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在孟州城大街的夜市上有個燴面攤子,已開了有十二個年頭,老王也從一個青年成為了如今的壯年漢子。
燴面的分量與味道很不錯,而老王又是個勤懇的人,一年到頭除了過年與寒食節(jié)的幾天之外,皆雨雪無阻的經(jīng)營著攤子,再加上他總是笑臉迎人,所以生意向來很好。
即便是在這樣風(fēng)雪交加的夜晚,也還有三五個客人在老王的攤子里吃東西。
二更過半,因風(fēng)雪的緣故夜市里已沒什么人了。老王坐在爐前打起哈欠,想著這般寒冷的天氣應(yīng)是不會再有人來了,等桌面上的幾位客人吃完之后便將攤子收了,早些回去休息。
就在這時,老王看到鐘恒從街頭奔來,他便露出了笑容,伸了個懶腰站起來,而對方也正好來到了他的攤子。
鐘恒喘著大氣,表情顯得痛苦,用一種接近哭腔的聲音急匆匆道:“老王,來一碗燴面,要快!”
老王打量了鐘恒一眼,問道:“今天怎的就你一人來了?康哥兒呢?”說話時已將面下了鍋。
鐘恒沒有回答,只是向后退了幾步坐在離自己最近的凳子上,雙拳緊握,兩只腳不停上下抖動。
面很快就端了上來,鐘恒二話不說便拿起筷子吃了起來,也不管這面有多燙,就像是一個餓了幾天的人,只想盡快把食物吃掉。
面太燙,已在鐘恒嘴上燙出一個泡,但他卻沒有停止動作,又因吃得太急,被嗆了一口,忍不住咳嗽起來,連眼淚都咳得涌出來,桌子也被他胡亂揮動的手腳弄翻,連帶自己與別人的面全都灑在地上。
老王趕緊跑過來向那個正好與鐘恒同桌的客人鞠躬道:“抱歉抱歉,還請客官不要生氣,我替這小子道歉?!?p> 鐘恒突然從凳子上猛地跳起來,朝著他所來的方向狂奔,眨眼間就到了街口,再一晃眼便沒了蹤影。
他發(fā)瘋似的朝前奔跑著,用盡了全身力氣,跑出這輩子最快的速度,仿若一支弩箭,穿透怒風(fēng),摧破大雪,不達(dá)目的地決不停下。
當(dāng)鐘恒重新回到城郊的破廟之后,不禁愣在原地,廟里沒有半個人影,也沒有任何打斗的痕跡,甚至連腳印都沒有,仿佛今晚從未有人來過。
廟外突然傳來腳步聲,鐘恒迅速跳了出去,看到一個背著黑色箱籠,身穿白色毛裘大衣的年輕文士,正站在雪中瞇著眼睛微笑。
鐘恒警惕道:“你是什么人?”
對方道:“我叫做裴鏡云,是個游走江湖的閑人?!?p> 鐘恒道:“你又怎么會在這里?”
裴鏡云道:“我從夜市里一路跟著你過來,只因你一心只想著別的事情,所以才未發(fā)現(xiàn)我?!?p> 鐘恒已經(jīng)沒有耐心,說道:“你為什么要跟著我?若是不說個清楚,可就別怪我動手了?!?p> 裴鏡云拎起衣角道:“你將燴面攤的桌子掀翻,湯汁不偏不倚正好灑在了我的衣服上,所以我便追過來討個說法?!敝灰娝拇笠律险戳艘黄忘S的湯漬,在白色的毛裘上顯得格外扎眼。
鐘恒從懷里掏出錢袋扔在地上道:“這些錢應(yīng)該夠賠了,你現(xiàn)在可以走了?!闭f話時不停用眼角余光的瞟著破廟。
裴鏡云沒有去撿錢袋,只是看向破廟說道:“你神色不太對勁,想來是遇上了什么要緊事?!?p> 鐘恒否認(rèn):“我什么事也沒有,你拿著錢離開便是?!辈蛔杂X向旁邊挪了一步,擋住身后的破廟。
裴鏡云微笑了一下,向后退了幾步消失在大雪中。
鐘恒沒有心思去理他,趕緊轉(zhuǎn)身返回破廟,但當(dāng)他再次踏入廟內(nèi)時,卻見裴鏡云已從對面那堵墻的大洞走了進來,正望著他微笑。
鐘恒皺眉道:“你究竟想怎么樣?”
