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黎沒有繼續(xù)留在家里。
趁著夜色,他開著車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躺倒在床上。
屋子里一片漆黑,月光從床邊的小窗鉆進(jìn)來,讓出租屋里總算是變得明亮了一些。
段黎沒有打開燈,他只是閉著眼,繼續(xù)躺在床上。
少頃,他忽然開口道:“死靈,現(xiàn)在算是新的一天了嗎?”
死靈用低沉的嗓音說道:“是?!?p> “那現(xiàn)在就可以實現(xiàn)我的最后一個愿望嗎?”
死靈一如既往的冷漠,說道:“是?!?p> 問完這話之后,段黎再度陷入沉默。
空調(diào)呼呼地吹著冷風(fēng),讓段黎感到一陣陣涼意。
他翻來覆去,然后又拿出手機(jī),打開了與曾小桐的聊天窗口。
不勝枚舉的聊天記錄像是翻不到頭一樣,段黎一點點地往回看,臉上帶著笑容,眼前卻蒙上了一層水霧。
“死靈。”段黎的聲音近乎哽咽,說道,“讓曾小桐忘了我吧?!?p> ……
寬敞的醫(yī)院里,寂靜無聲。
忽然間,一道道灰黑色的狹小怪異身影涌了進(jìn)來。這些怪物只有半米左右的高度,卻長著尖銳的獠牙,尖尖的耳朵高高豎起,隨著它們的四只腿邁動,所有的怪物便如潮涌一般沖進(jìn)了醫(yī)院,那奔跑的速度快得令人難以想象。
待在大廳里的人們首當(dāng)其沖,他們被怪物撞倒,然后怪物們就會一擁而上,撕咬他們身上的每一個角落,讓血液四處迸濺。
段黎遠(yuǎn)遠(yuǎn)地看到了這一幕,他感覺雙腿一陣發(fā)軟,下意識瘋了一般往后方跑去。
急匆匆地上到二樓,段黎重重地扣響房門,口中不斷喊著:“小桐,快開門!小桐,小桐!”
門打開,曾小桐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走出來,說道:“怎么啦?”
段黎拉住她的手,焦急地向樓梯跑去,說道:“快走,有怪物沖進(jìn)來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正當(dāng)兩人就要沖下樓梯的時候,怪物群已經(jīng)蜂擁而至,恰好沖向了兩人中間的位置,一陣吃痛中,段黎不由松開了牽著曾小桐的手,踉蹌了幾步后,倒在一樓外面。
看見這些丑惡的怪物,曾小桐頓時愣在原地,有心喊叫,卻發(fā)現(xiàn)一點聲音都發(fā)不出來。
段黎回過神來,霎時間目眥欲裂,嘶吼道:“小桐,快跑!快跑!”
因為他看見,這些怪物們停下腳步,沒有理會倒在一樓的他,它們通紅的雙眼直直地盯著樓梯間的曾小桐,就像是在看自己的食物一般。
曾小桐往上跑,怪物們也便瘋狂地涌了上去。
段黎從地上爬起來,拼命去打拽那些怪物,后者卻絲毫不理會他猶如撓癢癢一樣的攻擊,眼里只有樓上的曾小桐。
快跑到二樓的時候,怪物們憑借著它們的速度,已經(jīng)十分迫近曾小桐,眼看最前面的那只怪物已經(jīng)張開血盆大口,噴出一口腥氣的同時獠牙就要咬向曾小桐的身體,曾小桐瞬間警覺,她搬起樓梯間的一件又一件物品,向著樓梯里奮力甩過去!
最前面的怪物被一顆球砸退,其他的怪物涌上來,又被一桶飲用水砸了回去。
站在樓下的段黎這時候看呆了。他從來不知道曾小桐有那么大的力氣,竟然能夠搬動這么多東西,并且看起來還毫不費(fèi)力。眼看越來越多的物品被甩向樓梯間,那狹小的區(qū)域幾乎被封鎖起來,怪物們似乎害怕了,一個接一個向著遠(yuǎn)處遁去,不過一溜煙兒的功夫,所有的怪物便通通消失不見。
“小……小桐?”段黎訥訥地喊道。
曾小桐正坐在樓梯上喘著粗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正在這時候,段黎又忽然瞪大眼睛,指著樓上喊道:“小桐,快下來!上面還有怪物!”
曾小桐往上一看,果然有許多怪物攀爬下來,數(shù)量比起之前只多不少。
她往樓梯間撞了撞,但因為那里被太多的東西擋住,想要過又過不去。
緊接著,曾小桐回到二樓樓梯,一咬牙,對段黎喊道:“你接住我!”
她翻過欄桿,直接向樓下跳了下來。段黎沖上去要接住她,但是因為準(zhǔn)備不夠充分,接住的同時曾小桐一個踉蹌,竟然直接撞在了一旁的墻沿上,額頭上瞬間冒出了血花。
段黎心如刀割,緊緊地抱住曾小桐,說道:“小桐,你沒事吧?”
躺在段黎的懷里,曾小桐眨了眨眼,伸出手摸了摸段黎的臉龐,低聲念叨:“豬豬,我好困……”
段黎眼淚都快要流下來了,他抱著曾小桐往急診室那邊猛沖,不停地對她說道:“你不要睡,你不能睡,你千萬不能睡。小桐,你答應(yīng)我你不要睡,等治好之后再睡覺好不好?”
