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華結束了醫(yī)療艙的治療進程，艙蓋就自動開啟了。醫(yī)療艙所在的房間是整個鉚釘鎮(zhèn)上最干凈整潔的房間，墻體和地面都是雪白色，而且顯然經常有人精心地打掃。
“老梁，感覺怎么樣？”房間的一角有一張皮沙發(fā)，銳度看到梁華結束了治療，關切地問道。
“還不錯，大概用了多久？”梁華試著握了握拳，他進入冬眠之前艾倫德爾就已經推出過第一代產品了，但是文明社會里人也很少受這么重的傷，他還是第一次體驗醫(yī)療艙的治療效果，非常好，他已經完全感覺不到之前的痛苦了。
“大概三個小時，還好你沒有什么致命傷，速度很快。”銳度點了點頭，“老梁，今天這事兒……抱歉了?！?p> “不用，你一天就離開現(xiàn)場一個多小時，這不是運氣不好趕上了嗎?！绷喝A點了點頭，其實銳度平時已經挺照顧他的了，都讓他在卡車上磨鐮刀，這樣有了麻煩就能趕緊跑。
“我還是想想辦法給你申請鎮(zhèn)民資格吧，你這段時間……就把工作崗位換到另一輛車上吧?！变J度倒是真心想幫梁華的，他是出于對梁華個人的認可，對其他割草工人的死，他心里似乎并沒有太大的負擔。畢竟也是從小在鉚釘鎮(zhèn)長大，讓他像梁華一樣想問題也不現(xiàn)實。
“我實在累得很，還是休息一天再商量吧。今天這事兒真不怪你，這工作有危險性大家都是早就知道的?！绷喝A拍了拍銳度的肩膀寬慰道。
“行，那我們去吃晚飯吧，吃完你早點休息?！?p> “銳度，你聽說過納米合劑嗎？”梁華忍不住問道。
“那是什么？你們那個時代的米嗎？好吃嗎？”銳度挑了挑眉毛問道。
梁華突然想起這小子也是個文盲，能知道才怪了，只能搖了搖頭：“味道一般，走我們吃飯去吧。”
此時太陽已經落山，天都黑透了，銳度從把他扛進醫(yī)療艙就一直在旁邊等著，自己也沒吃飯，可以說是實心實意了。他們走出放著醫(yī)療艙的房間的時候，銳度還登記了一下，梁華注意到因為有車厘子、打蛋器和銳度的交叉擔保，他才享受了鎮(zhèn)民待遇可以使用醫(yī)療艙的，人心都是肉長的，梁華的工作能力和社交姿態(tài)也算是得到了鎮(zhèn)民們的認可，若是放在昨天，梁華還會覺得是朝著小目標又進了一步，會有點自得，但是眼下他已經對鉚釘鎮(zhèn)現(xiàn)行的體系不滿意了，心態(tài)也有了比較大的變化。
醫(yī)療艙所在的房間藏在鉚釘鎮(zhèn)一號樓的地下室最深處，隔壁就是發(fā)電機的房間，有一小隊專門的守衛(wèi)負責保護醫(yī)療艙和發(fā)電機，他們的外圍還有一些白牌人員專門負責站崗，以盡可能保證這些關鍵性技術設備的安全。
其實醫(yī)療艙是鉚釘鎮(zhèn)安身立命的本錢，在這片廢土上生活，和荒野中流浪的野生動物也差不了多少，運氣不好少吃了一頓，生活還有希望，但是若是遇到傷病，就會陷入惡性循環(huán)，很快就會致命。
梁華送了一口土豆泥進嘴，完全神游天外，直到旁邊又坐下了幾個人。
“哎呦，治療的挺快啊，看來沒傷到內臟，運氣不錯?！贝虻捌鞲吲d地招呼道，“我的燉肉分你一點能好的快一……臥槽你怎么肉這么多？”
打蛋器發(fā)現(xiàn)梁華的晚飯比他分量還多，驚訝地嚷嚷了一嗓子。
“從治療艙出來餓的厲害，就多交了一塊餐牌?！绷喝A笑道。
“我說小銳啊，你這個餐牌發(fā)的有問題吧？”火龍也湊過來調侃道。
“沒這回事，老梁來了以后我這個組的業(yè)績翻了一倍呢！”銳度爭辯道。
