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棄之地,戈壁之境,臭蟲和老鼠都要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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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泉城不屬于任何國,不知從何時開始它就自成一國,一國一城?;蛟S繁華過,城里的老居民會告訴你幾十年前這里有多么熱鬧,他們的一生就是看著這座城興起又沒落。
它被四周的戈壁包圍,幾十年前戈壁下面發(fā)現(xiàn)了石油,因為這些黑黃金使這片蠻荒小城富饒得要死。什么事情都不是無休止的,一代人結(jié)束了,寶藏空了,繁華落盡,能離開的都離開了,最鼎盛的時候這個城住著好幾萬人,幾乎所有人都仰仗那種所謂止境的資源活著。
在當(dāng)時,九泉城大肆建設(shè),最好的醫(yī)院最好的學(xué)校最好的公寓樓。
現(xiàn)在這個城只有5000人,城市建設(shè)還停留在幾十年前,那個最好的時候。千年戈壁之外的文明跟這里隔絕,一旦跌落人要活下啊,又離不開,什么樣的事情都會發(fā)生。
為了得到公園水泥凳里幾個鋼筋,可以汗流浹背的掄起大錘砸上一天,沒有人住的公寓只要是金屬的都被拆走,就連地板下埋的水管都不客氣,都瘋了吧!
亂世里也分三六九等,哪怕在這種地方,久而久之九泉的秩序被強悍的掌握,底下的人都是茍延殘喘。
阿蒙是九泉城所有黑暗買賣的老板,夜場,賭場,你能想到的所有黑夜勾當(dāng),他也是這個城最上流的那一批。
很多人甚至蝸居于連跟電線都沒有的舊公寓里,稍微好些的只是還能有錢給自家通上用水,只要能喘息就行。
而路易卻連個棲息之地都沒有,他在這個城市沒有床沒有家,他記得今年自己25歲了,20年前這個城徹底無望了,他所在的孤兒院所有員工一夜之間逃離了荒城,那些討人喜歡的會被優(yōu)先帶走,顯然路易不是,他被人們假裝忘記。
總要活著不是嗎一開始還能躲在孤兒院里靠那些剩下的物資生活,直到拾荒者集體掄起大錘染指孤兒院,那天起路易變成了下水道里的臭蟲,跟老鼠搶食。
任何物種都有逆境中求生的天賦,他無師自通的領(lǐng)悟到了偷盜的訣竅,一開始他并不熟練,被人暴打過無數(shù)次,他只能一次次跑回下水道,不會有人愿意再往里面追,吐口口水或者再下水道口撒泡尿就當(dāng)泄恨了。
這么茍且的生活,他竟然活了下來,童話故事里善良的家庭沒有出現(xiàn),最多的是搶走他手里食物的流浪漢,當(dāng)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無力反抗,他恨得牙癢癢,他骨子里的陰狠就是那個時候養(yǎng)成的吧!
那年路易十歲,他在下水道迷宮里無數(shù)次聽到那些嘈雜瘋狂的音樂,那天他被兩個成年拾荒者搶走了好不容易偷來的面包,無可避免的被揍了,他已經(jīng)習(xí)慣了,疼痛感好像越來越難感受到了。
他只是太餓了,他鬼使神差的順著音樂聲在地下穿梭,那里應(yīng)該有人吧,至少能偷到一口食物,如果幸運的話今天能吃飽,可以扛個三五天。
一個下水道口有五顏六色的燈光打下來,混著迷醉的音樂一起震動。他頭頂?shù)牡孛嫔先藖砣送?,那些人們大聲說話,調(diào)情,辱罵,談著黑暗交易的價格。他不在乎這些,唯一能吸引他的是食物的味道,能在下水道那樣惡臭的環(huán)境下清楚的分辨食物的味道,這是他特有的進化。
