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蕾本家

　　蕾本家的位置在海邊，占據(jù)著滿壁薔薇花的一角。

　　有時候蕾蕾什么都不做，只靜靜呆坐在門口。

　　看著海平線上的落日，裝出一副詩人的樣子，文雅而憂傷，沒人懂她的世界。

　　蕾本家表面和這個海濱城市的所有便當快餐店一樣。用著兩分的食材，做出五分的味道，賣出十分的價錢。

　　蕾蕾不明白，這個時代為什么是林德興覺得最好的時代。

　　生活不便，交通工具的落后，通訊還需要用實體通訊器，食品隱患，信仰缺失。

　　真實又生動地上演著“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的戲碼。她很理解這是他口中所說“最壞的時代”，卻無法茍同這是“最好的時代”。

　　但是有時候，她靜坐在海灘邊，看著夕陽下在海邊玩耍嬉戲的人群。

　　分不清哪些是玩家，哪些是NPC，但是確確實實能感覺到那一份所謂的“煙火味”，大概這就是所謂最好的時光吧。

　　每當這個時候，蕾蕾就在心底恍惚有點理解林醫(yī)生的想法。

　　無論是逐利而來還是逐利而往，蕓蕓眾生，大多追求的只是一餐一粟，平凡安穩(wěn)而已。

　　這個心愿在任何的時代，都是普世標準。

　　但也是那么一剎那的恍惚，很快蕾蕾把這種想法拋開，換上滿臉的鄙夷。

　　不知道鄙夷的對象是自己還是那個被人傳頌的偉人。

　　趙恒拿著個特大泡沫箱走過來的時候，蕾蕾還維持著沉思的狀態(tài)。

　　只是她此時腦袋正在放空，不過慣于裝腔作勢，從外表看是絕對看不出來她此刻的想法的。

　　她瞄了一眼趙恒，示意他把東西打開。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隨著冰冷淡霧氣滲出來，蕾蕾難得展現(xiàn)了一點驚奇，不過也就如煙花般消逝。

　　她蓋上盒子，抬頭看一眼趙恒，帶著點點的審視。

　　不過最后什么都沒說，起身接過箱子，帶著趙恒走進內(nèi)室。

　　趙恒拿起柜臺上的餅干吃起來，一邊吃還一邊吐槽，嘖嘖嘖，太難吃了，那么甜。

　　“今天又不開店??？”

　　”早上起來的時候，我看到一只麻雀飛到我的床頭，不忍心打擾它，就陪著它到下午了?！?p>　　蕾蕾把白花花的腦髓取出，打開水龍頭開始浸泡?！睕]吃東西吧，我給你做一個。“

