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宋玉回到課堂,早已沒了剛才的那份火熱氣氛,回家吃飯的寒門弟子們也都趕了回來,一屋子的讀書種子們都正襟危坐,聆聽教誨的模樣,宋夫子感到大為滿意,這樣才像話嘛。
下午的課業(yè)總算不是枯燥的讀書,宋玉拿出一本儒家的經(jīng)典子集開始授受教義,孩子們感覺下午的時光似乎比早上快一點(diǎn),宋夫子講了還沒兩句太陽就已西斜,宋玉看了看天色又是一聲令下:“下課!明日先生我有事,后天再來上課,可不許遲到了?!?p> 這下是真的解放了,莫說那些富貴出身的嬌貴子弟,就連那些寒門出身的刻苦少年們也都松了一口氣,一幫年輕而有朝氣的孩子們就這么嬉笑打鬧著離開了學(xué)堂。青衫少年帶著俏麗丫鬟一前一后的走著,餓了一天的有財再次背上自家的小少爺,感覺好像沉重了不少,叔小樓指了指前面的兩個身影示意有財跟上去,有財邊走邊想這苦日子何年何月是個頭啊……
仲隱當(dāng)然是聽從指示,留堂補(bǔ)習(xí),心思活絡(luò)的他經(jīng)過這一天的學(xué)習(xí)感覺好像也沒什么難度,已經(jīng)想著要不要找個理由勸宋夫子放棄給自己補(bǔ)習(xí)了。
宋玉帶著溫和笑意看著堂下座位上的襤褸少年溫聲開口道:“有些事,有些話想跟你聊聊,但是也不急在一時,走我們出去轉(zhuǎn)轉(zhuǎn)?!闭f完也不管那少年是何心思,自己先行離開了學(xué)堂,仲隱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怎么自己還沒開口宋夫子就自己放棄了這第一次補(bǔ)習(xí),心中雖然想著可也不敢怠慢,趕忙跟上那離開的白衣夫子。
西斜的落日散發(fā)著枯黃色的光芒,抬頭望去橙紅色的晚霞掛在由明轉(zhuǎn)暗的天邊,顯得有些色彩斑斕,地上一大一小的兩個身影拖出兩道長長的影子,兩道影子行至竹林小徑里又與片片竹影融在一起變得斑駁不已,漸漸沒了人的形狀。
仲隱跟著宋玉亦步亦趨,來到了城中的杏花街,剛剛邁入杏花街就看到一寒酸中年人正在收著他那自己搭的小鋪?zhàn)?,仲隱快步上前又是一陣喋喋不休,大概是在告訴他自己現(xiàn)在有了姓名,又指了指身后的白衣男子,而且上了學(xué)塾,挺著胸脯滿臉嘚瑟。中年人看著面前這矮小的乞兒,笑得合不攏嘴,伸手揉了揉他草窩似得頭發(fā)。中年人對著白衣夫子拱手作了一揖,一陣客套寒暄后白衣夫子便帶著小乞兒離開了,少年離開時手舉的老高,幅度擺的老大,老劉看著前面一大一小的身影只是含著笑。
“他是你什么人?”宋玉開口向著身旁的小乞丐問道。
“非親非故,一個窮酸秀才而已,只是我能活下來全靠他,以后等我發(fā)達(dá)了一定要給他一份大到不能再大的大禮,雖然給不了他想要的功名,但是書讀不出來沒關(guān)系,只要能過得富足開心不也是很好嗎?!鄙倌觌p手背在腦后,無憂無慮的說道。