他小心翼翼的在附近摸索,找到一個人少的出口,這個城市的下水道太久沒有被維護,那些出口的鐵柵欄早就被撬下來換了錢,入口處堆滿了垃圾,也正好能避免有人失足掉進去,路易看到尸體,他不害怕,只是覺得寒冷,他扒下了尸體的衣服,裹在了自己身上,過了幾天他再次路過那具尸體,肉已經(jīng)被老鼠啃完了,骨架散了,被污水流沖得到處都是,他太小了,不知道死亡是什么。
他像以前那樣爬上了地面,他很瘦弱,身上遮掩的衣服軟趴趴的搭在身上,他大概知道了自己的位置,這是剛剛那片紙醉金迷的環(huán)境的角落,他的出現(xiàn)驚動了靠著靠墻糾纏的一對男女,路易無事他們裸露的身體走開。
在外人看來,他就是個散發(fā)惡臭的小獸,頭發(fā)太久沒理幾乎掉到了地上,他害怕人的尖叫聲,所以白天從來不到地面上來,至于現(xiàn)在他也只是躲開人群,他的地下世界太寂靜,地上的音樂聲震得他耳朵疼。
他聞到陌生的香味,不管是什么,能讓他肚子叫起來的味道都來自能吃的,他幾乎是藏在陰影里貼著地面爬到那扇門前的。
里面有人,他第一次見到那樣的世界,墻上有浮雕的墻紙,屋頂?shù)踔鹕臒?,房間明亮的如同白晝。那些奢華是他形容不出來的東西,他的目光很快被屋里的大桌子吸引了,滿桌的食物,冒著熱氣的肉,叫不出名字的水果,打翻的玫瑰,花瓣落了一地。
有個男人側(cè)身站在桌邊,桌上橫成這一個女人的上半身,女人開始脫下自己的衣服,男人居高臨下安靜的看著。
很快女人無意識的一個側(cè)目,原本陶醉的臉突然變得猙獰,她看到了門口的臭蟲,因為食物的誘惑,他忘了隱藏。
男人隨著女人的尖叫聲看了過來,他不像別人那樣,他只不過很驚訝,他不耐煩的打發(fā)走了尖叫的女人,然后朝路易走來。
他還是那樣居高臨下,以至于路易必須把脖子仰到極限才能看到他。
路易往后躲了兩步,不知道是擔(dān)心對方被自己嚇到還是怕挨揍,自己剛剛好像破壞正在進行的某件事情。
雖然,他實在不能理解,那個女人讓對方看著自己脫衣服有什么好高興的,比他吃一頓飽飯還興奮。
男人身后又出現(xiàn)兩個男人,路易聽到他們管第一個男人叫“老板”,來者氣勢洶洶,路易已經(jīng)預(yù)感到自己又要挨揍了,他條件反射一般已經(jīng)轉(zhuǎn)動腳尖了。
事情是意料之外的,那個男人的聲音突然響起,“你要不要吃飯”
路易很久沒有用人類的聲音了,他就連挨揍時都是咬牙切齒忍著不叫,滿口的血自己咽下去。
“老板,這小臭蟲我馬上處理掉?!焙竺婺笾^的人急于表現(xiàn)。
路易長大以后就沒明白了,這樣所謂的處理,就是飄進下水道的尸體。
“把他給我收拾干凈點。”然后他問了第二次,“你要不要吃飯”
語氣冰涼涼的也是路易這幾年聽到最和顏悅色的聲音了。
路易用了他很久沒有使用過的聲帶,干啞的說:“我要。”
“唔,給你?!?p> 對方挑了挑眉,他意外是這個孩子的聲音沒有一點童音,像是他身體里住著蒼老的靈魂,他幾乎皮包骨頭,雜草一樣的頭發(fā),整張臉凹陷下去,使兩只眼睛看上去異常的大,不知道看見了什么,他好像有點高興,扯了扯嘴角轉(zhuǎn)身離去。
路易面前留下兩個魁梧的壯漢,他有點緊張,對方好像剛剛答應(yīng)給自己吃的,人離開了是不是就不做數(shù)了。
不過好在壯漢接收了命令,也不敢忤逆,路易實在太難聞了,壯漢野蠻的找了根棍子將他驅(qū)趕到浴室,他惦記著自己的食物。
“我要吃飯!”他執(zhí)拗的躲開棍子要往外沖。
壯漢不耐煩的往他肩膀砸了一棒,“你把自己洗干凈,才能吃!弄臟了老板的地板有你好受的!”
他確定了自己真的能吃飽,也就順從的走到正在放水的浴缸里。
他記得小時候在孤兒院護士會把自己泡在裝滿熱水是塑料盆里,往自己身上擦香香的泡沫,這叫洗澡,他想起來了。這種被溫?zé)岚鼑母杏X,他久違的放松了,只不過他看上去好像是懵了。
“喂!你等著!”壯漢用威脅性的語氣說:“我回來之前,你就在水里待著!”