　　白花花的腦髓浸泡在透明的液體中，真的很有違和感。

　　趙恒道了聲謝，避到門口坐下。

　　蕾蕾給他做了最簡單的餐蛋面，上面靜臥著的金黃色煎雞蛋讓趙恒恍惚也有了家的感覺。

　　趙恒第一次遇到蕾蕾，是在三個月前。

　　那天他從魔法世界追著一只叫白小球的神獸，一不小心就傳送到了荒原地帶。

　　對于他這種技能沒滿，沒錢沒裝備，心智不成熟的人而言，進入荒原地帶就是一個死。

　　里面是一個失衡的世界，沒有任何的法律規(guī)則可言，出現(xiàn)的任何事物也是隨心所欲。

　　也曾聽說有很多人被永遠困在了里面，終究一生也出不來。

　　趙恒剛進入那個區(qū)域就感覺到不妥，但是當他想回頭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

　　他發(fā)現(xiàn)自己被黑漆漆的霧氣籠罩，所有的傳送技能失靈，而自己身上除了自己倒騰的手環(huán)，其它的技能都失效。

　　趙恒懷疑自己是不是進入了網(wǎng)絡的黑洞，馬上就會被吞噬。

　　從來沒有過的恐懼讓趙恒無所適從。

　　他也曾聽說，對于他們這種修行者來說，最差的情況就是網(wǎng)絡與大腦斷鏈，人從網(wǎng)絡世界直接回歸本體。

　　可能會導致本體大腦的損傷，所以會有一系列的“非人檢查”等待著。

　　而重新回到網(wǎng)絡，也會出現(xiàn)一些難以估計的混亂。

　　趙恒從來沒有和主機斷鏈過，對于那個所謂的本體，他仿佛生來就沒有體驗過，更不用說所謂現(xiàn)實世界帶給自己的意義。

　　所以那一刻他是驚慌的。

　　萬一斷鏈了，等待自己的是一個什么樣的“現(xiàn)實”？

　　他無法想象無從稽考，對于這種力不從心的恐懼，他從來沒有體驗過，也不知道怎么處理。

　　也就在那個當下，有人把他從迷霧中拉了出來。

　　眼前突然重現(xiàn)了光明，而蕾蕾就是帶著光明而來的那個人。

　　后來趙恒才知道，他并不是進入了游戲黑洞。

　　他進入的是荒野獵人設下的陷阱，類似于迷藥，可以短暫地讓本體大腦的神經(jīng)元處于休克的狀態(tài)，沒有感官，勾出人心最恐懼的東西。

　　然后就如行尸走肉一般，讓對方為所欲為。

　　還好人腦對這種“迷藥”很警惕，只要有過一次經(jīng)歷，就會產(chǎn)生“免疫”，所以用這個方式來“獵食”的人并不多。

　　所幸趙恒運氣不錯，蕾蕾及時把他帶離了那個區(qū)域，沒有造成損失。

　　感念她的“救命之恩”，趙恒在“桃花源”的時間都泡在蕾本家不走，打發(fā)著自己無聊的日子，順便看著妖艷賤貨如何在作死的路上越走越遠。

　　趙恒吃完面條，每個細胞都洋溢著飽腹感。“你是不是有一個男朋友是單車發(fā)燒友？我后天要參加迷蹤單車的比賽，想取下經(jīng)?！?p>　　“有嗎？沒有吧。”

　　“怎么沒有，上周好像還一起在這里喝酒來的。臉上有條疤痕的那個。”

　　“哦，分手了，聯(lián)系不上了?！?p>　　“恭喜你?！?p>　　“謝謝?！?p>　　“那咋整？”

　　“我可以為你獻上最真摯的祝福?！?p>　　“記得把錢打給我。”趙恒起身告別，只能自己另想他法了。

　　此時已經(jīng)入夜，“桃花源”有分明的四季。

　　此時帶點涼意的秋風吹在趙恒身上，讓他有種蕭瑟的感覺。

　　這個板塊的人不多，趙恒甚至懷疑這里多數(shù)都是NPC，和你聊天互動的只是一組數(shù)據(jù)，一段代碼。

　　畢竟玩?zhèn)€游戲還要每天過得這么苦哈哈的，也實在太可笑了。

　　趙恒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出現(xiàn)在這里，由于缺乏本體的意識。

　　他有時候甚至懷疑自己的真實性，可能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是主機編好的程序而已。

　　想到這里，身上的涼意更濃了，這個問題也許永遠都無解，直到自己生命盡頭那天。

　　如果自己生命有盡頭的話。

　　…………………………………………

　　炮山

　　免費的教練沒找到，趙恒只能在信息庫里隨機挑選了炮山的“野教”。

　　聯(lián)系上之后，對方給了趙恒一個傳送門。

　　按照約定的時間過去，地點在一個類似廢棄工廠的入口。

　　炮山是一個大花臂帶鼻環(huán)的魁梧大漢的形象。但是他一開口，卻是一把充滿了磁性的低沉音調(diào)。

　　“你之前有過什么訓練？”