眼睛眨了又眨,合上之后,再也沒有睜開。曾小桐摸著段黎的小手,這時候也已經(jīng)無力地垂了下來。
“不!!”段黎放聲大吼。
……
猛然驚醒,段黎睜眼看著四周,是自己的出租屋。
原來是做了個夢啊。
可是這個夢,實在是太逼真了。
段黎拿起身旁的手機(jī),正想要和曾小桐說一說自己做了一個多么可怕的噩夢,剛要輸入的時候卻又停了下來。
差一點就忘記了,她已經(jīng)不記得我了。
看了看時間,才凌晨四點。
這個夢像是做了很久一樣,沒想到才睡了不到三個鐘。
段黎爬起身,走到浴室去。就因為做了個噩夢,即便是睡在空調(diào)房里,段黎依舊汗流浹背,整件衣服都散發(fā)著汗臭味。
淋浴噴頭持續(xù)不斷地灑水,段黎站在底下,任由液體從自己的頭頂傾倒而下,在身體的每一個角落流淌。
等到把身體清洗干凈之后,段黎站在窗邊,看向外面的世界。
盡管整個城市都似乎陷入了沉睡,路邊還是時不時有幾個人晃晃蕩蕩地走過,在黃澄澄的路燈照耀下,影子拉得極長。
他們,是失意之人嗎?
也不見得。段黎初中的時候也曾經(jīng)在這個時間點走到街上去,只是因為不愿意睡覺,又恰好餓了,就出來找些東西吃。
這樣一想,自己不規(guī)律的作息似乎已經(jīng)持續(xù)很久很久了。也就只有初高中上學(xué)的時候比較正常,畢竟第二天要上課,必須保證有足夠好的精神。
至于大學(xué)的時候,雖然一樣需要上課,但情況卻是截然不同的。大學(xué)時期的段黎,多少有些自暴自棄的味道。哪怕第二天滿課,他可以熬到半夜三四點,然后一大早上像是個沒事人一樣起來,繼續(xù)去教室里上課。只不過這樣的作息必然會導(dǎo)致精神的渙散,段黎不知道自己在大學(xué)課堂里睡過多少次。
用電吹風(fēng)吹干頭發(fā),段黎換好衣服,早早地出了門。
他沒有和任何人有約,甚至連去哪兒都還沒有想好。只是這終究是自己生命中的最后一天,段黎不想要把這段珍貴的時間在出租屋里度過,哪怕是在這個城市里隨便晃一晃都好。
車緩緩前行,半夜的深圳有幾分空蕩,但是時不時還是有幾輛車會在一旁飛馳而過。
在天橋不遠(yuǎn)處停了車,段黎走上天橋,在最高的位置站住。
看了看橙黃色的道路,他轉(zhuǎn)過身,看到了一片操場。
這里是龍南小學(xué),段黎小時候在這里讀了六年書。
這么多年過去,龍南小學(xué)大體上還是記憶中的那個模樣。段黎看到有幾幢新起的教學(xué)樓,原本有些不規(guī)則的校道也變得很平整,雖然依舊比不上對門的中心小學(xué),但好歹終于變得像樣了一些。
以前段黎在這兒上學(xué)的時候,龍南小學(xué)是很貧窮的。那會兒深圳在教育上對于本地人和外地人的態(tài)度截然不同,至少剛剛被父母帶來深圳的小段黎是沒有機(jī)會去對門那間更為繁華的中心小學(xué)讀書的。
看著熟悉的跑道和那一棵棵有著年歲的蒼天大樹,段黎不由有些懷念。
細(xì)細(xì)想來,小學(xué)時光應(yīng)當(dāng)是最無憂無慮的。那會兒什么都不懂,但正因為什么不懂,才最快樂。
下了天橋,段黎重新啟動車輛,擇路而行。
不久后,他就來到了平海中學(xué)。
已經(jīng)是凌晨五點鐘了,夏日的白晝總是要來得更早一些,此時天已經(jīng)蒙蒙亮了。
中學(xué)后門的幾個商店這時候也已經(jīng)開門了,他們早早地起來擺好貨物,并且開始蒸面包、做小吃,許多初中生上學(xué)的時候都喜歡在這里吃點兒早餐再進(jìn)學(xué)校,以前的段黎也不例外。
只不過這幾家商店不僅僅店名換了,那幾個老板段黎也覺得很是陌生。
段黎沒有下車,他只是停在路邊,打開車窗向中學(xué)里望去。
這個世界上好像有一個奇怪的規(guī)律:只要你畢業(yè)了,學(xué)校就會開始裝修了。
段黎不清楚這個規(guī)律具不具備普適性,但至少在他身上是奏效的。以前中午的時候,段黎只能在學(xué)校趴著午睡一會兒,哪怕頭頂上的風(fēng)扇“呼呼呼”地吹著,依舊會睡出一身汗。
但是等到他畢業(yè)離校之后,平海中學(xué)就開始裝空調(diào)了。
不僅如此,聽說中學(xué)里邊還裝修出了一個花園,很好看。如今段黎看去,后門也多了幾幢樓,也不知道是建起來做什么用途的。
其實學(xué)校越建越好是一個必然的趨勢,但即便是即將赴死的段黎,心里還是不由感到有幾分酸意。
越建越好沒有錯,但憑什么等自己畢業(yè)之后才開始越建越好??!
正準(zhǔn)備離開這里,段黎忽然看到有名女學(xué)生向?qū)W校走來。
他看了看時間,才5時23分,這個時間來上學(xué),未免太早了些。
那名學(xué)生走到一家店鋪里,那老板熱情地和她打招呼說:“你來啦?”
