動彈,似乎慎重的選擇了一條下坡,他剛移動腿,是看得出來,他移動的是比較短的那條腿,剛走了一步,他就呈現(xiàn)出一種很詭異的測翻的姿勢,斜著砸下去,那么寂靜的地方他倒下卻是沒有聲音的,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站起來,他站起來的那一瞬間突然有一聲細(xì)微的聲音傳到我的耳朵里,像干枯到極致的木頭,受不住風(fēng)吹日曬龜裂的聲音,我陡然懂了,他的骨頭裂開了?!?p> “他重新開始跌跌撞撞的佝僂著下坡,很快我們便看不見他了,那天夜里萊斯特告訴我那個人的故事?!?p> “他叫小金,金子的金,人類有句話是這么說的,黃沙掩不住金子的光芒,呵,顯然他真的只是黃沙,我并不覺得黃沙比金子卑微多少,至少我見過被黃沙掩埋的城?!?p> “小金來自一個潮濕的地方,他身體里飽含水分,或許是水汽讓他不舒服了,所以他選擇了這么一個干燥的地方,自此以后他便定居九泉?!?p> “小金性格不錯,朋友很多,大家都愛擠在他的房間里,他也愿意分享,因為這些,他那偶爾讓人聽起來不太舒服的傲慢語氣大家都可以不在乎,很多女人對他好,愿意為他暖床,他因此而驕傲,但是他不挽留,你可以離開我,我也會歡迎你再回來?!?p> “有一個女人對他很好,好到骨子里,他可以隨意索取溫暖,甚至他覺得自己做得也不錯,有足夠的魅力把對方死死的拴在身邊,隨意索取就等于肆意揮霍,女人會小心的窩進(jìn)他懷里,甜甜的說著話,大部分時間都是她一個的自言自語,小金腦子里想著別的事情,或者是別的溫暖?!?p> “他確實做的不錯,他會愿意給女人做每一頓飯,記得她吃東西的喜好,女人欣喜得像個傻子,后來她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男人可以對每一個人這樣,如果對方愿意他會招待一屋子的人吃飯,絕對合胃口,女人有點(diǎn)抓狂了,開始心不在焉?!?p> “變得越來越沉默的女人不知道為什么引起了小金的不滿,女人被單獨(dú)留在了臥室里,小金找來一幫朋友在另一個房間玩鬧,音樂開得特別大聲,他不知道女人已經(jīng)受不了的嚎啕大哭,等他發(fā)現(xiàn)的時候女人更加啞然了,面如死灰,自己剛剛跟朋友們玩得挺開心的,心情也不錯,突然發(fā)覺家里還有這么個快枯萎的活物,像以前那樣親親她眼角抱著她纏綿一會,再說一些濃情蜜意的胡話,兩方應(yīng)該都會痛快了?!?p> “這次不一樣,他看到對方眼底的一片冷,冷得讓他怕了,他心里突然涌出一股狠勁,他不要再看到這樣的眼神,像是被殺死之人不瞑目的怨毒,他讓她閉上眼,他一直搖晃著她的身體,對方毫無反應(yīng),依舊睜著那雙讓他厭惡的眼睛,他告訴自己一定要讓她閉眼?!?p> “他沖進(jìn)廚房拿出自己常用的菜刀,上面還殘留著今天切過的白洋蔥的味道,他舉起刀尖,在女人反應(yīng)過來之前,他狠狠的往對方的雙眼扎去,一下兩下三下……直到整張臉變得稀爛,血肉模糊,眼球如同一坨爛肉一樣砸到了地上,可是那雙眼還是沒有閉上,幽怨深邃的兩個血窟窿依舊直勾勾的盯著他?!?p> “小金大叫一聲,在濃烈的血腥味里他才明白自己做了什么,他開始忍不住的嘔吐,喝下去的酒吃下去的食物剛剛迷幻的歡樂通通化做污穢嘔出了他的身體,直到他吐出鮮血他才感覺到自己從身體里傳來的巨痛?!?p> “不斷流血的尸體在他的臥室里待了三天,他不敢進(jìn)房間,不敢一個人在家,他抽大量的煙,以至于煙味蓋過血腥味,臥室門被鎖上了,但是他依舊沒有呼朋喚友來家里,他的小房子塞滿了人,人們在他家里吃飯喝酒,玩游戲,開有色玩笑吵得不行,自己扛不住了就窩在沙發(fā)一角睡著了,別人什么時候離開的他都不知道,他只是知道每天他醒來,地板上還會躺著不同的人,好幾天沒有打掃的房子鋪滿了煙頭,還有食物發(fā)餿的味道,他挺踏實的,因為真的聞不到血腥味了,沒有味道他就不覺得自己殺了人……”
