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出發(fā)之前,我得先給蛋黃和蛋白找個好人家。
我所奮斗了四年的都市,寒州,如今養(yǎng)人的成本都已經很高了,更別提養(yǎng)貓養(yǎng)狗了。我硬著頭皮敲了好幾家陌生鄰居的門,他們都不愿意收留它倆。
我只好再上了一趟山。
幸好,老和尚答應收留它倆,我很感激也很開心,但是開心之余忽然有點兒失落,因為他還是不愿意收留我。
我有點羨慕我的貓兒和狗子了。
老和尚說:“真奇怪啊施主。你這狗是黃犬,叫作蛋黃很生動形象??墒悄愕呢垉好髅魇秦偦ㄘ?,如何叫作蛋白?”
我說我本來打算叫它蛋花的,但是狗子不喜歡,我一喊蛋花它就沖我叫,好像在罵我,但是叫蛋白就沒事,的確很奇怪。
老和尚說:“是嗎?老衲不信?!闭f著他喊了一聲“蛋花”,話音剛落狗子就呲著牙朝他撲了過去,還好我早有準備伸手扯住了狗子的一只后腿,才讓老方丈免于一咬。
老和尚說:“施主你這狗子殺心太重,你就留它在此,老衲要誦經感化它!”
“多謝方丈了。”我合什作揖,然后跟他們道別。
在院中殿前那棵古老的銀杏樹下,一姑娘正跪在佛前虔誠叩拜,我想她求的應該是姻緣,因為我的妻子也曾像她這般跪在佛前叩拜,解簽的和尚對她說,她的姻緣在老家,不可嫁于外鄉(xiāng)人。
后來她還是嫁給了我這個外鄉(xiāng)人,果然也過得并不幸福??磥硭蟮哪侵Ш?,該是下下簽無疑。
姑娘的背影,真像我的妻子呀!
林溪峰送了我到山門處,山風吹拂起他青色的僧袍,他說:“莫愁前路無知己。”
我說:“不愁無知己,就是愁無錢?!?p> 他說:“貧僧這有私人積攢的五百塊錢,本打算哪日云游買一雙好點的鞋子。如今我不云游,你倒云游,便贈予你吧!”
“蒼蠅再小也是肉哇!”我接了錢,便下山去了。
后來朋友們評價我倆,一個躲在寺中,一個滿世界奔逃。都是逃離都市逃離生活的慫人。
我倆沒差。
然而他們又補充了一句:我羨慕你們,慫即從心,遵從內心,我們連慫的勇氣都沒有。
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好。我想念我的妻子。
我滿世界奔逃,可我的內心孤獨寂寞,像個劍客,無處安放。
劍客還有劍,深夜挑燈看看,抱劍而眠,劍帶給他們安全感。
我連劍都沒有。
本來我還有妻子相伴,可后來妻子說,我無錢無房,又無上進心,一整天吊兒郎當的,于是她收拾起行囊,回了娘家。我連挽留她的勇氣都沒有。
我該怎么辦呢?
大師解不了我的惑,只是叫我出去走走,于是,我便出去走走了。
東羊的童子尿煮雞蛋是非常有名的。我的第一站是東羊。我的好朋友張大奔住在東羊,大學時候他經常騎著山地自行車,從寒州的大學宿舍,騎到東羊。后來韓寒的《后會無期》上映了,有一天他開著電影里面的同款大眾SUV來到學校,搖下車窗興奮地對我們喊:“三年積蓄就買了它!沖動消費呀!怎么樣?”
“不錯哦。”
大奔開起了大眾,把他那輛山地自行車留給了我,他要我好好珍惜,因為這倆車,是他大學四年里,唯一沒有被偷的一輛。
這也是我要去看他的第二個理由,也算是,帶著自行車,回它的娘家看看吧!
“當一首船,沉入海底。當一個人,成了謎。你不知道,他們?yōu)楹坞x去?那聲再見,竟是他最后一句……”耳機里放著歌,我的眼里流下淚來,都市的霓虹燈在我身后慢慢退去,我才知道,當你真正上路的時候,才發(fā)現(xiàn),路有多么遠。
六個小時候后,天亮了,東羊的早市已開,每一家早餐店的門口都煮著一大鍋熱氣騰騰的茶葉蛋,散發(fā)著濃烈的騷香,那是童子尿的味道。
“愛德華!”
愛德華是我的英文名,大奔收到我的消息,一早就來鎮(zhèn)口接我了。聽到這熟悉的呼喊,我的眼淚又要落下來了。
“什么都別說了!來,你累了,先吃個茶葉蛋吧!”大奔熱情地遞上一只剝好的茶葉蛋。
“你真有心,還給我剝好了。”我接過茶葉蛋,“是用童子尿煮的嗎?”
“嗯?!?p> “真香!”騎了一夜,我也餓極,咬了一大口,真的很香。
“慢點吃,別噎著?!彼仲N心地遞上一瓶水,“我們自己家煮的,知道你要來,昨天我就讓我奶奶煮下了。”
“嗯,我很榮幸,能吃到你家小孩童子尿煮的茶葉蛋。”我把剩下的半只雞蛋塞進嘴里。
“是我的尿?!贝蟊颊f,“我還是個童子。”
我真的噎著了,嗆了半天,他給我拍了拍背,我剛吐到嘴邊的半只茶葉蛋被他一拍,又咽了下去,嗆出來的,是滿眼的淚。
“好吃也不用哭啊!家里還有呢!”
“不!我想念我的蛋黃和蛋白,還有我的愛人,我的妻子。”我抹了抹眼淚,“奔,這些年,我真的好累。”
大奔遞給我一根煙:“記憶是痛苦的根源,走,回家,咱們慢慢說。”
宿舍五人,只有我和大奔抽煙。
大奔是為了陪我,才抽上煙的。我覺得,他是最懂我的那個人。
他是睡在我右邊床鋪的兄弟,是分給我煙抽的兄弟。
分給我快樂的往昔。
關于愛情,我們只字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