小女生甜甜一笑,沒有說什么話,只是點好了自己要吃的早餐就坐了下來,然后眼睛下意識向停在路中間的本田雅閣望了過來。
這么一看,她的臉就完完全全出現(xiàn)在段黎的視線中了。
段黎下意識愣了一下。
這個小女生,長得實在太像劉月兒了。
沒錯,就是初中時候,第一次讓段黎體會到所謂“喜歡”的劉月兒。
段黎忽然記起來,當(dāng)初自己和劉月兒關(guān)系密切的時候,她曾和自己說過,她有一個剛剛上小學(xué)的妹妹。
那么算起來,現(xiàn)在也的確應(yīng)該上初中了。
沒想到竟然會這么巧。
段黎看著小女孩的臉,不由笑了起來。
小丫頭不僅僅長得像劉月兒,這股子認(rèn)真的勁頭和她也一模一樣。
“希望你以后也能夠像你姐姐那樣出人頭地吧?!?p> 在心里默默地道了一聲,段黎放下手剎,向前方駛?cè)ァ?p> ……
來到龍吟高級中學(xué)時,時間將近七點,正是上學(xué)的時候。
龍吟高級中學(xué)地處老街,由于道路規(guī)劃得不好,校門口很多時候會堵車。
不過這大清早的,車倒是沒幾輛,段黎在校外的停車場停好了車,然后就向著龍吟高級中學(xué)走去。
只不過走沒幾步,就被門衛(wèi)攔了下來。
門衛(wèi)大叔并沒有換人,至少段黎記得自己上高中的時候就是這個大叔做門衛(wèi),現(xiàn)在依然如此,只是段黎認(rèn)識他,他卻不認(rèn)識自己。
“???。”門衛(wèi)大叔看見段黎穿著流里流氣的衣服而沒有穿校服,不由皺起了眉。
段黎說道:“大叔,我是龍吟高級中學(xué)的畢業(yè)生,今天回學(xué)校來看看?!?p> 門衛(wèi)大叔卻搖了搖頭說道:“那也不能讓你進(jìn)去,這里是上學(xué)的地方,哪里是想來就能來的?!?p> 正在段黎感到不知所措的時候,背后傳來了十分洪亮的聲音。
“這不是段黎嗎?”
段黎轉(zhuǎn)身一看,原來是高中時候的物理老師黃皓,學(xué)校里人稱“皓子”。
“老師,這么巧?!彪m然大家都叫他皓子,但是在人前,自然還是要尊師重道的。
黃皓是北方人,嗓門巨大,只要他去上課,辦公室里都能夠聽到他的聲音。
“回來學(xué)校辦事嗎?”黃皓攬住段黎的肩膀道。
“沒有,就回來隨便看看。”段黎誠懇道。
黃皓露出標(biāo)志性笑容,說道:“那成,我倆一塊兒進(jìn)去吧?!?p> 在門衛(wèi)大叔那兒登記了一下信息之后,黃皓便帶著段黎進(jìn)了學(xué)校。進(jìn)去之后,黃皓又說道:“你自個兒逛逛哈,要是有什么事的話,來高三部六樓辦公室找我,老毛他們也在那里呢?!?p> 一個人在高中校園里面閑逛,段黎穿著休閑的短袖和九分褲,置身于白藍(lán)黑色的海洋當(dāng)中,顯得格格不入。
不過到了他這個階段,已經(jīng)對學(xué)生們異樣的眼光視若無睹了。
走到籃球場上,段黎看著這兒新裝修之后變得不再光滑的地板,忍不住感慨了一聲。
“要是我們讀高中的時候場地有這么好就好了啊?!?p> 這片籃球場就是段黎的青春。每周的體育課以及每天的傍晚,段黎幾乎都會和朱博、黃潤等人一塊兒來這里打球。
段黎望向旁邊的小平臺。以前,曾小桐就喜歡坐在那兒,邊寫作業(yè)邊看他打球。
走到平臺上坐了下來,段黎似乎看到了曾小桐正坐在他身旁,但是手往那邊揮了揮,她的影像又緩緩消失不見。
大概是死期將至,眼前已經(jīng)出現(xiàn)幻象了吧。
對于曾小桐來看自己打球,段黎心中是很矛盾的。
一方面,他當(dāng)然希望曾小桐來看。每一次打完球下場,他都會湊到曾小桐身旁去。小桐會很嫌棄他滿身的汗臭味,但是只是嘴上嫌棄,并不會刻意與他拉開距離。有些時候曾小桐還會給段黎買飲料,尤其是當(dāng)初打班賽,那時候兩人還沒有在一起,曾小桐當(dāng)著所有人的面給他遞來一瓶佳得樂的場景依舊歷歷在目。
但另一方面,只要有曾小桐在旁邊觀看,段黎十次打球可能就有九次打得不好,這是一件十分玄學(xué)的事情。段黎自然很希望能夠在小桐面前好好表現(xiàn),但是也不知道是因為緊張還是別的因素,每一次卻不能如愿。所以與其讓曾小桐在旁邊看自己的糟糕表現(xiàn),還不如讓她不要來看,說不定還能想象到自己持球大殺四方的場景。
行至操場,段黎的思緒愈發(fā)恍惚。
這個不大的操場,段黎和曾小桐不知道究竟攜手逛過多少圈。
還有實驗樓。晚修下課后到熄燈前的那段時間里,段黎常常和小桐來這兒聊天,偶爾遇到天上有星星的情況,兩人依偎在一起仰望星空,說不出的甜蜜。
段黎沒有到教學(xué)樓去,他不想影響到這些努力備戰(zhàn)高考的學(xué)弟學(xué)妹們。
只是心里不由感到很是可惜,估計是沒有機(jī)會再次去到原來的教室了。
教室,才是兩人相伴最久的地方。
……
段黎和曾小桐感情的萌芽,是從他們被分在同一個小組開始的。
曾小桐很可愛,以前雖然接觸機(jī)會不多,但段黎和她依舊是能夠說得上話的朋友。等到兩人被分到同一個小組后,更是無話不談。
段黎的成績要好一些,曾小桐常常會拿著卷子轉(zhuǎn)過頭來問他問題。當(dāng)然曾小桐也有她出彩的地方,至少全班乃至于整個年級里面,生物成績無人能出其右。
有一次市里統(tǒng)考,曾小桐的生物考了個滿分,在全市里是無可爭議的第一,就因為這,她在某一周的升旗儀式上被校長大加表揚(yáng),出了個很大的風(fēng)頭。
兩個人感情真正開始加速升溫,還要從他們成為同桌開始。
