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小別飛得迅疾,洛安便也追得迅疾,他二人如兩道流螢,眨眼就穿過天際,扎入一望無際的星空之中。
星光的璀璨晃得桃小別睜不開眼睛,她的速度漸漸慢下來,最后干脆停下身形,懸浮于耀眼的星河之中,追趕而來的洛安便也停在她的身旁,看著她伸出手想將璀璨的星光掬進掌心。
“你說,如此燦爛的星光,為何卻不能掬入掌中,裝進杯盞或是嵌入珠花之上呢?”桃小別突然問。
洛安一愣,略一思量即道:“因為它生而自由,而又無處不在,所以原本就無需將它盛放在任何所在?!?p> “生而自由,無處不在?”桃小別疑惑地看向洛安。
“正是。只要你攤開手掌,它便入你掌心;只要你放下杯盞,它便鉆進盞中;若是你戴著珠花,它必定閃耀于珠花之上。所以,不用束縛星光,星光隨同天生,它雖不可收藏,卻又每夜長明,你若需要,它便閃耀在你眼眸?!?p> 桃小別聞言終于勾出一抹清淺的笑意,她將手掌伸展于漫天星光之中,翻過來倒過去地看著星光在自己手心、手背四處游走,一會將手心照耀出一團瑩亮,一會又在指縫間留下淡淡陰影,她看起來興味盎然而又旁若無人,洛安卻一反常態(tài)地打斷她的怡然自得:“葆迦年同你說了什么,你們的誤會可已解開?”
桃小別伸展在星光中的手掌頓時僵住,她楞了幾息才將手掌收回,交握在身前看著遠方道:“我們之間原本就沒有誤會,何需解開?”
洛安皺眉凝視著她:“此話何意?”
“從無任何人逼迫葆迦年求娶奕瑜,這是他為完成妖王的遺愿所做的選擇和決定,也是他身為新妖王為妖界萬靈的一場籌謀?!?p> “你們……”
“我們都說清楚了,從此他做他的妖王,我為我的小妖,他盡他的孝道,我修我的緣法,縱使山回路轉(zhuǎn),我們也不復(fù)并肩?!?p> 桃小別話音剛落就聽洛安清冷地聲音響起:“葆迦年這個混賬,本殿下這就去打醒他!”
洛安轉(zhuǎn)身欲走,卻被桃小別一把抓?。骸奥灏?,不要去,你若是去他面前鬧上一場,旁人恐怕仍舊以為是我要惡意糾纏……當初他既有權(quán)心悅于我,如今便也有權(quán)對我關(guān)閉心門,只要迎娶奕瑜是他心之所愿,我也只得坦然接受,不嗔不怪才是我的解脫之道?!?p> “那你……”
“我自當揮慧劍,斬情絲,收余恨,免嬌嗔!他既能做到,我也必然可以?!?p> 洛安清逸俊郎的臉上浮滿了憂色,他轉(zhuǎn)念一想便捻了一個法訣在手,輕輕朝身前的一束星光一指,那束星光立刻凝實,他又揮手一斬,凝實的星光便被裁下,如絲幔般飄落到洛安之手。見桃小別驚訝地看著自己,洛安也不言語,低頭將那束星光捏在手中細細編織,轉(zhuǎn)眼一個瑩光閃閃地如意結(jié)便出現(xiàn)在洛安手中,洛安這才抬頭沖桃小別道:“你的索月劍呢?”
桃小別愣愣地揮手喚出索月劍,洛安抬手間就將那個星光如意結(jié)仔細地繞過劍柄的細小圓孔,讓其牢牢地垂掛在索月劍之上。
桃小別又驚又喜地掂起索月劍揮了幾揮,就見星光如意結(jié)隨著劍身的婉轉(zhuǎn)飄忽蕩漾,散發(fā)出瑩瑩閃閃的華美之光,她一時喜不自禁,驚喜地朝洛安道:“你方才不是說星光隨同天生,不用束縛、不可收藏嗎?”
洛安就神色不明的看向她:“見你傷懷,我也沒有別的法子哄你開心,不如就勉強一下這束星光,讓它以其一世光耀伴你身側(cè),如此,你可有稍感喜樂?”
桃小別將星光如意結(jié)捻在手中彈了彈,抬眼間臉上已閃現(xiàn)出盛大的笑意:“洛安,多謝你,雖然每個人的悲苦都只能自渡,但能有你這般真心實意的友人陪伴身側(cè),實乃小別之幸!你且放心,我向來不喜回望,定會始終朝前?!?p> 洛安就指了指天芒山的方向道:“那……我們便回去吧,如今的天芒山才是最安全的所在?!?p> 桃小別朝洛安點點頭,兩人再次化為兩道銀芒,齊頭并進地朝天芒山而去。
而在星月洞府中的隨得將葆迦年安置妥當后便輕手輕腳地退出了葆迦年的臥寢,他一轉(zhuǎn)身卻見大妖司法塵亞正在月光下負手而立,隨得當即朝其行了一禮恭敬地道:“大妖司,夜也深沉,您還不去歇息嗎?”
法塵亞并未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用嘶啞地聲音朝其問道:“那日秋星在見到殿下之前,可有同你說過什么?”