裴鏡云笑道:“廟里有佛像,我只不過想進來拜拜而已?!?p> 鐘恒道:“拜完了么?”
裴鏡云搖頭道:“現(xiàn)在我又不想拜了。”
鐘恒突然出手,直直一拳打向裴鏡云的下巴,沒有任何的掩飾,也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只是將拳頭握緊,猛地打出去。
裴鏡云向后退了一步,鐘恒的拳頭沒能碰到他的下巴,但第二拳卻也在此時打了過來,這一拳更快更狠。
裴鏡云朝旁邊跨了一步,但鐘恒的第三拳卻還是跟了過來,只見他將手一擺,像是打巴掌那樣甩出了一拳,空中發(fā)出“呼”的一聲,手臂猶如一條鞭子,狠狠抽出。
三拳擊出一氣呵成,簡單明了,其腳步緊逼不讓對手有撤退的空檔,卻給自身留了退路,進攻毫無花俏看似平平無奇,但又能隨時中途變招,一旦被擊中便會有接二連三的后招接踵而來,令人防不勝防。
裴鏡云將身一低,避過了來拳,施展身法一退,在破廟中饒了個圈,脫離了鐘恒的追擊。
鐘恒正要再次撲上,卻聽裴鏡云說道:“我們要是將這廟打得亂七八糟,你便找不到想找的線索了?!?p> 鐘恒隨即一愣,停下腳步道:“你又知道我在找什么?”
裴鏡云站在佛像旁邊,說道:“你急匆匆來到這破廟,肯定不是為了睡覺,而且你因為過于激動與憤怒而沒發(fā)現(xiàn)佛像后面的血跡,正如你沒發(fā)現(xiàn)我跟著你一樣?!?p> 鐘恒快步走到佛像的另一邊,伸頭一望,果然看到在佛像后背的缺口處有一些血跡,所以藏金的地洞里很可能有人,但他沒有著急去把通道打開,只是死死盯著裴鏡云。
裴鏡云指著佛像后背的缺口道:“這里有個缺口,說不定有機關(guān),讓我伸手試一試?!?p> 他才將手抬起,鐘恒就搶出一步,用身子擋住了缺口,然后擠了過來,定定站在他面前。
兩人之間的距離只有不到一尺,而且又都身處于佛像身后的狹小空間中,如果有人突然動手,另一個人幾乎不可能躲得掉。
裴鏡云自然不會動手,卻也沒有后退,鐘恒肯定不會后退,但也沒出手。
兩人就這么站著,誰也不說話,只不過裴鏡云帶著微笑,鐘恒則一臉怒意。
最終,先開口的人是鐘恒:“你究竟是什么人?”
裴鏡云微笑道:“我已說過了,我是個閑人,一個喜歡管閑事的閑人?!?p> 鐘恒道:“有時候閑事管得太多會將命也丟了?!?p> 裴鏡云道:“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如果真因為管閑事而丟了性命,那我也認(rèn)了。”
鐘恒皺眉道:“難道你活膩了?”
裴鏡云道:“我這么年輕,怎么會活膩了,只不過是喜歡湊湊熱鬧罷了?!?p> 鐘恒語氣不善道:“你真是來湊熱鬧管閑事的?我怎么覺得你像是與那個病劍客一伙的?”
裴鏡云問道:“什么病劍客?”