原本段黎坐在曾小桐的后排,與曾小桐做同桌的是蔡盈。小桐和蔡盈是非常要好的閨蜜,以至于曾小桐覺得自己老是和蔡盈聊天會影響成績,就向身為小組組長的段黎提出要和他成為同桌的請求。
對于這個請求,段黎自然沒有理由拒絕。當(dāng)然,至少在“成為同桌”一事剛剛發(fā)生的時候,兩人的心里都沒有任何別的心思,只是純粹為了方便學(xué)習(xí)。
但是成為同桌之后,段黎和曾小桐的接觸就越來越頻繁,彼此的交流也越來越多。
漸漸的,段黎心里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他們兩個人,就像是天生一對一樣。
那段時間,段黎還處在與林雪分手的低落期,他甚至以為自己再也不會喜歡上別的女生。
直到有一次,曾小桐一邊聽課,右手一邊漫無目的地在捶段黎的大腿,一下一下地輕錘。然后段黎忽然鼓起勇氣,伸出手接住了曾小桐捶下來的拳頭,緊緊攥在手中不肯放手。
小桐的手柔軟中帶著暖暖的溫度,只不過是將她的手抓在手中,段黎的心中就仿佛有驚濤駭浪,難以平靜。
兩人繼續(xù)聽著課,互相沒有望過一眼。
只是課桌下的雙手,輕輕地搭在一塊兒。
那天夜晚,段黎拉著小桐去逛了操場。臨近熄燈的時候,兩人在宿舍樓下告別,段黎緊緊盯著小桐的雙眸,眼神前所未有得真摯,說了一句話。
“你是永夜里的一束光?!?p> ……
回憶起過往,段黎自嘲般地笑了起來。
明明已經(jīng)從初中的非主流時代脫離出來了,沒想到高中時候的自己,竟然還說過那么非主流的話,而且還是當(dāng)面說的。
得虧小桐當(dāng)初沒有嘲笑自己,不然那場面該得有多尷尬。
站在門口的小花園中,段黎抬頭看著幾棟教學(xué)樓,思來想去,還是決定不上去了。
和自己的幾個恩師告別也不錯,但是段黎想著還是不上去打擾他們了。他知道,自己去世的消息到時候會像是長了翅膀一樣,飛快地傳到龍吟高級中學(xué)的各位老師耳中。那與其讓他們哀傷前幾天還見過的段黎突然就這么不見了,還不如不去見他們,這樣老師們與自己的親近感和熟絡(luò)感就會少一些,也就不至于那么難過了。
離開校園后,段黎沒有急著上車,而是慢悠悠地往老街里走去。
尋常時候,老街是很熱鬧的,尤其是周五放學(xué)之后,這里更是人山人海。
不過現(xiàn)在大清早的,自然也就沒有什么人了,很多店鋪甚至都還沒有開門。
循著記憶,段黎在街道里繞來繞去,總算是來到了一家小食店前,頂上有一塊很簡陋的牌匾,寫著“唐記”。
很幸運(yùn),唐記一大早就開門了。
段黎走上去打招呼道:“阿姨,這么早就起來做生意???”
唐記老板娘愣了一下,顯然也沒有料到這么早就有客人過來。不過等到她看到段黎后,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很是欣喜,說道:“你是段黎?”
段黎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嗯。”
老板娘左右看了看段黎的臉,臉上滿是笑意,說道:“好幾年過去,你倒是一點兒也沒變???”
段黎聳了聳肩,旋即說道:“阿姨你也沒怎么變啊?!?p> “哪里沒變,又老了幾歲啰?!崩习迥飻[了擺手,說道,“想吃點啥?按以前那樣,一碗綠豆沙,兩串烤腸、兩串牛肉丸,再加上兩串韭菜?”
段黎笑著點頭,說道:“嗯,就這樣吧?!?p> 老板娘邊忙活著給段黎做吃的,一邊說道:“怎么這么久才來一次呀?”
段黎微笑說道:“上大學(xué)之后太忙了,回家的機(jī)會都沒有幾次。”
讓段黎感到有些奇怪的是,老板娘絲毫沒有要提起曾小桐的意思。就像是,她已經(jīng)忘記了這個人一樣。
老板娘倒也沒有注意到段黎的心情波動,她先去冰箱里盛了碗綠豆沙給段黎,轉(zhuǎn)過身的時候說道:“那你以后可要多來啊。這么多年了,有女朋友沒有?有的話也帶過來給阿姨看看?!?p> 段黎愣了一下。
他和曾小桐來過唐記無數(shù)次,老板娘沒道理會說出這樣的話。
唐記的位置很偏僻,并且店面又小又舊,做的食物其實也沒有多好吃,不過偏偏在老街這一片區(qū)域享有名聲。
龍吟高級中學(xué)里流傳著一句話,“沒吃過唐記,不算龍吟人”。
當(dāng)然,這句話也只是在小范圍傳播,很多人也不太當(dāng)回事,但是段黎和曾小桐倒的確是因為這句傳言才專程找到了這里。
第一次來的時候,兩人只是規(guī)規(guī)矩矩地點餐進(jìn)食,沒有和老板娘做什么交流。
但是等到來的次數(shù)多了,老板娘主動攀談,段黎和曾小桐也就和她慢慢熟絡(luò)起來。有時候兩個人鬧著矛盾還一起來到唐記,還是老板娘一邊訓(xùn)斥錯的那個然后安慰受傷的那個,才讓段黎和曾小桐和好如初。
因此,唐記就像是段黎和曾小桐感情的中轉(zhuǎn)站,老板娘則是他們之間的黏合劑。
而現(xiàn)在,老板娘就像是不曾知道過段黎和曾小桐在一起這件事一樣。
等到老板娘把所有的小食都做好并呈上來之后,段黎一邊吃著,一邊和她閑聊。
聊天的內(nèi)容并不復(fù)雜,無非是嘮嘮最近發(fā)生的事情。
“現(xiàn)在的這些小年輕,可比你們那時候難搞多啰。以往來阿姨這里的小情侶沒有五十對也得有三十對了,能夠堅持下去的并不多,倒是前陣子有一對小情侶來阿姨這,結(jié)果在那兒互相斗氣,看得阿姨我一陣擔(dān)心呢。”
“這對小情侶有多過分你知道嗎?阿姨好不容易把他們勸得和好了,結(jié)果他們倆蹬鼻子上臉,每一次吵架都要吵到阿姨這里來。好家伙,我看他們壓根兒沒想著要怎么挽救自己的感情,感情把活兒都丟給阿姨了?”