他討厭這個人,跟討厭那些搶他食物的流浪漢沒有區(qū)別。
他根據(jù)幼兒的記憶找到香香泡沫的本體,肥皂。
壯漢再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整塊肥皂都化在了浴缸里,丟開手里的東西,一氣之下又舉起了棍子。
“誒,別打了,我看老板挺喜歡這個小孩的,回頭打壞了,我們遭殃?!绷硪蝗颂肿プ×藢Ψ降氖滞?,“東哥,你出去歇著吧,這小子我來收拾?!?p> 這個被稱為東哥的人余火難消的大力丟開棍子摔門出去了。
路易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不怕挨打,他習(xí)慣了……
“小孩,你有名字嗎?”這才是真的和顏悅色。
小獸本能的靠近和氣的對象,剛剛喝了口肥皂水,現(xiàn)在他喉嚨澀得很,短暫的失聲了,只是點了點頭。
對方嘆了口氣,從東哥丟下的東西里找到一把剪刀,“來,我給你把頭發(fā)收拾收拾?!?p> 他的頭發(fā)實在無藥可救了,被貼著頭發(fā)剪掉了,他就像脫了獸皮的狼人。
“你太瘦了,我女兒三歲多都比你重?!?p> 路易被人離地抱起,這種感覺讓他很不安,全身肌肉都僵硬了,對方只覺得自己抱著一堆骨頭,硬邦邦的,感覺不到他的情緒。
這個人不一樣,路易知道,他剛剛給自己剪了頭發(fā),擦干凈身體,穿了相對合身的衣服,還夸他好看,然后帶他照鏡子,路易久違的與自己重逢了,他嘴角向上,那是笑容。
“路易。”半晌他惶恐的回答了剛剛那個問題,這個名字好像是某個護士給起的,他還記得怎么寫,因為他曾經(jīng)有寫著這個名字的小被子小床小碗,他突然開始想他們了。
對方愣了愣,恍然明白這個孩子在自報家門,他怎么活著的,連自己的名字都說的如此生澀,“路易,真好聽,你可以叫我樸叔?!睘槿烁改傅臉闶逍睦锶彳浧饋恚拔?guī)闳コ燥埌?!?p> 看著重新出現(xiàn)在自己面前的路易,先前的壯漢著實驚訝,“這小子,生得還挺好……就是這眼睛看人太陰了?!?p> “說什么呢,你剛打他了,他怕你才這樣,東哥,你看,要不跟老板去說一聲?!?p> “行,我去?!?p> 路易的皮膚因為常年生活在下水道里,白的十分不健康,剛剛給他穿衣服的時候,樸叔憐憫的說,他慘白的都沒有血色。
路易試著把頭埋到樸叔的脖頸里,他嗅著來自一個同類長輩身上的溫度,他覺得自己是個人了。
終于可以吃飯了,他吃飯的樣子殺氣騰騰,把樸叔看怕了,試了好幾次才把一個抓變形的鴨腿從路易手里搶下來,然后不厭其煩的跟他說著正確的進食方式。路易很餓了,但是在樸叔的絮叨下他還是慢了速度,樸叔找了塊毛巾替他擦了擦手和嘴,然后把餐具放進他手里,手把手的教他怎么用。
老板又出現(xiàn)了,他的眼睛里閃過一些說不清楚的東西,長大以后,路易問他,他才承認那叫驚艷。
這是路易跟阿蒙的初見,那個時候的阿蒙也只不過比他大十歲,已經(jīng)是個狠辣的王者了,甚至在外人看來還有些變態(tài)。
他不是善良的人,只不過看到路易的時候,覺得有意思罷了。身邊那些諂媚的家伙可沒那樣的眼神,像是臭水溝里爬出來的毒蛇。
晚上,路易終于不用回下水道,阿蒙已經(jīng)帶著新寵離開了,他的新鮮勁過得很快,真是轉(zhuǎn)眼就忘了。
不過善良的樸叔悄悄的給路易在后面過道的角落鋪了兩床被子,安頓好了路易他才離開。