“如果不是因為沒錢,他需要進(jìn)臥室拿銀行卡,他可以一生不開那扇門,他挑了個白天,希望陽光能給自己點(diǎn)力量,他還記得中午的陽光是曬到臥室里的,他慎重的打發(fā)了朋友,鎖上了大門,他還是害怕,他不知道女人已經(jīng)變成什么樣子,會不會變成厲鬼伸出長長的指尖摳進(jìn)他的喉嚨,他越想越怕,最后他決定閉上眼睛,靠記憶摸到床頭柜的第二個抽屜找出里面的卡包再閉著眼睛退出來?!?p> “可笑吧,明明是自己親手做下的殺戮,卻不敢看?!卑⒚赏O聛沓靶α藘陕暲^續(xù)說,“一開門他都快要徹底遺忘的血腥味又撲鼻而來,屋里被陽光曬得暖烘烘的,被燙熟的過期血液味道異常的香,他閉著揉眼睛想象這只不過是一碗鴨血粉絲湯,他甚至開始腦補(bǔ)蔥花香菜的味道,他要快點(diǎn)快點(diǎn)……”
“明明才三天沒有進(jìn)這個房間,他摸索著覺得周圍陌生得要死,他記得五步就能走到床頭柜,可是他已經(jīng)走了10多步了,他小心半伸出去的手前后左右顫抖的摸索著,這一瞬間他決定自己似乎掉進(jìn)了一個大冰窟,明明陽光還打在自己身上發(fā)燙,為什么他感覺到自己每根寒毛都豎起來,喉嚨吸進(jìn)去的空氣也變得黏糊濕冷,自己好像身處一個完全陌生的空間,他不記得臥室有這么這么大?!?p> “終于看不見的恐懼擊垮了他,他還是睜開了雙眼……那個女人就在咫尺之遙,他記得她躺下了,那她為什么站在自己面前,他吸進(jìn)一口腥臭的氣卡在喉嚨里發(fā)不出聲音,女人流干血液的尸體就在他面前用深淵般的眼窩看著她,小金心理已經(jīng)尖叫掙扎了無數(shù)次,他往后倒去,手腳并用的往門邊爬,視線卻移不開了,就像是有一股無形中的蠻力扣住了他的脖子,逼他一定只能看向臥室?!?p> “干掉的血跡在陽光下閃著詭異的如同墨紅寶石一樣的光澤,女人身上沒有半點(diǎn)濕潤,每寸肌膚都塌陷下去了,她一動不動,真的死了嗎?小金這么想著,他意識又開始混亂了,他總是混亂,大部分時間都是為了逃避,他不要看不要看,他強(qiáng)行擰著自己的脖子,脖子上的神經(jīng)傳了來劇痛,好像真的要擰斷了?!?p> “他總算記起來自己還有手,他抓起能夠到的任何東西往那具站著的尸體砸去,尸體虛晃了兩下最后垮了,就是被碰倒的積木,只不過還包裹著一層皮囊,除了腦袋,小金能動了,可是不管他怎么動那雙眼睛似乎都在看著自己?!?p> “他大口的喘著氣,也顧不得自己大小便失禁導(dǎo)致的下半身狼狽,抓起床單被罩就往畸形的尸體上頭覆蓋,他抱著這坨東西就往外沖,他只覺得手上這一坨東西很輕,或許是因為徹底流失了體液吧!