聽到老板娘的笑罵聲,段黎表面上笑著應(yīng)和,心情卻變得異??酀?。
她說的那對小情侶,明明就是以前的自己和曾小桐?。?p> 段黎漸漸明白了。
要讓曾小桐忘記自己,那么自己和她在這世界上留下的所有痕跡,都會被統(tǒng)統(tǒng)抹除。
唐記的老板娘不記得他們在一起的事了。
學(xué)校里的老師也不會記得自己的學(xué)生有這么一段故事了。
甚至是身為兩人好朋友的莊佩等人,也不再會記得他們兩人曾經(jīng)有過交集了。
……
在龍吟高級中學(xué)附近晃蕩了很久,這里的許多店鋪,都有段黎和曾小桐留下的足跡。
如今回想起來,高中真是段美好的時光啊。
盡管段黎和曾小桐是直到高三上學(xué)期末尾才在一起的,不過短短半年的時間里,他們一邊共同為高考奮斗,一邊給予彼此依靠,留下了很多很多美好的回憶,甚至比高中的前兩年半都要多。
對于段黎來說,曾小桐能夠出現(xiàn)在他的生命里,是他這短暫的一生中最幸運(yùn)的事。
正因如此,情到深處之時,段黎才會不由自主地說出那句話。
你是永夜里的一束光。
天漸漸暗下來了,龍吟高級中學(xué)的傍晚,晚霞紅透天空。
段黎還記得高考前最后一次離開學(xué)校的時候,他一個人獨(dú)自在球場里打球,打完之后獨(dú)自踏上回家的旅程。
那時候的天空,與現(xiàn)在如出一轍。
段黎依舊記得那時候自己的心情。有對龍吟高級中學(xué)的不舍,有對吳豪等好兄弟的不舍,有對高中生活的不舍,最最重要的,還是對曾小桐的不舍。
那會兒,他不知道自己和小桐的高考究竟會是怎樣的結(jié)果。
只要兩人成績差得太多,最終沒有留在同一個城市的話,他們的感情或許就會很快走到盡頭。
或許是因為與林雪的戀情留下了陰影,段黎很厭倦異地戀,非常非常厭倦。
他并非沒有在異地戀中與曾小桐善始善終的勇氣,只是這種遠(yuǎn)隔千里而無能為力的感受,實在是熟悉得讓人感到心臟陣陣刺痛。
小桐的生命應(yīng)當(dāng)是快樂的,段黎不希望因為異地戀而讓她一起感受痛苦。
幸運(yùn)的是,最終兩人的成績差距不大,曾小桐超常發(fā)揮,成績甚至比段黎還好。正因為這樣,兩人得以留在同一個城市,雖然依舊隔著一個半小時車程的距離,但這樣的結(jié)果是可以接受的。
原本自己和小桐,應(yīng)當(dāng)是能夠走向婚禮殿堂的。
一念至此,段黎雙眸中又一次涌上一層水霧。他搖了搖頭,徑直地回到車上,啟動了引擎之后卻又沒有著急離開,而是掏出了手機(jī),打開了一個塵封許久的視頻。
這個視頻,是曾小桐送給他的18歲禮物。為了籌備這個生日視頻,小桐找王云雨借了單反,然后耗費(fèi)了好多個午休的時間,找來段黎在學(xué)校里的朋友們,一個又一個錄下他們對段黎的生日祝福。
看著視頻的封面,段黎摸了摸手機(jī)屏幕,又是懷念又是慶幸。
幸好,死靈沒有將這個珍貴的禮物從自己的手上搶走。
或許是因為在死靈的監(jiān)視下,自己并沒有將這個視頻傳到外界去的機(jī)會,所以他才會對自己網(wǎng)開一面。
片刻之后,段黎戴上耳機(jī),然后點擊了播放鍵。
“段黎,18歲生日快樂!希望你能夠考上理想中的大學(xué),也希望你和小桐長長久久,如果你們以后能夠結(jié)婚了一定要請我去喝喜酒哦?!?p> “阿黎,要對我們的曾小桐好一點哦!”
“你要和小桐好好地在一起,不要再換女朋友咯(笑)!”
“段黎,18歲生日快樂。希望你每天都開開心心的,心想事成,然后跟曾小桐走得更遠(yuǎn)一點?!?p> 看著一個個熟悉的面孔在眼前浮現(xiàn),段黎的臉上是止不住的笑容,卻又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緒,兩行清淚汩汩流下,他趴在方向盤上無聲啜泣。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我一直都很自信,自信你們所期望的事情能夠成真,期盼著終有一天,給你們一個個發(fā)去喜帖。
一直以來我都堅信著,沒有任何東西能夠破壞我和小桐的關(guān)系,沒有任何東西。
我和她會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我和她能夠相互依偎著直到白頭,我和她能夠為彼此奉獻(xiàn)一生。
可事到如今——我才明白,死亡究竟有多么可怕,可怕到我連絲毫反抗的力氣都沒有。
淚流了好一陣兒,段黎忽然坐直了身子。
他抹去眼角的淚水,又看了一眼時間,眼神變得前所未有的堅定。
不行,我不能就這樣離開人世。
我要去見她……我要去見小桐!