隨得趕緊搖頭:“隨得見她當時形容不整,便問她為何那般狼狽,又是從何處而來,她卻并未同隨得講太多,只說要我?guī)フ业钕?,有重要的事情要告訴殿下,隨得以為必是小別仙子遣她來的,便也不敢多加打聽,立刻就將她帶到了殿下面前,哪知……”
法塵亞眼內(nèi)金光一閃:“當日殿下命你處置秋星的尸身,你是如何處置的?”
“我將其埋……埋在了星月洞府前的蘆葦蕩中?!?p> “帶老夫前去一觀?!狈▔m亞用不容置疑的口氣命令道,隨得自然是半個不字也不敢說,一路領(lǐng)著法塵亞來到了秋星的埋尸地。
法塵亞望著與幽藍淡湖連成一片的蘆葦蕩神色不明地掃了隨得一眼:“你倒是會給這個丫頭找地方,此地上有星輝閃耀下有水脈滋養(yǎng),盈盈花語又常伴四周,對花妖來說還真是個好墳冢?!?p> 隨得垂下頭不敢看法塵亞的眼睛:“隨得……隨得只是覺得此地幽靜,就地隨意掩埋,并未……并未想那么多?!?p> 法塵亞面無表情地道:“最好如此!”說完翻掌朝隨得先前所指之處劈出一掌,土屑飛濺間一個不大不小的墳坑立刻顯現(xiàn)了出來,其間竟有一個白樺樹的簡陋棺木。
見法塵亞冷冷地看向自己,隨得立刻一頭撲倒在地:“大妖司明鑒,小的與秋星在邕巴仙島時一同隨傍殿下與小別仙子身側(cè),多少還算有幾分交情,實在不忍以一席蒲草裹卷她的尸身就將她埋了,這才匆匆用白樺樹做了一副棺木,聊表一番對故去之人的心意,并無其他想法和所求?!?p> 法塵亞并未答話,揚手一揮將棺蓋推落一旁,卻見棺中的秋星死去如此之久,其尸身卻柔軟鮮活,她像睡著了般安靜地躺在棺木之中,周身甚至還散發(fā)著淡淡的花香。
法塵亞皺眉仔細一瞧,赫然看見秋星交握在腹部的雙手中露出半截綠葉狀的青玉。法塵亞的眼中立現(xiàn)凌厲之色,惱怒地看向隨得,仍舊跪在地上的隨得立刻瑟瑟發(fā)抖地道:“大妖司息怒,小的……小的確實對秋星姑娘有意,在她……在她死后實在想為她做些什么,便將這枚殿下賜予小的的‘明身青玉’放在秋星姑娘的棺木中,以此護她尸身周全,以慰亡靈?!?p> 法塵亞冷哼一聲:“以慰亡靈?你可還記得這秋星死于何人之手,難道你還敢存著替她報仇的念頭不成?”
隨得倉皇的以額貼地:“隨得從小伴在殿下身側(cè),隨得縱死也不會行半點對殿下不利之事!望大妖司切莫誤會!任何時候隨得都不會對殿下生出二心!”
法塵亞狠狠地剜了隨得一眼,掌成爪狀朝秋星的面門一抓,一團清冷的幽紫華光立刻撲向秋星的腦袋,片刻就將秋星的整個頭顱罩住,華光如水,將殘留在秋星腦中的記憶提取成一縷青煙,倏然飄到法塵亞的鼻端,法塵亞深深一吸就使那縷青煙飄然入腦,秋星的模糊記憶如影像般在法塵亞腦中幀幀劃過。法塵亞閉眼仔細查看著秋星腦中的絲絲念想,突然雙目猛張,眼眸中血絲四起:“原來如此??!”他悲憤地仰天長笑,但笑聲中卻并無喜悅之情,反而隱含憤恨和怨氣。笑聲之后他長久地注視著遠方,竟是半天也未見動靜。
半晌后,法塵亞終于動了動,只見他抬手一抓,秋星的尸身閃了閃即消失無蹤,他轉(zhuǎn)身朝驚慌失措地隨得道:“你若忠于殿下,便應(yīng)想到這具尸身若是留著,便會成為殿下的后患。你不但沒有燒毀這具尸身,還將其奉若珍寶般掩埋!眼下,你竟然還敢同老夫說你對殿下并無二心?”
隨得又是心慌又是悔恨:“隨得該死,一心只想到兒女情長,卻并未替殿下考慮周全,請大妖司責罰隨得,哪怕是死,隨得也絕無怨言!”
法塵亞捋了捋銀白的胡須,一雙閃爍著妖異淡芒地眼睛神色不明地看向隨得:“你能說出這番話老夫就放心了,看來你對殿下的忠心始終大于你對這個奴婢的情分,如此,你此次之過就此作罷,但愿你從此長點記性,事事以殿下為先,莫要再行這些不利于殿下之事?!?p> 隨得眼圈發(fā)紅,鄭重地朝法塵亞磕下一頭:“隨得記住了!永生永世,殿下都是隨得之主,隨得愿心發(fā)誓愿,永遠忠于殿下,永遠追隨殿下!”
法塵亞滿意地點點頭,隨手往狼藉的墓穴指了指:“將此處整理干凈,不要留下一絲痕跡,記住,秋星從未來過我星月洞府,她是死是活,我們一概不知?!?p> “隨得明白!”隨得再次叩頭,而法塵亞則化作一團妖風(fēng)呼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