　　“我把林伯清的所有技能特點和姿勢都下載了，我能隨時變成他任何年代的造型，包括語言動作都惟妙惟肖?！?p>　　趙恒一臉得意。

　　“好吧，那我們從最基本的開始?！?p>　　炮山是外表粗糙，內(nèi)心細膩的漢子，他從最基本的理論開始說起。

　　“雖然我們這里是網(wǎng)絡世界，得益于腦神經(jīng)和主機的無縫鏈接，你可以得到一切的資訊和知識點。但是大腦的神經(jīng)元也是需要經(jīng)過刺激才能產(chǎn)生下一步的發(fā)展。好比你如果從來沒有品嘗過酸甜苦辣，就算代碼給了你這個指令，神經(jīng)元也無法傳送這種感官。”

　　趙恒覺得有點奇怪，但是一時也抓不住奇怪的地方，只能被動地接受著解釋。

　　炮山的手指在虛擬操控盤上按了幾下，面前就出現(xiàn)了兩臺單車。

　　面前的景觀也發(fā)生了改變，廢棄工廠變成了單車賽道。

　　“快開始吧?！迸谏阶约嚎缟掀渲幸惠v，指著另外一輛招呼趙恒。

　　“你初賽已過，就是迷蹤單車的基本規(guī)則你是懂的了?！?p>　　“我不懂啊，我就拐了個彎就到終點了?！壁w恒實事求是。

　　“好好好，知道了，知道你厲害了?！迸谏椒藗€白眼，“準備啦，開始?！?p>　　隨著他自己喊的口號，炮山一馬當先開始出發(fā)。

　　趙恒迷迷糊糊地也在后面跟上，一邊心里默默吐槽，連個槍聲都沒有，真是簡陋的設備。

　　賽道剛開始先是一條斜坡，趙恒就算不用力踏腳板，單車也因為慣性快速向下。

　　陡峭的坡度讓趙恒的車頭有點搖晃，再加上各種各樣的障礙，他不得不握緊車把手，提起精神閃躲。

　　這段賽道像極了“桃花源”小超市門口那些投幣的老式游戲機。

　　有時候趙恒坐在樓下喝汽水，會看到一群小孩在那里玩得不亦樂乎，有時候還會高興得手舞足蹈。

　　每當這個時候趙恒就懷疑，那個年代的孩子童年真的如此嗎？這么一個無腦的游戲也會玩得津津有味？

　　反正他自己現(xiàn)在真人cosplay這個游戲就玩得一點都不開心。

　　娘的，怎么會有那么陡的賽道，最少五十度吧。

　　斜坡下面是一段短短的窄橋。

　　說它窄，簡直是侮辱了一個“窄”字。

　　因為沒有走到跟前都完全看不到它的存在，他大概只有半個自行車胎的寬度。

　　趙恒理所當然地過不去，直接墮落橋底。游戲結束。

　　炮山一臉得意地說：“我這個賽道怎么樣？？是我親手設計的，綜合了很多元素，等下你越到后面就會越發(fā)覺他的趣味?！?p>　　第二練習開始，因為有了準備，趙恒很輕松經(jīng)過了窄橋。

　　然后后面不斷出現(xiàn)了各式各樣的障礙：拉著你車尾的幽靈，咬你腳的異形，據(jù)說擾亂心智的海妖，向著你臉飛撲過來的各式各樣惡心的東西。

　　在連續(xù)三十六次都沒有完成整個賽道比賽之后，趙恒有點抓狂，坐在地上不肯起來，“真正的比賽也是這樣的嗎？”

　　“不是啊，這是我獨家設計的魔鬼賽道，如果能在我這個賽道上獲得勝利，那迷蹤單車不是小問題嘛?！?p>　　炮山說完覺得不對，有點驚奇地問：“難道你真的沒有走完初賽的賽道？”