九泉城是個干燥的地方,因為太陽的緣故這個讓他渾身發(fā)冷的東西抱在身上竟然還是熱的,一陣風(fēng)沙刮起床單的一角罩住他的臉,他顧不得什么只是跑,不斷的跑,正午人很少,偶爾看見人以為小金只是一個拾荒的瘋子,遠(yuǎn)遠(yuǎn)的就繞走了?!?p> “小金的汗不斷的流,濕了衣服又被烤干,手瞬間因為脫水形成了無數(shù)細(xì)紋,看上去像個耄耋老人的枯萎的手,他跑不動了,也不在乎自己在哪里了,他聽不到周圍除了自己的心跳和喘息以外的聲音,他放手了,用一種決絕的拋棄感丟下了手里的東西,干脆的骨頭落到地上撞擊在一起的聲音空洞洞的,臉上帶著鹽分的液體也被曬干了,激得他整張臉又干又疼,他凄厲的大叫著把東西推到了路邊的野地?!?p> “這時他才發(fā)現(xiàn)自己在一個紅綠燈失效的十字路口,正午,他看著那幾條小坡一陣暈眩,就像中暑一樣往下栽,自己好像被直挺挺的回轉(zhuǎn)了180度,他看到被子的一角被掀起來,又是那雙眼睛……然后小金重重的砸到了地上,他的肉體在那段下坡上蹭出很大一段距離,穩(wěn)住的時候他只覺得半身酸麻生疼?!?p> “小金覺得自己還能站起來,皮肉都是小事,他還要去取錢,還要買菜做飯,今天又有好多人來他家,他要不要打掃房間……他一路跌跌撞撞的這么想著?!?p> “事實證明胡思亂想確實能擺脫可怕的記憶,人會騙自己……他的臥室門又重新打開了,家里每天依舊很熱鬧,他覺得自己腳有些隱隱作痛,是不是白天被朋友拖出去打球的時候傷到了?他找了些膏藥準(zhǔn)備貼在腳踝,有個女人出現(xiàn)了,她看上去脾氣不太好,抽著煙垮著臉,只不過當(dāng)她發(fā)現(xiàn)小金似乎受傷的時候,她飛快的滅了煙蹲在他身邊,一言不發(fā),手上動作卻十分溫柔,膏藥被她貼得像包貴重物品那樣精細(xì)?!?p> “突然小金覺得自己是不是再需要一個女人,夜深了,大家醉了,迷幻搖滾吵得耳膜疼,他拉著這個新的女人進(jìn)了臥室,女人理所當(dāng)然的沒有拒絕,當(dāng)小金解開自己的褲腰帶的時候,突然覺得興趣寡然,他木訥的任由對方揉捏著,毫無反應(yīng),新的女人很興奮很主動,她急于表現(xiàn)自己,毫不猶豫的把小金壓到了身下,小金突然焦躁不安起來,用力的反抗把對方掀翻在地上,大吵大鬧的把人哄出了臥室,女人不復(fù)溫柔,憤怒的甩了他一巴掌,摔門而且,這一連串的大動靜淹沒在越來越響的音樂聲里?!?p> “他突然想她了,想那個之前在這個房間里流干血液的女人,想得他都怕了,他涌上來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哀傷……他錯了,他好像殺了那個給他掏心掏肺卻平淡的女人,他應(yīng)該喜歡更激烈點(diǎn)的,可是剛剛他明明感覺自己全身的熱情被蒸發(fā)了?!?p> “他要找到那個人,他丟掉的女人,對!他要這么做,他要馬上沖出去,剛落腳,那個貼了膏藥的腳踝一陣刺痛逼得他跪下了,那個腳好像動不了,直到第二天才有清醒的人帶他去醫(yī)院,醫(yī)生告訴他,他的腳踝裂開了很多道,因為骨裂的太密集導(dǎo)致了某一部分骨頭的粉碎?!?p> “接下來的日子,他在輪椅上度過了,他暫時不能再去找那個女人,也沒有人再來他家,哪怕他大門敞開,過客也再不進(jìn)來?!?p> 這個故事果然很長,阿蒙的酒喝完了,路易很有眼力價的給他添上了,他只是說了許久的話需要休息一下,路易知道這個故事還沒講完……
只聽了一半路易只覺得故事里的人物,內(nèi)心荒涼,他害怕的是那雙看透他真心的絕望的眼睛……
他安靜的看著阿蒙喝了小半杯酒,輕輕的深呼吸一下,又重新啟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