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人生似乎總是這么不盡人意
天似乎一剎那便變得格外陰郁，剛才還麗日當空烤我一身油，如今洗個澡出來竟然是一片黑云壓城城欲摧的既視感。伴隨著“嗚嗚嗚……”的風聲，小婢女們一桶一桶地往外提著水。
我真心覺得過意不去，但是那叫碧紅的小丫鬟分外的犟。沒錯，就是那拿命威脅我洗澡的那位，開口閉口都是，長王子吩咐……
對此我還能說什么呢？如若不讓她們弄，便是把她們的生命棄如敝履。蒼天可鑒，我真的是心疼她們，那風聲大的跟打口哨似的，很明顯這是要暴風雨來臨的節(jié)奏，她們這么一桶一桶地往外提水，我這接受現(xiàn)代教育的人真的沒辦法做到心安理得。
還好人多力量大，一柱香左右便完工，幾十來號人一起動手，那畫面堪稱提水總動員。繼而又留下五個丫鬟打掃地上的水漬，收拾殘局……
小桃子讓我去臥房待著，她則探出小腦袋來回張望，我喊她坐我旁邊，小桃子跟往常一樣拒絕這種主仆平等的待遇，我對此依舊毫無辦法，我說：“你在看什么？”
小桃子來我旁邊站著，輕聲地問我：“小姐，你說長王子以后每日都會這般大費周章的布局讓您沐浴嗎？”
你問我？我問誰？
“你覺得呢？”
小桃子很傲嬌地回答我：“奴婢覺得應(yīng)該是。小姐總算是苦盡甘來了，沒想到這長王子對小姐竟這般好?！?p> 你怕是那長王子安插在我身邊的說客吧？天天讓我洗個熱水澡就是對我好？我躺在床上很是無聊，實在是搞不懂這丫頭的腦回路。
正準備起身去云帆小筑用餐，便聽外堂有人通聲：“一小姐可在？”
小桃子趕忙出去，應(yīng)聲：“何事？小姐在休息?！?p> “這位姐姐安好，小的是廚帳上派來給一小姐送膳的。今兒風沙大，恐有大雨，劉管事讓小的告訴一小姐不必再去云帆小筑了?！?p> “好的，我替小姐收下了。麻煩小哥兒了?！?p> 那送餐的男丁應(yīng)是出去了，不久后便下起傾盆大雨來，小桃子命小丫鬟們給我準備好矮幾與跪墊，囑咐我用餐。
今日這飯沒了那些個端著的王子與公主們，我用的格外舒暢，話說吃飯么，就得坐著，這跪著真的是對膝蓋莫大的不尊重。小桃子在我一屁股坐到那蒲團上時，就知道我要干嘛，趕緊吩咐那些個小丫鬟再去打掃一遍澡堂子，愣說是不干凈，讓她們再去抹一抹，免得被瞅見影響我的形象。
即便我覺得并無大礙。
屋外的雨“啪啪啪……”地下著，似乎并沒有要停的意思，用完餐漱完口后我便躺回屋里小息。雨似乎越下越大，隔著窗紗清晰地能傳進屋里來……
在現(xiàn)代時，一到下雨天我便格外地嗜睡，有一次也是這么大的雨水，那時我還在醫(yī)院上班，被閨蜜艾樂稱為“端尿盆的小護士”。
艾樂是我護校同學，在大二那年，托關(guān)系轉(zhuǎn)了電子商務(wù)，還慫恿我一起撤離，很有先見之明地跟我說，“做護士沒多大前途，充其量也就是個高級保姆，點背的被分到ICU，只剩下導尿倒尿、灌腸、鼻飼、消毒各種管子了；點清的分去手術(shù)室，巡回護士倒也算了，若是個器械護士，我嘞個去，天天看著醫(yī)生白森森的刀子進血淋淋的刀子出，不得從此做了尼姑，天天吃齋念佛，斷了葷腥？”
我說她那是危言聳聽。
她倒好，接著給我灌輸做護士的各種不好：“如若到了急診，像你這不長眼的，一不小心看錯了醫(yī)囑，那可是人命。”
應(yīng)了這丫頭的烏鴉嘴，雖然我確實是進了急診，還跟那急診醫(yī)生定了親，但是，我絕對不是背著人命才出來的。
那天的雨，像今天這般匆忙，傍晚六點零五分，120接到了急診電話，有人跳樓。
雨下的特別的大，患者被送來之前，隨車護士便打來電話：“是一8歲的小姑娘，從10跳下……”
我在門口接車，雨水淋濕了我的衣裳，但似乎已經(jīng)被心靈震撼了，有多大點兒事兒會讓一個8歲的小姑娘輕生？接到車推進搶救室準備關(guān)門時，小姑娘的奶奶一下子便跪到我面前！
“求求你，醫(yī)生，求求你，救救我孫女……”那一刻，我竟說不出來任何話來。
還是我那前未婚夫嚴龍很冷靜地回地上那老人家：“你這樣只會妨礙我們正常搶救。一何，關(guān)門?！?p> 那一瞬間，我只覺得這個人冷靜的可怕，但是我竟說不出他半點兒的不對。在這搶救室，一秒鐘都是患者的黃金時間，因為每一刻都是在與死神搶人。所以他說的并沒有錯。
只聽他說：“那么高的樓跳下來，盆骨竟然無損，但臟器嚴重破裂出血……奈一，立刻聯(lián)系普外科會診……檢驗科的血型結(jié)果配出來了嗎？趕緊打電話催……”