說話間兩人路過了一間裁縫鋪,宋玉扯過還想往前走的襤褸少年,拉起他的手走了進(jìn)去,指著擺在墻上的綾羅綢緞開口道:“挑一個你喜歡的顏色?!?p> 襤褸心中雖然訝異不已仍是看著墻上那些五光十色的漂亮綢緞,最后指了指墻上某處:“選好了,就它吧!”宋玉順著他的手勢看去,一條玄色布匹,黑色里微微帶點(diǎn)赤色,笑著說道:“黑色好啊,不容易臟?!闭f完看看自己的黃白色長袍,為什么泛著些許黃色,當(dāng)然是穿臟的,宋夫子開始考慮是不是得換個顏色穿穿了。
既然已經(jīng)選定,宋玉招來裁縫指著那襤褸少年,讓他量身裁制一件長衫,而后又想起了什么跟裁縫說道還是做大一點(diǎn)吧,小孩子長身體快得很,對了再備一雙靴子,也要大上一兩碼。
半晌后,裁縫拿著一件漂亮的玄黑色長衫出來了,宋玉接過手里,衣服上好像還噴了些許香料,有股淡淡的茉莉花香,付過錢后又拉著襤褸少年上了不遠(yuǎn)處的一家客棧。
客棧門前掛著一面白色旌旗,上面寫著“有朋自遠(yuǎn)方來,不亦樂乎?!狈块苌蠏熘环曝疑蠒芭髞砜蜅!彼膫€大字。朋來客棧建立有些年頭了,多少年來迎來送往,靠著服務(wù)周到,價格實惠的招牌在這泰寧城中口碑極好,就連那外來人氏來泰寧旅游散心這家客棧也是他們的首選之地。
宋玉帶著仲隱走進(jìn)客棧,一個小二打扮的男子利落的招呼道:“兩位客官打尖還是住店,可有什么特別的吩咐?”小二看那乞丐打扮的襤褸少年也客客氣氣,絲毫沒有嫌棄之心。
宋玉吩咐道:“幫我們準(zhǔn)備一間客房,再準(zhǔn)備一桶熱水,給這少年洗浴用的?!薄昂绵?,這就給您準(zhǔn)備?!毙《牶罅ⅠR就去辦了,半柱香都不到的功夫小二就回來了,說一切都已準(zhǔn)備妥當(dāng),還貼心的問了一句是否要叫人幫著少年洗漱,宋玉看了看襤褸少年,意思是你自己看著辦,仲隱連忙擺手說著不用不用我自己來就可以了。
感受著滾燙的洗澡水,仲隱吐出口悠悠長氣,只感覺渾身上下沒有一處不舒服,身體的各處穴位好像在做針灸,被扎的通體舒泰,少年猛吸一口氣,一下整個人蒙在水里,感覺渾身暖洋洋的,已經(jīng)不知道多少年沒有這樣的感覺了,上次感受這樣的溫暖可能還是在那早已記不清容貌的娘親的襁褓里。幾滴不知咸淡的淚水悄悄混在了溫暖的浴水里。
再起身依然還是那活潑跳脫的小乞丐,仲隱接過宋夫子遞來的干爽毛巾,擦干洗凈后,換上了那為他量身定制的玄色長衫。宋姓夫子看著眼前這個“洗心革面”的翩翩少年竟一反常態(tài)的吹了一聲口哨,嚯!可真是個俊俏少年!笑瞇瞇的對著那俊俏少年說道:“夫子今天再教你句俗語,人靠衣裝馬靠鞍!”
不再衣衫襤褸的少年看著身前那面光滑如絲的黃銅鏡,鏡面里有一看著陌生的少年郎,他不禁由衷感嘆道:“真他娘的??!”
