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倒不是亂彈了
凌宜的事一出,莫梓涵的手受了火身藥的波及,潰爛了五日有余,另外兩名受傷的隨士撤走所有關(guān)于阿摩國的東西,并得令繼續(xù)搜索相關(guān)的消息。
莫梓涵的手傷來的蹊蹺,為了避免被外人走漏消息,便趁此次東江漁村的來信,正好讓她避避。
連張老太太派人過府詢問她的蹤跡,軒意園的人皆回答回鄉(xiāng)探親了未歸。
而莫梓涵依舊還在園內(nèi),等待著凌晨的車馬。
月光圓潤,發(fā)著銀邊。
夜里輾轉(zhuǎn)了半宿,莫梓涵起了身,靜靜地關(guān)上木門,繞到園里池邊的碎石邊,蹲了下去,周圍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夜深所有人已都入睡。
“依舊還是舊時模樣,都沒蒙過塵。”
一抹青綠在夜色上微微透光。
前不久,她在遺物里找到了小金鑰匙,因有段時間京府與南疆的關(guān)系緊張,凡是與南疆兩字沾上邊的多有涉查。張府高堂對她父親曾在南疆經(jīng)商一事略擔(dān)心涉牽連,于是話里明里暗里讓她扔掉相關(guān)的東西。但很多都是她的回憶,舍不得扔,就找了個小地方讓人挖了個小的藏寶庫。地方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帶鉤便是從里面拿回來的。
當(dāng)她剛進張府為婦時,敬奉長輩茶,在丫鬟的帶領(lǐng)下一個個地叫了聲爹、娘。到了張老太太那的時候,老人家留意到了她的腰間配飾。
“這睿恒,不是說把這東西贈人了嗎?原來給你啦。”張老太太接過茶水,輕拂過茶料。
張家的高堂才留意到,家傳的青綠帶鉤在新嫁娘的腰間,畢竟這東西在這京府僅他張家有,是御賜的好認。
“舊時,先生便說是贈與同桌的......原來在你這。”吳氏的笑臉慢慢平了下來,面前的媳婦男扮女裝入學(xué)堂,而且還在那之后拐了自己的兒子去南疆月余。原本就是傳統(tǒng)禮教出身的她見現(xiàn)下一片的喜慶氣氛,盡管頗有微詞,但無再多言。
同時,心里有略微慶幸,那傳出來的斷袖為假。
而張父打從熊溪村就見過林堂的兒子,自以為其有雙生兒女,但當(dāng)自己的二兒子要求去林家提親時,才知道林堂家的女兒如此出格。
“這睿恒早晚......”他放下了茶杯,要說,但是被吳氏攔下。
張老太太見他們要發(fā)不發(fā)的樣子,輕輕地點了點,“這帶鉤還是男子佩戴好些,當(dāng)時他身上竟然少了這物件,可沒少受家規(guī)之罰,打得可是皮開肉綻,受了不少苦呢。但他可好被罰了也不哼一聲,對于帶鉤怎么變了佩玉,他還是堅持說給人了堅決不拿回?!?p> “原來是給心上人了?!弊婺感?,給了她一個紅包,又說,“好孩子,這里不比林家,張家是官宦人家,有規(guī)矩有門面,以后李媽媽會跟你詳細說,凡事都得牢記清楚了,知道嗎?”