他的這個組今天全軍覆沒了，但是大家似乎都沒有往心里去，明天，又有新的白牌補充進來了，梁華低頭吃東西，沒有參與這個話題。
他突然感覺到了一束目光，抬起頭發(fā)現(xiàn)是車厘子在看他，似乎是在詢問他恢復的怎么樣了，什么時候能給他講古代的事情，梁華點了點頭，用食指指了指自己，又用大拇指比劃了一下自己宿舍的方向，意思是說今天先讓他休息一下，明天再開始給她講，車厘子點了點頭，她似乎有點在意自己的隊長威嚴，不愿意在隊員面前搞得像個好奇寶寶一樣。這一場無聲的交流之后，兩個人再沒有多余的互動，各自埋頭吃起自己的東西來。
其實梁華現(xiàn)在精神上倒不算疲倦，但是講故事是他的專業(yè)技能，有人肯聽他講故事就是給了他機會影響對方，所以他要好好計劃一下怎么編這個故事能夠更有說服力一些。他可不能像之前那樣信口開河了，因為這次的故事可能要給很多人講，多方對照不能穿幫才行，所謂說謊就是要九真一假，得好好計劃一下。
琢磨這個事兒讓梁華食不甘味（本來味道也不怎么樣），一餐吃完，他就擺擺手表示要回房間睡覺了。
“明天我先不來工作了，給自己放一天假?！?p> “放……假是什么意思？是暫時停工嘛？”銳度有些不解地問道。
“對，差不多的意思。”梁華在心里嘆了口氣，這幫人連放假是什么意思都沒聽說過。
回到房間，老八已經早早躺下了，他的生活簡單得驚人，每天醒了就去工作，工作結束就回來躺著，據梁華所知，鉚釘鎮(zhèn)的大部分白牌都是這么生活的，他們基本上連多余的可消耗熱量都沒有，也沒有什么額外的娛樂和消遣，要是能從牙縫里節(jié)省出一些餐牌的話，他們會到二號樓的十七到二十層去，那里住著接受餐牌的女性，會提供一些服務作為交換。他們沒有條件和精力接受教育，改變思維。梁華前面幾天試著晚上跟他聊了聊天，但是老八始終很警惕，腦子里裝的事情也不多，所以對話基本上是浪費時間。梁華突然意識到雖然自己天天跟這些白牌住在一起，但是實際上對他們了解的非常少，他比較熟識的白牌還不如他熟識的紅牌多。他無法克制地想起了布魯，布魯當時救了他的狗命，布魯現(xiàn)在死了，救命恩人死在面前這種經歷，冬眠前的自己在劇本里都沒寫過啊，他展開了睡袋，想把自己藏進去。
不過就在這時，房間的門卻被推開了，梁華定睛一看，竟然是車厘子來了。她沒有穿動力外骨骼，簡單地套了一件與褲子同款的寬松卡其布外套，敞著懷，露出里面黑色的貼身吊帶背心，長發(fā)隨意地披在肩上，。
“我不是說休息一下再說嗎？”梁華苦笑著摸了把頭發(fā)說道，他故事還沒編圓呢。
“?。课乙詾槟愕囊馑际峭砩系侥氵@邊來說?！避嚴遄芋@訝地說，她卸掉戎裝以后，整個人顯得放松了不少，眼下發(fā)現(xiàn)誤會了梁華，語氣竟然囁嚅著有點可愛，站在門口有點不知道是進是退。
“沒事兒沒事兒，反正一兩回也講不完，”梁華看了一眼老八，他聽聽也好，正好看看他對故事的反應，“你找個地方坐？不好意思我這也沒什么可招待你的?！?p> “招……待是什么意思？”車厘子問道。
“啊，按照我們那個年代的傳統(tǒng)，當你來到另外一個人住的地方的時候，你就成了客人，我應該準備一些吃的喝的，表示對你的歡迎，同時也讓你覺得在我這里待著舒服一些。”梁華笑著解釋道，他還是有點見人下菜碟的，對車厘子解釋的時候就比較詳細。
“哦，原來是這樣，原來是這樣。”車厘子自言自語的時候，完全沒有戰(zhàn)斗的時候那種果敢冷酷，倒是露出幾分與年齡不相稱的稚嫩來，按她的說法，她應該至少有二十五了，但是看她的社交表現(xiàn)還像是個束手束腳的小女孩，眼下的她就像是從自己堅毅冷酷的人設外殼里探出半個腦袋在偷看梁華。