……
開著車,一路直奔廣州。
高速路上車輛并不多,段黎一路暢通無阻,但是他卻全神貫注,不敢有一絲含糊。
越是這種時候,自己越是不能夠著急。
距離自己生命的終結(jié),僅剩下不過短短幾個小時了。如果因為心急如焚就超速、就瘋狂超車,要是出了事故,那么自己連這最后的幾個小時也沒有了。
足足兩個小時后,本田雅閣才來到了華南師范大學(xué)。
停好車后,段黎攥著手機(jī),三步并作兩步地向曾小桐的宿舍走去。
因為小桐是生物專業(yè)的,盡管臨近畢業(yè),她還有好些生物實驗要繼續(xù)做,所以至今都還住在學(xué)校的宿舍里。
段黎知道,曾小桐已經(jīng)不記得他了。但即便如此,她應(yīng)該還會在這里,在華師的宿舍里。
走到一半,他忍不住跑了起來,越跑越快,越跑越快。
校道上許多人驚疑地看著他,段黎卻視若無睹,循著記憶中的路線不停地奔跑。
終于,他來到了曾小桐的宿舍樓下,彎著腰、雙手放在膝蓋上,喘著粗氣。
好不容易緩過氣來,段黎重新直起身子,掏出手機(jī)打開微信,找到了與曾小桐的聊天頁面,發(fā)出了一則消息。
“小桐,我在你宿舍樓下,你在哪兒?”
孰料信息剛發(fā)出去,就看到了一個紅色的感嘆號。
“對方開啟了好友驗證,您還不是他(她)好友。請先發(fā)送好友驗證請求,待對方驗證通過后,才能聊天。「發(fā)送好友驗證」”
段黎一怔,喃喃道:“被……刪了?”
他沒有多想,直接撥打曾小桐的手機(jī)號碼。
“您好,您撥打的電話是空號?!?p> 是了。死靈讓小桐遺忘自己,那么為了消除自己在她的世界中的影響,不僅僅會將所有相關(guān)的記憶抹除,所有小桐的聯(lián)系方式也會受到更改,這樣自己就聯(lián)系不上她了。
但就算拋卻這些通訊方式,至少小桐一定還是住在這里的!
來到宿舍門口,段黎還沒有進(jìn)門,就直接被宿管阿姨攔了下來。
段黎的語氣有些焦急,說道:“阿姨,我和我女朋友聯(lián)系不上了,我真的很擔(dān)心她,能不能讓我進(jìn)去看看她的情況?我說的真的是實話,我絕沒有騙您,您要是不放心的話可以領(lǐng)著我一起進(jìn)去。”
宿管阿姨似乎受到段黎感染,又想到如果有學(xué)生在宿舍里出事會造成巨大影響,也就同意了段黎的請求。
段黎趕向三樓,他記得小桐的宿舍號是316房。來到316房前,段黎沒有焦急進(jìn)門,而是向宿管阿姨示意了一下,讓她先敲門說明情況。
要是就這么直接開門進(jìn)去的話,不僅會嚇到里面的女生,而且還有可能會看到不該看的景象,這樣終究是不好的。
扣了扣門,宿管阿姨對著門里的人說道:“316的同學(xué),衣服什么的整理好,有個男生過來了?!?p> 窸窸窣窣的聲音傳來,過了一會兒,房門打開,段黎頓時愣在了原地。
宿舍里只有三個人,沒有曾小桐。
“小……小桐呢?”
段黎是見過小桐的舍友以及同班同學(xué)的,如今出現(xiàn)在他面前的這三個女生,他都是認(rèn)識的。
一名女生說道:“小桐早就搬走了啊。你是誰?”
不出意料的,她們也已經(jīng)不認(rèn)識段黎了。
我不信。
出現(xiàn)在段黎心里面的念頭只有一個:我不相信。
他覺得小桐可能只是在死靈的影響下?lián)Q了宿舍,不可能就這么不見了。
轉(zhuǎn)過身沖向這附近的幾間宿舍,他再也顧不上什么,直接將這些宿舍的門一個又一個打開,引起一陣陣驚呼。
沒有曾小桐。
這些人里面,沒有曾小桐。
等到被強(qiáng)行扣留到學(xué)校的保衛(wèi)處時,段黎整個人一直處于精神恍惚的狀態(tài),任由別人怎么呵責(zé)他,他都沒有任何反應(yīng)。
趁著保衛(wèi)處幾名保安松懈的時機(jī),段黎爆發(fā)出百分之一百二十的速度,向停車場猛沖而去。保安在后面不停地追著,傳呼機(jī)開啟著,互相交流著信息。
車輛剛剛從停車場開出來,一名保安就擋在了段黎的必經(jīng)之路上,死活不肯讓步。
段黎下了車,他拿出自己的身份證,交給了保安,苦苦哀求道:“保安大哥,求求你了,有什么懲罰,等到明天我再回來承受?,F(xiàn)在我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去辦,請你一定讓我離開?!?p> 那保安正氣惱段黎不聽管教并且還試圖強(qiáng)行離開,此時看到段黎苦苦哀求的表情,心中的氣頓時消了大半。
他也談過愛情,所以能夠感覺到面前這個小伙的心情有多么真切。
讓過身子,保安甚至連段黎的身份證都沒有接過,而是拿起傳呼機(jī)說道:“那小子往西門方向去了,千萬不要讓他跑了?!?p> 要開車離開華南師范大學(xué)只能往正門和南門走,方向與西門天差地別。
道了一聲謝,段黎重新上車,向著正門駛?cè)ァ?p> 他的心里還沒有喪失希望,他要去曾小桐家。
……
又是兩個鐘后,段黎開著本田雅閣來到深圳龍華新區(qū),緩緩駛?cè)胄^(qū)地下停車場。
站在電梯面前,段黎閉上眼暗自祈禱,旋即按了19樓按鈕。