鐘恒道:“就是那個又瘦又干,一直咳嗽的劍客,手里拿著一柄透著刺骨寒意的劍?!?p> 裴鏡云想了想道:“我所知道的劍客里好像沒有這么一號人物?!?p> 鐘恒道:“我已跟你說了很多廢話了,如果繼續(xù)說下去只會浪費我的時間,你雖然很可疑,但似乎并不打算立刻對我怎么樣,所以如果你老老實實待在旁邊,我可以當(dāng)作你不存在,但要是我發(fā)現(xiàn)你有別的企圖,絕對會將你揍個半死,然后再把你扒光了扔到黃河冰面上。”
裴鏡云道:“放心,我會老老實實待在旁邊,絕對不會亂來,也沒有別的企圖?!?p> 鐘恒點點頭,將裴鏡云推出佛像后面,說道:“我要打開一個機關(guān),但我不相信你,所以你不能跟下來?!?p> 裴鏡云笑道:“你是個耿直的人,耿直到可愛?!?p> 鐘恒白了他一眼,然后朝地上吐了口口水,接著又轉(zhuǎn)身去摸那佛像背后的機關(guān)。
佛像發(fā)出咔嚓咔嚓的聲音,順時針轉(zhuǎn)動起來,地面露出一個只可容單人通過的地道,鐘恒回頭瞪了一眼裴鏡云,然后從懷里掏出一根火折子吹亮,快步走了進去。
很快,鐘恒又從地道里走了出來,一臉疑惑不解,眉頭緊鎖地回到破廟里,坐在地道的邊上發(fā)愁。
裴鏡云問道:“你怎么了?”
鐘恒看了他一眼,又搖了搖頭道:“我正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見鬼了?!?p> 裴鏡云道:“我從未見過鬼,可否讓我見識一下?”
鐘恒將火折子扔在地上,然后說道:“一刻鐘之前,我還與我最好的朋友在這里與一個病劍客生死相對,但就在我離開的這短短一刻鐘里,他們兩人不但不見了,四周就連曾有人來過的痕跡也沒有,而這下面本來放了一百口裝滿了東西的箱子,現(xiàn)在也不翼而飛,就像從來都沒存在過似的?!?p> 裴鏡云問道:“這地道是你挖的?那一百口箱子是你放進去的?”
鐘恒搖頭道:“不是。”
裴鏡云道:“既然不是你放進去的,那你又怎么知道別人沒辦法在一刻鐘之內(nèi)把箱子運走?”
鐘恒還是搖頭:“我的確不知道,但我的朋友為了保住我的性命,跟那個病劍客動了手,他們在這里打斗卻不可能不留下痕跡?!?p> 裴鏡云道:“你為什么不跟你朋友一起對付那個病劍客?”
鐘恒顯得很難過,嘆氣道:“我跟他有過約定,如果遇到了我們兩人聯(lián)手也絕對打不過的人,便無論如何也得至少保住其中一人的性命,誰先動手誰就全力托出對方,讓另一人逃走,而另一人無論多不愿意,也必須得逃,至少要回到城里吃一碗老王做的燴面才能返回?!?p> 裴鏡云道:“所以你才急急跑去吃面,又匆匆離開,但你們又怎么知道那個病劍客是你們兩人聯(lián)手都打不過的呢?”
鐘恒站起來,指著敞了大半的屋頂說道:“病劍客從天而降,一劍就將風(fēng)給斬斷了,直到他咳嗽了三聲之后這南北兩面透風(fēng)的破廟又才吹起了風(fēng),這樣的高手,別說是我跟他兩人聯(lián)手,就算再多來兩個我們,也不可能打得過?!?p> 裴鏡云道:“將風(fēng)斬斷?他要真的這么厲害,你覺得你能跑得掉?方才我從北墻的破洞進來時,看到地上有些腳印,今晚吹的又是北風(fēng),所以只要有人趁你們的注意力全都在病劍客身上時,用東西遮住了破洞,那么自然會造成風(fēng)停的假象,而那三聲咳嗽便是風(fēng)起的暗號?!?p> 鐘恒一怔,說道:“我跑得急,沒來得及多想,現(xiàn)在你這么一說的確奇怪!覃康的武功比我還差了一些,根本擋不住對方幾招,我又怎可能有跑回去吃面,還跑回來救人的機會呢?”
裴鏡云撿起火折子重新吹亮,指著地道說道:“讓我這個管閑事的下去看看,說不定能發(fā)現(xiàn)什么遺漏的線索也說不定。”
鐘恒盯著裴鏡云,緩緩站起身,將地道的入口讓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