“我想了想，也不知道你愛聽什么，要不然還是從頭開始講起吧。你要是哪里想要詳細聽就停下來我就展開講講?！绷喝A輕松地聊著天，一邊在腦海里使勁地編故事，不能太脫離實際，大使也不能完全按照現(xiàn)實來，要怎么抓住這個機會影響對方？能不能講一個足夠吸引人的故事拉住她一直聽？
“啊，好，好的?！避嚴遄幼叩搅喝A身邊坐了下來。
梁華心說這個時候手里應該來根煙，比較有儀式感，現(xiàn)在就只能用自己悠遠的語調來講述了。他清了清嗓子。
“我之前跟你們說過，我們制片人是歷史的記錄者，你們可能不知道，人類在歷史上已經經歷過至少五次大規(guī)模的文明滅亡了，最初的人類滅亡以后，什么記載都沒有留下來，就像你們現(xiàn)在一樣，把過去發(fā)生的事情都忘了，所以沒法吸取過去滅亡的教訓，導致大滅亡反反復復的發(fā)生。后來人類想了一個辦法，把每個紀元遇到的大災難和大事變都用影片的方式記錄下來?！?p> “這么說，你就是負責記錄我們這個時代的錯誤的嗎？”車厘子雙眼圓睜，認真地問道。
“很遺憾，我只是一個睡進了冬眠艙的普通人，或許在這個世界上的什么地方還有我的同事吧，他們應該能夠回答我們，到底在過去發(fā)生了什么，為什么人類的文明又再一次滅亡了呢？”眼看車厘子挺上路，梁華編的就來勁了，“但是在我們同行中間，知識是會一直傳承的，有我們這些記錄者，才能保證人類在未來不會犯下同樣的錯誤。你們之前拿走的我的那個機器，里面記錄著當年人類與各種危害人類文明的災害作戰(zhàn)的影像，要是你能還給我的話，我就能展示給你們看了。”
“好的，我還給你。當時破壁機把東西遞給我的時候我也不會操作，可是不能在手下人面前表現(xiàn)出來，其實我早就想找你問那個機器是干嗎用的了?！避嚴遄于s緊點了點頭認真地說道。
不行這小丫頭太好騙了一點成就感都沒有，梁華在心里嘆了一句，不是應該趁這個機會提點別的要求嘛？但是他也知道，對方給的越多，背的人情債就越大，所以打起精神接著介紹道：“你最想聽哪個部分？可以講的東西很多，我也不知道從哪里講起，我們來交換好不好，你介紹鉚釘鎮(zhèn)的一件事，我來介紹古代的一件事。”
“好啊，”車厘子似乎覺得這個方法挺有意思的，“鉚釘鎮(zhèn)已經建立了很久了，應該有超過一百年了，現(xiàn)在鎮(zhèn)民有四百多人，平時還有兩千人左右住在這里?！?p> “鉚釘鎮(zhèn)往西北方向走的那一大片建筑，在我們的時代是一個城市，叫大海市，大海市里居住了兩千萬人，相當于一萬個鉚釘鎮(zhèn)，呃……你想象一下，就是說鉚釘鎮(zhèn)的每一個人都建設了五個像鉚釘鎮(zhèn)這么大的城鎮(zhèn)。”梁華從車厘子眼睛里看到了迷惑的神色，她好像對一萬倍這么龐大的概念剛到非常陌生，無法形成直觀感受，這也不奇怪，在梁華那個年代，大部分聽到這個數字的時候，也無法與自己的生活聯(lián)系在一起。
“哈哈哈哈，那怎么可能，建立一個鉚釘鎮(zhèn)可難了，我聽父親講過，開拓者們從你說的大海市方向來，找了好久才選中了這里，一百個人死了一半才勉強控制住一號樓，然后又死了好多人才找到了醫(yī)療艙。要是按照你的說法，那么多人聚在一起，他們吃什么喝什么？又要組織多少清掃隊保護他們？而且一定要消耗很多的電，醫(yī)療艙也不夠吧?！避嚴遄雍孟癫惶瞄L抽象的想象，但是梁華也并不是要給她上課，反正她自己開心就好了。