電梯緩緩上行,由于是比較老式的沒有通風(fēng)口的電梯,站在里面就感覺到有一些悶。
“叮”的一聲,電梯門打開,段黎來到1905門前,顫抖著手按響門鈴。
拜托她一定要在這里,一定要在這里。
可是過了許久,沒有任何人回應(yīng)門鈴。
叮叮叮?!?p> 段黎焦急地連按門鈴,可是依舊沒有人回應(yīng)。
他轉(zhuǎn)過身,回到了電梯面前。
扶著墻,段黎一拳又一拳地捶在墻上,隨著“砰砰砰”的沉悶聲音響起,段黎的拳尖變得通紅,再然后破皮滲血,此時此刻,他的心情苦澀之至。
我失去你了,小桐。
我真的失去你了。
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
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在大街上游蕩,段黎的雙眸失去焦距,漫無目的地走著。
一旁的飯店里幾個人端著酒哈哈大笑,人行街道上兩個小朋友踩著滑輪鞋快樂地玩鬧,幾對情侶依偎著走過,就連下水道里的小鼠,也鉆到垃圾桶里找到了心愛的食物。
快樂都是他們的,段黎什么都沒有。
段黎不知道自己究竟走了多久?;秀遍g看了看手機(jī),竟然已經(jīng)夜晚十點鐘了。再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不知不覺間,竟然走到了龍華文化廣場來。這個廣場大概是高中畢業(yè)那會兒剛開張的,因為離小桐家里近,段黎經(jīng)常和她一起來這兒玩。
工作日的夜晚,龍華文化廣場顯得有些冷清。段黎慢慢地走了進(jìn)去,看著廣場里的許多店鋪都換了裝潢,有好些以前的店鋪也已經(jīng)消失不見,不由在心里暗自感嘆。
世界的變化實在是太快了。
當(dāng)然,這應(yīng)當(dāng)是件好事。
除了房價持續(xù)上漲的壓力始終落在年輕人的肩膀上外,這是個越來越美好的時代。
真想留下來,看看幾年后、幾十年后,這個世界會演變成什么模樣啊。
可惜,留不得。
從扶梯上到三樓,段黎走到了電玩城。
小桐和段黎一樣,兩人生性都愛玩,因此電玩城就成了約會的好去處。
換了些游戲幣,段黎走到兩個小鼓面前。
這個游戲機(jī),叫作“太鼓の達(dá)人”。每一回進(jìn)電玩城,這個游戲機(jī)都是他們必定會玩的項目。
投好雙人份的游戲幣后,隨著音樂響起,段黎拿起兩根鼓槌,隨著音樂敲了起來。
可屏幕上始終只有自己這邊有動靜,那屬于小桐的另一半,一點兒反應(yīng)都沒有。
敲沒多久,音樂尚還沒有結(jié)束,段黎卻再也敲不下去了。
他們總是來玩“太鼓の達(dá)人”,是因為它很好玩嗎?
不,是因為和自己深愛的人一起玩,才會覺得這個游戲機(jī)有趣。
從文化廣場出來以后,段黎站在原地,望著天空。
寥寥晚空靜,漫漫風(fēng)淮涼。
若是今夜能夠有星星多好啊。
至少,在星空下凋亡,還有繁星相送。
回過神來,段黎望向前方,忽然間眼睛瞪大,百感交集。
曾小桐款款走來,她嬌嫩的小臉上,布滿了迷茫與彷徨。
……
“豬豬,我做了一個好奇怪的夢?!?p> “我夢到我突然沒有男朋友了,我突然忘記你是誰了?!?p> 段黎沖上去一把將曾小桐抱在懷中,抱得緊緊的,像是怕她又一次離開一樣。
嗅著小桐頭發(fā)上的淡淡清香,段黎再也抑制不住,伏在她的肩膀上抽泣起來。
曾小桐愣了一下,旋即伸出雙手輕輕撫著段黎的后背,輕聲說道:“豬豬不哭,豬豬沒事了?!?p> “我錯了……”段黎哽咽道。
他后悔了,后悔不應(yīng)該許愿讓小桐忘記自己。
凌晨他許下愿望的時候,是因為知道小桐對自己的感情有多深,所以不想讓她因為自己的死亡而傷心。他太了解小桐了,段黎能夠想象到,一旦自己的噩耗傳來,她究竟會有多么受傷。
可是當(dāng)他走過一起走過的道路,回憶起過往的點點滴滴,段黎又忽然明白,自己就這么將她對自己的記憶剝奪,是多么自私的行為。
或許自己會給小桐留下一個難以愈合的傷口,但盡管這樣,總比讓她的思想和記憶變得空洞要好。
文化廣場中央的石凳上,段黎和曾小桐相互依偎著。
短短的七天時間轉(zhuǎn)瞬即逝,段黎卻覺得像是過去了很久很久,久到他此時感到身心疲憊。
待在曾小桐的身旁,段黎覺得自己就像是迷途的航船找到了燈塔一樣。
靠在段黎的肩膀上,曾小桐和他十指相扣,溫柔地說道:“豬豬,你不見了好久,我好想你?!?p> 段黎心里五味雜陳,臉上卻依舊露出淺淺的笑容,說道:“我也好想你?!?p> 曾小桐嘟起嘴,說道:“你騙我。要是你真的想我的話,為什么不早點來找我?”
看著小桐嘴嘟嘟的可愛模樣,段黎心中不由一暖,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臉說道:“太忙了?!?p> 文化廣場里的燈光紛紛熄滅,除了幾盞路燈之外,再沒有任何光亮。
留給段黎的時間,已經(jīng)不多了。
夏夜的晚風(fēng)拂過,段黎終于鼓起勇氣,捏著小桐的手說道:“小桐,我要死了。”
曾小桐還沒有當(dāng)一回事,說道:“呸呸呸,你不要亂說。你要是死了,那我怎么辦呀?”