這時那知趣的小二早已派人在門外候著,見里面客官洗漱完畢便讓仆人們端著一只只菜盤往里送,最后自己拿著一壺陳年燒釀往桌上一擺,輕輕道了一句:“兩位客官請慢用。”便悄悄退出了客房,走時還不忘把門輕輕的帶上。
宋玉正要招呼那少年一起吃飯,一陣微風(fēng)掠過,玄色少年早已站在桌前風(fēng)卷殘云起來,宋玉微微一笑走上前去想讓那少年慢點(diǎn)吃,剛在桌前站定,一桌子菜肴竟然一點(diǎn)不剩,玄色少年這時卻坐下身來打了個飽嗝,這下宋夫子是真的有些目瞪口呆了。
好在那壺陳年燒釀倒是一點(diǎn)沒動,宋玉拿起一個小酒杯自飲自酌起來,少年看那男子一臉陶醉神色有些好奇這杯子里的是什么瓊漿玉釀,好奇道:“夫子,什么好東西,讓我也嘗嘗唄?!彼斡褚姶撕呛且恍o少年也到了一杯,少年不客氣的一飲而盡,只覺得喉頭之間火辣辣的,連聲呸呸道:“唔,真他娘難喝!”男人見此更樂呵了只是輕飄飄的念了一句:“年少不知愁滋味啊?!?p> 一壺酒下肚,宋玉好像有些微醺,但是雙目仍是一片清明開口像那少年問道:“仲隱!你可知道我是誰!”
俊朗少年有些莫名其妙,你不就是教書育人的宋夫子嗎?正要開口回答時,卻看到宋姓男子舉起了一只手,手上竟憑空凝聚起了一團(tuán)火焰,那熾熱的溫度燒的附近的空氣都有些扭曲。
男子不管那少年那驚詫的神情自顧自的說道:“這人間可不盡是凡夫俗子,紛擾紅塵里,人之所圖一輩子皆是蠅營狗茍,百年歲月化作一抷黃土,而有那么一群人,人人所求皆是那無上天道,訪仙問道但求長生不死。仙凡之間一般沒有交集,但是畢竟同處一座天下,自然有那么一些中介人負(fù)責(zé)兩方的交流,調(diào)停雙方的紛爭,而我也是其中之一,我在這凡世俗塵里行走,主要負(fù)責(zé)的就是在這凡間挑選有那求道資質(zhì)的璞玉……”
“簡單的說,仲隱你可愿意登山求道,踏上這條長生路?!?p> 玄色少年聽著那搖身一變就成了神仙中人的宋夫子口中所言,心里有些亂,昨天才碰上一個不知深淺的小道士,今天又冒出來個神仙,難道天意如此,我注定要走上這條修行路。
宋玉看著這暗自思量的俊朗少年,繼續(xù)開口道:“我之所以辦玉林塾,也是為此,學(xué)堂里的十幾名學(xué)子都是我看中的良才美玉,如果機(jī)會恰當(dāng)我會一一向他們道明實情,我不會強(qiáng)求你們,如若踏上修行也是一條充滿坎坷的道路,未必就比在這凡間享一輩子的榮華富貴來的好?!?p> “但是,仲隱你若不愿意修行,也不要做那當(dāng)官美夢了,凡間律法早有規(guī)定,流民賤籍是不可以參加科考入朝為官的。而且你自幼孤苦,在這世上也無牽掛,正好省去不少留戀,我相信你會做出正確的選擇,答案你不必急著告訴我,就算你現(xiàn)在答應(yīng)我,仍需讀三年圣賢書,養(yǎng)一身浩然氣,韜光養(yǎng)晦,磨煉心性,所以三年之后你再告訴我你的答案吧?!?p> 說完這些宋玉就那么憑空消失了,少年心中暗自腹誹,這神仙中人怎么個個來無影,去無蹤的,神秘兮兮。
仲隱躺在靠墻的溫軟床上,今晚的月色格外皎潔,少年借著月光掏出了那塊貼身帶著的陰魚勾玉,月光好像穿過了黑色溫潤的玉佩,本來漆黑的玉佩也顯得有些通透,仲隱把玉佩放在眼前透過魚眼看著那輪明月,月兒圓來月兒彎。
潔白月光穿過窗戶打在床上,一層銀輝蓋在少年身上,仲隱已然睡去。
同一輪明月下,一個舉著仙人指路的青年道士,看著身前一道明暗不定的光幕低聲念叨:“至多還有八九年的時間了……”臉上神色昏暗不清,看不出喜怒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