樸叔給了路易幾年父親的感覺,只是他無法真的給他一個家,在這個世道他要保證現(xiàn)有的家人沒有負擔(dān)活著已經(jīng)很難了。
他是阿蒙打手之一,偶爾也幫他處理一些臭蟲老鼠。但是他總是會換干凈衣服回家,他有妻子還有兩個孩子,路易來的這一年,他第二個孩子剛出生。
阿蒙高興的時候抓一把賞金丟下去,撿到的就是你的,他沒有對任何人留下感情。
路易似乎被阿蒙遺忘了,不過沒關(guān)系。樸叔還是會每天從廚房給他帶點吃的,打游擊戰(zhàn)一樣偷偷給他安置一個又一個新的睡覺點。那個叫東哥的人幾次想把他丟出去,都被樸叔攔下了了。
路易就這樣劃分了最開始的善惡。
就這樣過去了一年,路易已經(jīng)一年沒被人揍了,也不用偷東西了,阿蒙夜場世界里每個角落他都睡過,每個禮拜樸叔還會悄悄的帶他去洗個澡。只不過,白天的時候他還是要躲著,晚上才能出現(xiàn)在樸叔身邊。
天又黑了,路易照例去了后門等樸叔來接。
他老遠就看到了樸叔的身影,加快了腳步奔過去,可是下一秒樸叔旁邊的人抄起了鐵棍往他的膝蓋窩砸下去,路易看著樸叔在自己眼前倒下。
樸叔倒下身體不自然的扭曲了一下,面向路易。路易看到他的臉已經(jīng)裂開了,全是血,眼睛里都是紅的,他好像看見了路易,輕微的動了動嘴,最后重重的砸到了地上。
路易看清楚看舉棍的人是東哥,對于倒下的樸叔他并不打算收手,又高高舉起了鐵棍照著樸叔的背砸下去。
這一次他沒有打到樸叔,因為路易沖了上來,他護在樸叔身上,生生受了著巨大的沖擊。
在挨打的歲月里練就的硬骨頭總算有點作用了。
他聽到自己骨頭的聲音,也不知道是碎了還是斷了。
突如其來的意外讓東哥這個施暴者火氣更大了,“小臭蟲,把你們一塊打死算了?!?p> 他還沒有舉起手,就被人喝止了,“停下來!”
路易這才看到在場的阿蒙。
這個被自己拋之腦后的孩子又重新勾起了他的興趣,“這小崽怎么還在”
“老板,都是姓樸的小子收留的,臟了您的地方,我這就處理了?!?p> 阿蒙擺擺手,這才他沒有居高臨下,而是屈身蹲了下來。
“你叫什么?”
“路易?!甭芬装ち四敲匆幌?,身體里有器官受損了,一張口全是血,他竟然咽了下去,咬著牙硬是用清楚的聲音回答對方。
“你為什么要救他?”阿蒙揚起下巴,邪笑著,“因為他收留你了?”
“嗯!”路易傷的地方是脊椎,他已經(jīng)仰不起脖子了。
阿蒙伸出手捏住路易的下巴,逼其與自己對視,“我都忘了你了,還真有意思?!?p> 第二次,阿蒙說完話把路易丟下了,東哥也跟著離開了。
好久不下雨的九泉,夜里下了場雨,樸叔還是死了,路易脊椎骨受損,內(nèi)臟受損,被樸叔的妻子帶回家了,她聞訊去給樸叔收尸的時候看路易,看當(dāng)時的情況她大概也猜到了幾分,忍著巨大的悲痛把路易帶回了家,失去丈夫家庭,活著更難了,沒有錢給路易醫(yī)治,一切都只能看他自己的命,不過路易熬過來了,他的身體修復(fù)能力和他的性格一樣執(zhí)拗。
一旦他感覺到自己脫離了生命危險,就偷偷的離開了樸叔的家,那個家養(yǎng)不起他,那個女人也狠不下心丟他。
后來他才知道,樸叔那天回家發(fā)現(xiàn)自己的女兒被人偷走了,十有八九是賣了,他認為是阿蒙的一個手下干的,于是向來唯命是從的男人,氣勢洶洶的闖進了老板的房間拿著刀質(zhì)問對方。
阿蒙怎么會忍受這樣的無禮,下場就是死亡。
在這個世道,女孩子能賣好價錢卻沒有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