段黎沒有回答,他的眼神中蘊(yùn)含著深情與痛苦,落在小桐那雙好看的眼睛上。
小桐愣了一下,她感受到段黎的目光,看到了他雙眸中自己的倒影,頓時心神慌亂。
“豬豬,你不要嚇我,你在騙我對不對?”
段黎依舊沒有回答,或者說他不敢回答。他貪婪地望著小桐,想要在自己最后的這段時光,把小桐的每一個模樣都記到腦海中。
曾小桐哭了,她小手握成拳頭,輕輕地捶著段黎的胸膛,哽咽道:“臭豬豬,壞豬豬,快點回答我啊,這樣一點都不好玩啊?!?p> 然后,曾小桐站起身,拉著段黎就準(zhǔn)備要走,說道:“走,我們現(xiàn)在就去醫(yī)院,我們?nèi)プ詈玫尼t(yī)院,找最好的醫(yī)生……”
段黎也站起來,他在曾小桐的拉拽下紋絲不動,旋即手一用力,就把小桐帶回到自己的懷中,眼含淚花地吻上了她的唇。
四行清淚流下,流到兩人碰在一起的唇中,有一種咸咸的味道。
段黎緊閉著雙眼,在這一刻,過往的一切似乎又在眼前浮現(xiàn)。
記憶宛如潮水,忽然間一窩蜂地涌了過來,然后又悄悄退回去,藏匿在心海深處。
吻完之后,段黎拭去小桐臉上的淚水,輕聲道:“沒用的,來不及了?!?p> 可任由段黎怎么擦,小桐依舊在不斷落淚,淡淡的妝容都被哭花了。
“不哭了好不好,小桐。”段黎輕聲哄道。
曾小桐依舊在啜泣,嘴唇都有些發(fā)抖,說道:“你騙我,段黎你這個大騙子。你說過要娶我的,現(xiàn)在怎么可以把我丟下?!?p> 段黎輕撫著小桐的發(fā)梢,含著淚水淺笑說道:“是我不好,是我的錯,我們小桐不哭了。”
忽然間,小桐的眼睛變得格外明亮,表情中透露著決絕,說道:“你要是死了,那我也不活了?!?p> 話未說完,段黎就伸出手捂住了小桐的嘴,說道:“我不準(zhǔn)你說這種話。我的人生結(jié)束了,但你的人生還很長,要是你敢輕生的話,我下輩子、下下輩子、下下下輩子都會記恨你的?!?p> 曾小桐頹然地扁著嘴,哭訴道:“那你留下我一個人,我要怎么辦啊?豬豬,我根本無法想象沒有你的人生,根本想象不出來。你不是說要娶我嗎?不是說你想要一個女兒嗎?”
段黎再一次抱住曾小桐,把頭埋在小桐的肩膀上。
他回答不了曾小桐的問題,一個都回答不了。段黎心想,死亡很可怕,但是比起自己,或許小桐才會是那個受到最大傷害的人。
“小桐,你一定要好好的,好嗎?等你心里的傷好了,以后找一個好男人嫁了,一定不要找像我這樣的啊,要找一個上進(jìn)、健康又對你很好很專一的男人,這樣才會幸福?!?p> “我不要,我不要!”曾小桐不知道自己今晚究竟流了多少淚,說道,“我只嫁你一個,我只嫁給你段黎。”
她忽然從段黎的懷抱中掙脫,眼神變得格外真摯,說道:“豬豬,你向我求婚吧?!?p> 段黎看著她認(rèn)真的表情,來不及抹去淚水,而是愣住了,說道:“可我也沒有求婚戒指……”
曾小桐把自己戴在左手無名指的戒指拔了下來,放到段黎的手心里,說道:“現(xiàn)在有了?!?p> 這個戒指,是段黎送給曾小桐的18歲生日禮物。
其實一點兒也不貴,但曾小桐一直以來都視若珍寶。
段黎看著手中的戒指,說道:“你認(rèn)真的嗎?”
小桐倔強(qiáng)地點了點頭,說道:“前所未有的認(rèn)真?!?p> 深呼出了口氣,段黎單膝跪地,神情地望著曾小桐,說道:“曾小桐,你愿意嫁給我嗎?”
曾小桐盈盈一笑,她伸出左手,小腦袋點了點說道:“我愿意?!?p> 把戒指戴到小桐的左手中指上,看著她滿臉幸福的模樣,段黎又有點忍不住想哭了,一把將她緊緊抱住。
“以后,你就是我的未婚夫啦?!痹⊥┎淞瞬涠卫璧哪橗嫞谒亩陷p輕說道。
見證了這場求婚儀式的,只有一旁的幾盞黃澄澄的路燈。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著,距離凌晨的鐘聲響起,只剩下寥寥幾分鐘了。
長長的石凳上,段黎半躺著,頭靠在曾小桐的雙腿上。
曾小桐輕輕地摸著段黎的臉,彼此的眼神持續(xù)不斷地交匯著。
兩人都沒有說話,只是在盡最后的力氣,把彼此的模樣刻畫進(jìn)自己的骨子里。
終于,隨著一陣風(fēng)輕輕吹來,段黎雙眼漸漸合上。
曾小桐俯下身,在他的額頭上,留下了一個淺淺的吻痕。
……
死亡世界。
黑暗的宮殿里,死神站在高高的臺階之上,冷冷地望著臺下的死靈。
“死靈204632,你可知罪?”
死靈整個身子伏在地上,回答道:“在下知罪?!?p> 死神將手中的鐮刀往上空一晃,冷聲道:“死靈204632濫用職權(quán),為人類段黎實現(xiàn)了八個愿望,并且對于段黎提前公布死訊一事視若無睹。依據(jù)《死亡世界法》第二章第三十六條以及第五章第二十一條,判處將編號204632的死靈貶為死卒,且十年之內(nèi)不得重新晉升為死靈!”
冰冷的聲音在宮殿里回蕩著,與此同時。黝黑的宮殿大門“砰”的一聲重重合上。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