點點頭。
她當(dāng)時看了張家人的臉色,明白了張老太太話里的意思,知道這家傳的東西不應(yīng)該在她一女流之輩的身上,回去后找了個借口想要跟張睿恒交換回佩玉。
“這青綠帶鉤我?guī)е缓每?,還是我的佩玉好。換回來吧?”她纏著正在看賬本的張睿恒換回她的佩玉。
“我娘子帶什么東西都好看,誰說的!”他停下手里的審查,溫溫柔柔地看向她,抓住了她伸去腰間的手,手里因冬夜緣故,帶了些暖,“當(dāng)時曾曾祖父便以這個為聘禮娶了曾曾祖母,相濡以沫,互相扶持開了家業(yè),開散出了張家現(xiàn)今的樣子?!?p> “我希望,我們也能開散出屬于自己的兒孫滿堂?!彼麛堊∷难?,進了懷里,輕輕地在脖頸間吻了下。而她聽見那么正經(jīng)話少的人正撩著她的情緒,臉微微紅,便沒有再提交換的事情了。
落在吻里很久很久之后,她才想起了什么,問。
“那我之前是搶你的,你怎么不要回去?”她想想,嘴角含著笑,“該不會,你真有斷袖之癖吧?!彼菚r候還是一身的男裝呢。
他停了停,耳朵又微微地紅了起來,其實他真有想過這個問題,他曾想過如果她的耳洞只是因為風(fēng)俗而有三個,那他一男的老是見到“他”就身體發(fā)熱,是怎么個回事,困擾了一段時間。
但這些煩惱他都沒有表現(xiàn)過,最終只對懷里的人說,“只是喜歡你而已?!蹦谢蛘吲?,并不重要。
而她心里甜甜地,知道,早在很早很早,她搶了他的帶鉤開始,情根便已深重。
因張睿恒不肯換,于是只要出了軒意園她便不佩戴青綠帶鉤,而這件東西慢慢地因為珍貴也放進了她的小藏寶庫里,連張睿恒也不知道。
莫梓涵拿下胸前的東西,喃喃道,“或許就該讓你也跟著一起被銷毀的?!彼傆X得凌宜能找到這,是這帶鉤帶來的。阿摩國的人善用巫術(shù),實在不無可能。當(dāng)初如果不是自己一時的任性要離家,或許有些事情是可以避免的。
往時的自己凡事都沒有考慮后果,現(xiàn)在這帶鉤,她打算趁著這次離府也帶離張府。她跟張老太太說過的,就靜靜地呆在張府不起任何的波浪,還他所有給過她的好。
這也算是一件吧。
她放下了父親給的琉璃珠又放進了母親留下的鑲金玉鐲。將小金鑰匙環(huán)在了脖子上,又將碎石鋪了上去,抹去了裙子上的灰,手里握著那青綠往回走。
“梓涵,你這么晚出來做什么?”
正在拍灰,她聽見背后有人問了她,她驚了背后一身冷汗站了起來。
轉(zhuǎn)頭看見冬雪站在了她的身后,雙眼朦朧,打著哈欠,手里拿著香爐,正在問她。
在轉(zhuǎn)身之前,她已經(jīng)將那青綠帶鉤藏進了腰間的袋子里,她邊回答,邊看了一眼自己的袋子是否有露餡,“再過兩個時辰,就要起身歸家,多年沒見父母了,有些緊張得睡不著覺了?!?p> 袋子已束口看不出什么了,她向前迎去,問,“冬雪姐姐,你也睡不著嗎?”
“我倒是困得很,主子那里每夜隔一個時辰都需要換安神香,我聽見外頭打更了,便起來了?!彼执蛄藗€哈欠,遞給莫梓涵?!凹热荒闼恢痪痛鷦诹税?,記住每隔一個時辰換一次,晚一些些都不行,知道了嗎?”
“每個時辰?”
“嗯,自從二少奶奶去世后便如此,記得換得勤些?!?p> “好的,冬雪姐姐?!?p> 莫梓涵趕緊上前接,腳踩在碎石上,沙沙響。那香爐聞著有股藥味,也有淡淡的蘭香。冬雪遞給她之后,又打了個哈欠,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主屋的門,她輕輕地開,因為出來得早些,眼睛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夜晚的黑,屋里的擺設(shè)她原也熟悉,腳步輕輕地走到了床前的矮桌前,她換了新的安神香進去。床的紗幔放著,隱隱約約可以看見之前她一轉(zhuǎn)身就能見的好看側(cè)臉。
甚是好看,也甚是想念。
想著這一去,有大半月的時間將見不到他了,心里有些不舍,在紗幔前停留了一會。
“冬雪?”
那好看的臉輕啟了唇,竟然還沒有熟睡!
“二爺,是梓涵?!?p> “怎么是你.....”
“今夜是梓涵守夜?!?p> “以往都是冬雪......”
“梓涵睡不著,于是替冬雪姐姐換香爐?!彼?,想著主子應(yīng)該也只問兩三句,便會入眠了,拿了香爐便要走?!笆直?,驚擾了二爺。”
那紗幔卻掀開了,叫住了她,“為我撫琴安神吧。”神態(tài)像是根本沒有入睡過似的。
“可我的琴彈得不怎么樣?!?p> “無妨?!?p> “二爺怎么還沒睡下?”