　　“我走完了，不然怎么拿了個第一名？不過我真的拐了個彎就到了?！?p>　　炮山驚疑不定，把地上的趙恒拉起來。

　　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一個小小的發(fā)光紐扣，把紐扣貼在趙恒的腦門上：“你現(xiàn)在模仿一次初賽的情形?！?p>　　趙恒剛想問這個怎么模仿，眼前的景象再一次發(fā)生變化。

　　炮山按照當天比賽的情形重新模擬了現(xiàn)場的環(huán)境。

　　三十名參賽者已經(jīng)準備到位，只剩下趙恒沒有上場，此刻他的腳邊正是他那天參加比賽的單車。

　　炮山一臉正式的樣子也感染了自己，趙恒按當天的情形調(diào)整了自己的外形。

　　跨上單車上場，同樣看到了白發(fā)熒光黃小哥對自己做一個嘲諷的手勢。

　　炮山原來除了是個教練，還是一個細節(jié)大師啊。

　　比賽開始，趙恒按照自己初賽時的情形，不緊不慢的落在最后。

　　甚至他還按照當時自己的想法，模擬了一次比賽思路。

　　來到分岔路口，“長發(fā)李伯清”慣例向左拐。

　　同樣面前出現(xiàn)了一堵墻，趙恒再次確認了當時的記憶。

　　在還有兩米處的地方加速，然后毫無意外地撞上了墻，直接摔倒在地。

　　趙恒頭冒金星地站起來，不死心走過去敲了敲墻壁，實實在在的錯誤路徑啊。

　　“你這模擬有誤吧？”趙恒回頭看炮山，“我當時就是左拐，然后就到達終點了?！?p>　　“那你自己的比賽路徑會出現(xiàn)錯誤嗎？”

　　趙恒沉默了，腦神經(jīng)和系統(tǒng)鏈接之后，每個人的大腦就成為了一臺獨立的主機，實現(xiàn)了真正的信息共享。

　　你可以隨時查重擬任何發(fā)生過的情形，不存在任何的誤差。

　　所有炮山這個從系統(tǒng)上下載的數(shù)據(jù)，不會出現(xiàn)任何差錯。

　　難道這又是另外一個bug?一個系統(tǒng)都沒有發(fā)現(xiàn)的漏洞？

　　“會是系統(tǒng)漏洞嗎？”

　　“自從天才趙遠接受了德興的網(wǎng)絡安全系統(tǒng)，以前所有存在的漏洞都已經(jīng)被清理，這種這么低級的問題不可能出現(xiàn)的?！?p>　　雙方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不管你如何進入到?jīng)Q賽，但是既然已經(jīng)發(fā)生了，你又找了我來做你的教練，我們還是好好的練習一下吧?！?p>　　炮山首先從沉思中反應過來。

　　“如果你拿了冠軍，記得領獎感言的時候幫我宣傳一下哈。怎么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p>　　“好說好說?！?p>　　后來炮山?jīng)]有在用他自制的跑道來給趙恒練習，但是他把過去所有的迷蹤單車賽道路徑都調(diào)了出來，而且還會把這些賽道疊加。

　　也就是說趙恒同時要進行兩到三條賽道的比賽。

　　炮山還一直在旁邊干擾，比如唱個歌跳個熱舞什么的。

　　趙恒真的不覺得他的這些干擾項對自己的練習有任何幫助。

　　這哥們應該是“仗劍天涯”玩多了，滿腦子都是世外高人給人練功的法子。

　　一天下來，趙恒覺得經(jīng)歷了非人的虐待。

　　文學作品里的“粉身碎骨”可能就是這個感覺。

　　這個時候他就無比吐槽林德興的想法。

　　你讓大家能感覺到酸甜苦辣就算了，為什么連病痛傷心都那么真實，存在痛楚的世界還是天堂嗎？

　　“永樂元”應該改名為“痛死老子網(wǎng)絡世界”。

　　趙恒拖著沉痛的身軀回家，出門時候聽到炮山在外圍賭場下注，好像隱約有自己的名字。

　　默默祈禱不要賠死你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