“我們可以從很遠的地方用貨車和輪船運來足夠多的食物……”梁華剛想按照車厘子的提問順序回答問題，卻突然意識到這些問題全都嵌套在一起，要講貨車的能源就要講人類如何開采提煉石油，講人類怎么建立工廠生產出千百萬輛汽車，就要講人類是怎么讓數千萬人互相協(xié)作滿足他們需求的，這個話題太龐大了，還真是不太好講，他嘆了口氣，只能像哄小孩子一樣講了，“古代的時候呢，所有的物資都很多，因為我們會建設很大的專業(yè)化工廠，各自負責不同的工作。我不知道你聽說過我們割草的事情沒有，因為我們有一個人專門負責磨刀，大家就都用上了鋒利的鐮刀，這樣分工合作以后的十個人比以前二十個人工作能力還要強，雖然這個不是很準確，但是反正分工分得越細，每個人就能更加擅長自己做的事情?！?p> “就好像除霜和打蛋器是突擊手，我就不讓他們花時間練習狙擊步槍。”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越是專業(yè)細分，大家的生產能力就越強，在我們的時代，有機器的幫助一個人可以生產出夠一百個人吃的東西來，這樣就不需要挨餓了。其他人吃了他生產的食物，就可以去做別的專業(yè)，比如說生產鋼材。”梁華很滿意車厘子的悟性，除了生產鋼材，還有制造金融交易產品、錄制開箱視頻、組成政黨互相攻伐，都是吃飽了才能干的事情，不過還是先別跟車厘子介紹這些了吧，“這樣，大家還可以生產各種種類的食物交換，如果不想吃土豆了，就可以吃稻米，如果不想吃巨鼠肉了，就可以吃豬肉?！?p> “這個我明白，我們也會用子彈找人換東西?！避嚴遄狱c點頭說道，“豬是什么？好吃嗎？”
“好吃，我們那個時代的廚師，不是像老比利那樣把食物弄熟就行了，而是怎么樣才能把食物做的最好吃。等你把機器拿來，我會給你看一個片子，那里面記錄了很多人如何把東西做的好吃的故事?，F(xiàn)在換你講，你們是怎么決定養(yǎng)巨鼠的？”梁華露出一個有趣的笑容，車厘子的關注點跑來跑去，可算不上是一個好聽眾，但是看到這個女孩卸下冷若冰霜的一面聽到什么都刨根問題的樣子，確實挺有趣的，他也就想到哪里講到哪里了。
“巨鼠很容易養(yǎng)啊，只要吃草就可以長肉，然后一窩還能生很多。其實二號樓那邊還養(yǎng)了一些雞，父親說我們以前養(yǎng)過很多雞，可是雞經常打架受傷，還會得瘟疫大批大批的死掉，所以沒有辦法養(yǎng)很多?！?p> “我還沒有見過巨鼠呢，我們那個時代不吃鼠肉。”
“為什么不吃鼠肉，鼠肉多好吃?。俊边@問題卻不是車厘子問的，而是早在旁邊聽了半天的老八問的，前面那些事情他都沒太聽明白，聽到這里終于忍不住出聲問道。問完了以后，兩個人的目光都轉向他，他才意識到好像沒人邀請他加入這場談話，不由地往回縮了縮。
“因為我們那個年代的老鼠都很小，所以大家覺得比起養(yǎng)老鼠還是應該養(yǎng)一些其他的動物，所以我們主要是吃豬肉的，說起來我還沒有見過巨鼠呢?！绷喝A倒是笑著歡迎他加入了這場談話。
“明天上工的時候你跟我走唄，就可以看巨鼠了?！崩习诉种煨α诵Γ坪醪惶洺Ｗ鲞@個表情。
梁華點了點頭。
夜還很長，但是可介紹的東西仿佛無窮無盡，梁華也不知道該從哪里繼續(xù)，還好車厘子和老八兩個人的問題仿佛無窮無盡一般，他心里苦笑了一下，今天怕是要熬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