“心不安,無法入眠?!?p> “二爺,夢見什么了?”
夢見了什么,他閉上眼全是血淋淋的畫面,放下紗幔,他轉(zhuǎn)而躺下說,用手遮蔽了額頭,答,“只是夢而已,心不靜?!?p> 閉上眼便能想起夢里,幼年他帶回了只流浪的黑狗,而第二天那黑狗就口吐白沫死了,張父告訴他不準(zhǔn)玩物喪志,而張母則給了他一只木制的黑狗代替。他夢見了什么,夢見了那木制的雕刻變成了一把桃木劍,直直地插進了他的胸膛。
醒來時已大汗淋漓。
閉上了眼,依舊看見那血紅的眼睛,“木狗索命?!?p> 這都是什么夢呀。
看來這安神香并不管用。
“二爺,別想那只木狗了。想想早上的祥云,想想路邊小攤的生活氣,想想山間流水。嗯,我知道給二爺彈什么曲子了。二爺,你閉眼,靜心聽聽。”
“好?!辟~內(nèi)的人,轉(zhuǎn)過了頭,沒有閉上眼,靜靜地透著微微月光,琢磨一絲的光亮。
她點了點頭,拿了琴,想著冬雪說他一個時辰便要換一次安神香,而現(xiàn)在卻還是無法入睡。她也不再故意彈得斷層又?jǐn)嗦淞?,輕輕地動了動琴弦,為他奏了靜心曲。
“倒不是亂彈了。”紗幔里的人,微微了轉(zhuǎn)了身,看著隔著紗幔在遠處的人。
月光下,一身的淡黃,梳著雙環(huán)發(fā)髻,額間微微有些碎發(fā),認真地彈奏著之前琴師傅從未教過的琴曲,一勾一壓靈動輕巧?;秀遍g,他好像看到了舊人,畫面里出現(xiàn)了那已許久不肯入夢的人,不同的是她一身的縞素披著一件淡黃披風(fēng),偏著倭墮髻,笑聲如銅鈴,從駱駝上下了馬,見著他就喊木頭。
“莞兒?!彼种飧采w了臉,又想起了她在木棺里的樣子,聲里帶著苦澀,暗淡了下去。
聽見那熟悉的叫喚,莫梓涵壓住了琴弦,她都聽見了自己心跳的聲音。
他在喚莞兒,那可是她生前的小名!
“二爺是?”
他沒答。
“掛念少奶奶了嗎?”
帳內(nèi)依舊沒回答,紗幔輕輕搖動了會兒。
“說了掛念,她知道嗎?”瓷枕略下發(fā)絲,尋找那說話的方向,暗里瞧見了影子。
莫梓涵輕輕又撥起弦音,輕聲答,“有心便能知道的?!?p> “你......”紗幔里,說,“不像是只會彈一首曲子的漁家女。”余韻有余,甚至曲譜了然于心。
琴又停,壓不下回旋震音。
“許是天賦好吧?!?p> 自己的心跳聲已慌亂,為了掩蓋這聲音,她輕聲說,“靜心曲僅學(xué)了這么多,奴婢再換一爐安神香。”
“不必了,下去吧?!?p> “嗯。”
這曲子明明也不是她生前奏過的,怎么就讓他想起前塵往事了,莫梓涵俯身出去,希望剛剛那一聲僅僅是她聽錯了。
“二爺,您歇息吧?!彼晕⒒艁y地走了,一點也不敢看向那紗幔里,可能會觸碰到的目光。
到了寅時,她收拾了東西,便往準(zhǔn)備好車馬的地方走去。
“梓涵姑娘,上來吧?!?p> 莫梓涵笑了笑,又是那個曾經(jīng)幫助過她的小廝,這次有他一路隨行護送便應(yīng)該能順利許多,她踏上了車馬板。
“之前你不是問那天降的神仙是誰嗎?”小廝安撫了下馬,摸了摸馬背,指了指里頭的方向。
還有其他人隨她去東江漁村?
她低下頭進了馬車內(nèi),見到了人,不由得吃了一驚。年輕時她就拐過一官家公子離家出走,而現(xiàn)在她好像又要闖大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