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塵亞的講述讓葆迦年心中存在已久的疑惑終于一一解開,怪不得九希堂中的那間密室內的床榻之上永遠鋪著鮮艷的被褥,原來那是自己的母后在生命最后一段時日里的住所;怪不得大方桌上平鋪著一整套嬰孩的衣冠,而且還在衣服前方放置著香爐和方鼎,原來那是自己的兄弟葆一葉的衣冠;怪不得從小到大,父王雖待自己親厚,但嚴厲和苛責也是常事,恐怕哪怕過了數千年,父王也仍舊不能原諒自己當初強搶母后的三魄之舉動,就是自己的行為,致使整個雙魂剝離計劃失敗,而娘親不得不多拿出三魄,最后弄得身死神滅,而一葉也因此被送走他方;最讓葆迦年不能原諒自己的,是自己當初帶著澄黛闖入九希堂中玩鬧,未對澄黛加以約束,眼睜睜地看著她將那盞玨月燈打碎,他尤清楚得記得當時從玨月燈內飄出了一抹晶瑩閃亮的青色華光,那縷華光縹緲往復,還輕輕地在他的身旁繞了幾圈才消泯無蹤,想來那應該就是母后僅存的一抹靈識,而他的父王原本有望將其殘破的靈識重塑完整,難怪父王當日會那般暴怒,簡直恨不得要了自己的命!
思及此,葆迦年苦笑著在心中暗道:原來,一切都是因為自己,自己便是父王與母后最大的債!今日種種,自己心上的悲苦、孤獨、彷徨、不安和憤恨,恐怕都是過往頑劣積累而生的債,時光流轉,已經到了該自己償還的時候!
法塵亞見葆迦年面色哀傷,心知他正在怪責自身,便拍了拍他的肩道:“年郎莫要自責,要知道你生而不凡,自是天命所歸,一切皆是命中注定,半點也由不得你我?!?p> 葆迦年抬起頭看著法塵亞:“師父,為何被留下的是我?為何不是一葉?”
法塵亞就直言道:“畢竟,你占據的才是本體,你的這具身體中才是真真正正的妖族皇室血脈?!?p> 葆迦年嘲諷一笑,又問道:“那葆一葉被送去了何處?如今又在何方?”
法塵亞垂下眼眸搖了搖頭:“王上當初的意思,便是要你們兄弟二人永不再見,只有這樣……才可避免你兄弟相殘的結局。”
“師父的意思是,如今……連師父也不知曉葆一葉究竟身處何方?”
法塵亞點點頭:“為師當初將他放到了人間的鬧市中,親眼看到他被人抱走才離開,但為了遵從王上的旨意,卻并未在他身上留下印記,也未曾跟隨抱走他的人去到他有可能進入的門戶……這便算斷得干干凈凈吧!”
“那如果……”葆迦年目光灼灼地盯視著法塵亞:“我是說如果,若我如今想要找到一葉,可有任何法子?”
法塵亞搖搖頭:“只能聽天命,憑機緣了!”
葆迦年頹然地陷入圈椅中,滿臉都是沉痛:“是何時……本殿下的人生變成了這幅模樣!”
法塵亞聞言突然朝他跪了下去:“后日便是殿下承繼為王的吉日,整個妖界萬靈從此便以殿下馬首是瞻,殿下從來便是我妖界之王的不二人選!所以,臣下懇請殿下放下過去,停止回望,為了妖界的煙與火,為了明日的風與月,請殿下一路向前,一葦以航,葳蕤而生!”
法塵亞何曾向葆迦年行過這般大禮,他大驚而起想要扶起法塵亞:“師父,即使年郎要成為妖界之王,您也不必對年郎行此大禮!”
法塵亞推開葆迦年的手:“不,殿下,請記住,從此妖界中再無年郎,再無年郎之師父!只有妖王,我的王上;只有大妖司,您的臣下!”
法塵亞說完鄭重地給葆迦年磕了一個頭,又朝他喊道:“臣下法塵亞,必將永遠追隨王上身側,儲風月之精,稟松篁之節(jié),但求一朝為王上身死,不求萬世與天地同壽!”
葆迦年知曉法塵亞之言便是妖靈的誓約,是對自己赤膽忠心的宣誓也是言之昭昭的印記,永生永世都不可更改。
他一時有些熱淚盈眶,終于昂首站立于法塵亞身前,穩(wěn)穩(wěn)地朝他一抬手朗聲道:“大妖司平身!”
法塵亞這才緩緩地站起身,微笑著朝葆迦年道:“王上,不如早些歇息吧!后日就將舉行繼位大典,明日還有很多事情需要準備。”
葆迦年點點頭:“大妖司自去吧,今夜,本殿下……”
“王上!”
葆迦年淡淡一笑:“繼位大典還未曾舉行,本殿下又何以自稱為王?即便如今大妖司非要喚我一聲‘王上’,本殿下也總覺得我的父王會突然出現答應上一聲……”
法塵亞只得嘆息一聲道:“好吧,殿下,既如此,臣下就在行過繼位大典后再喚您王上吧!臣下告退?!?p> 保迦年看著漸漸遠去的法塵亞的身形發(fā)了會兒呆,他實在是想哭又想笑,最后所有的情緒只化作了一個寂寥又哀傷的表情,他眼望九希堂外暗夜中兀自靜靜而立的竹林,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