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當曙光剛剛透過云層散落下來時,于良已經(jīng)打開了茶店的門。
淡茗居的營業(yè)時間其實很隨意,向來沒有限制。
八點,十點,十二點開門都無所謂。
反正老板娘并不打算真靠這地方掙錢。
而現(xiàn)在老板娘和何飛又出去旅游,于良甚至偷懶根本不開門也沒有關系。
只是,因為昨晚那個夢,讓他后來再也沒有睡著。
一閉上眼,總感覺耳邊回蕩著那撕心裂肺的呼叫,以及冰冷壓抑的房間。
于良在夢里根本沒有看清求救者的模樣,可光憑聲音,他覺得就是昨日那個突然出現(xiàn)在店里的少年。
想必,他回去應該被家里人狠狠修理了一頓吧。
于良并不覺得如果自己把他一直留在茶店會對這個結(jié)果造成多大的改變。
要來的,終究會來。
也許他能幫那少年躲上一天,可第二天,第三天呢?
終有一日他還是會被家里人找到,回去還是會被教訓一頓。
這也是當時于良讓少年離開的原因。
有些事就是這樣,你以為逃避有用,到最后還是不得不面對。因為能幫自己的,只有自己。
他從抽屜里拿出放置檀香的木盒打開,然后取出一支點燃放在香爐中。
渺渺青煙徐徐飄起,芬芳馥郁的香氣褪去了他身上幾分困乏。
也許該拿點到宿舍里面去吧?
于良靠在有軟墊的椅背上,瞇著眼睛想道。
有時候他也會萌生出就這樣下去算了的想法。
悠閑輕松,有工資拿,有地方住,除了每天要守著店少了點自由外,幾乎沒有其他的缺點了。
哪里外面那些行色匆匆的路人。
為了能安身立命,忙于奔波,哪怕身心俱疲,也要咬著牙堅持。
生而為人,當真不容易。
可這些人至少知道自己從哪里來,又要往哪里去。
縱然艱辛,步步走來,只為心中所念。
但自己呢?
蒼白薄弱的人生尚不知來處為何,歸途在哪兒?
又怎么談所謂的意義呢?
這對于良來說,就像是困住他的一把鎖,解不開,找不到答案,就永遠無法心安,也難以自在。
不知不覺,一股倦意襲來。
于良瞇著眼睛,手掌撐著下顎,意識緩緩飄散。
……
上午十點,于良打著哈欠來到茶店后面的儲物間。
這里是用隔斷墻體獨立出來的小空間,不大,也就十來平米。陰涼透風,用于存放店里各種茶葉和茶具。
于良順著狹窄的過道來到最深處,取出一盒蒙頂甘露回到了柜臺。
他其實還想再睡會兒,那種被檀香馥郁芬芳包裹著的安寧祥和著實讓人有些留戀。
只不過,現(xiàn)在于良得去送茶。
這也算是他工作里為數(shù)不多的正事兒。
“張熙衡……蒙頂甘露……中環(huán)國際23樓博文文化傳播有限公司……”
于良仔細對照著收貨人的地址和姓名,然后嫻熟地整理著包裝。
這個客戶他已經(jīng)送過了好幾次,但每次出發(fā)前都會忍不住再確認一遍。
就好像是種本能一樣。
也許以前自己是個很謹慎的人?
于良不清楚。
他只覺得自己應該這樣做。
而這種情況并不僅限于此。
睡覺前他會檢查門窗是否關好,離開宿舍會確認水電氣是否關好,茶店關門時會查看茶葉茶具是否妥善保存。
小心,仔細。
就像讀書那會兒,班上那種成績最好的學生。
考試時,答完一道題,明明知道不會錯,還是會下意識檢查一次。
“老良,你以前該不是干黑客的吧?”
就連何飛有時也打趣道。
“你看你這么仔細,就跟那些敲代碼的程序員似得,容不得半點失誤??沙绦騿T怎么會平白無故失憶呢?我覺得沒準兒以前你是黑客,入侵了別人的電腦,知道了什么秘密,得罪某個大佬然后挨了黑打!你看,多么有理有據(jù)。”
嗯。
聽上去好像是那么回事兒。
于良覺得何飛待在茶店有些屈才了,想必他去寫小說或者劇本,應該還能有不少粉絲吧。
“阿飛,你說的可能不對,也許我以前是殺手呢?殺手也會這么小心的?!?p> “……”
收拾好貨物,于良關好店門,騎著老板娘配置的那輛“斑點狗”小電驢出發(fā)了。
大約三十分鐘后,他來到了中環(huán)國際。
停好小電驢之后,于良便乘坐著電梯上了23樓。
走進博文公司,前臺小姐姐便用標志性的微笑招呼道:“小哥,你又來送茶葉了?”
于良點點頭,也微笑著答道:“這會兒張總有時間么?”
“你稍等,我問問。”
前臺小姐姐撥通了總經(jīng)理辦公室的電話。
片刻,她說道:“張總在接待客人,不過他說沒事,你進去吧?!?p> 于良點點頭,便朝公司里走去。
“咚咚!”
總經(jīng)理辦公室并沒有關,但于良還是禮貌性地敲了敲。
“張總,我是淡茗居的,來給您送茶葉……”
于良忽然愣在了門口。
他的目光停頓在沙發(fā)上坐著的那位客人。
那是個女人,雖然看不清臉,但能感覺出應該很漂亮。
如瀑長發(fā),黑色職業(yè)套裝,潔白的內(nèi)襯,身材精致,皮膚白皙。
腳下的紅色高跟鞋輕輕晃動。
是她?!
于良確信自己從沒見過這個女人。
但他記得那雙鞋。
那雙……
讓他從夢中驚醒的紅色高跟鞋!
女人手里夾著一支細煙,斜靠著沙發(fā),嫵媚優(yōu)雅。
明明她就坐在自己面前,可于良莫名有種抬起頭看向遠方的錯覺。
冰冷,疏遠。
以及不知從何而來的壓迫感。
她,她在笑?
于良后知后覺。
他驚恐地發(fā)現(xiàn),僅僅是一眼,自己居然記住了這個女人。
這,怎么可能……
于良其實除了失去記憶,他還失去了記住一個人的能力。
準確的說,是記不住別人的臉。
何飛告訴他,那叫臉盲。
自從那起車禍,于良的眼中所有人都是一張臉。
無論男女老少,通通都是一個模樣。
而他想記住一個人,只有依靠這個人的聲音和體型,以及一些習慣性的動作。
只憑一眼,就印象深刻。
這三個月來從沒有人能夠讓于良這樣。
但。
這個女人卻做到了!
怎么會這樣?
她,又是誰?
“……”
“你們,認識?”
坐在辦公桌后面的張熙橫打破了這突如其來的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