即便我們搶救了三個多小時，但那張帶著血塊的臉還是越來越慘白。孩子的奶奶在聽到嚴龍宣告死亡的那一瞬間，立刻暈倒了。
即便搶救及時，但因為傷心過度又受了刺激引發(fā)了腦梗，導致半身不遂，而且會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漸腦萎縮，到最后，連胳膊都無法抬起，無法正常進食……
老人的子女不能接受，失去孩子的痛苦，還有老母親的并發(fā)癥，讓這事情逐漸延伸成了醫(yī)鬧，雖然我們都知道嚴龍并沒有錯，但是還是因為在傳達態(tài)度上，沒有顧及老人的心情，被全院通報批評，罰款賠償了事。
但是事情并沒有這么了結(jié)，老人在嚴龍出了十萬、醫(yī)院出了十五萬賠付款后，第二天便跳樓了。
這似乎是個噩夢的開始……
嚴龍一周后便辭了職，我還記得他在臨走時跟我哭著說：”一何，我真的沒有想到，沒有人告訴過我，我該怎么辦？“
我一直都知道嚴龍的壓力，沒有醫(yī)生愿意扯上醫(yī)療事故，這次的事情確實怪不了嚴龍，但是我們知道，家屬只是要個安慰，可如今這安慰卻毀了一個年輕醫(yī)生的大好前途。
他說：“我不會再做醫(yī)生了。我現(xiàn)在一看見病人，就想起那個小姑娘，想起她的奶奶……”
他還說：“如果我當時等老人兒子回來再說，就不會這樣了……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我沒有想到的……”
那日之后，我再也沒有見過他，他像是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我去過了所有能找他的地方，問過了所有熟悉的人，雖然寥寥無幾，但依舊沒有找到過。
我一直沒有說過，嚴龍是個孤兒，靠自己的努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從小到大一直都是靠著拔萃出類在人群里立足，這樣的打擊，對于他來說，是多么的可怕！
一直到一個月以后，我收到了他寄給我的信，信封上只有收件人地址與姓名。
他在信里跟我說，他從醫(yī)十年，沒想到最終還是放棄了。他曾以為，他會一直在醫(yī)院呆下去，成為一個醫(yī)界的佼佼者。
說里面還有一張銀行卡，那是他最后的七萬塊錢，本來他看好了一間房子，準備再攢些錢去付那棟18萬的首付……但是給了老人家屬十萬，如今老人又去世了，這七萬也沒了用，他讓我交給老人的家屬，表達他的歉意。
說他對不起我……
說，他不會再與我結(jié)婚了……
那個時候，我多么希望那個雨夜就是一場夢，從來不曾來過。但是我知道，醫(yī)療記錄由我親手所寫，它就在那里提醒著我，這是多么現(xiàn)實的一個不平凡的夜……
我去小女孩家的時候，做好了被掃地出門的準備，雖然他拋棄了我，但是這是他最后的請求。
老人的兒子沒有想象中那么厭惡抵觸，他講了小女孩的故事給我。
自殺的小姑娘，他們夫妻因為工作原因從來不曾管過，小女孩一直由她的奶奶照看。那日，其實并沒有什么要緊事兒，只是女孩一直在看電視，奶奶催促她寫作業(yè)，讓她不要看了。但是小女孩在奶奶的再三要求下，都沒有聽話。奶奶鮮少對她發(fā)脾氣，那日竟說得重了些。結(jié)果在奶奶去廚房做飯的時候，小姑娘直接從陽臺上跳了下去！從那之后，老太太心里便有了陰影，他們夫妻知道，是她的心里無法走出那日的場景，如今竟連身子也壞了，她整日躺在床上想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想如果她不罵她，想如果她不去做飯，想如果那天沒下那場雨她們肯定在院里的小公園溜達，想如果……但她知道，那終究是想……于是，她跟她走了，她臨走前留了信，說她不怪那個醫(yī)生，是她的錯。
但是他們夫妻無法原諒嚴龍，所以那一周都沒有去告訴他，他們的母親并沒有怪他。
人生似乎總是這么不盡人意，總要有誤會與傷害。我想告訴他，一切并不是你所想的那樣，那些傷害已經(jīng)過去，誤會總會被解開，但我打開通訊錄，撥過去……
依舊是那冰冷冷的機械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電話已關(guān)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