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相見
本是七月最炎熱的時候,柳城的天空卻一片陰暗灰沉,悶悶的雷聲不停,突然而來的天光,隱隱約約照出云層后一人影,這一異象引得柳城百姓紛紛抬頭,但下一刻雷光一滅,人影又消失不見。轟的一聲雷鳴,久久壓抑的天空終于下起了滂沱大雨,人們嘈嘈雜雜匆忙跑回家中,這之后,柳城一位大能飛升的事便紛紛揚揚地傳了出去。
九霄上,黑云層層疊疊,時不時的雷電破開陰暗,照出了云上三個人影,其中一男一女風姿綽約,相擁而立,另一人一身黑衣雖半跪云上形容凌亂卻氣勢駭人,令人心驚。跪著的人直視前方二人,即便此刻受陣法蝕魂之苦亦無半分示弱之舉,重深目光從那名女子臉上略過,雙眉若柳,聲所鶯啼,眼中卻有一絲譏誚閃過,旋即有恢復(fù)淡漠。
“泠雪,起陣?!迸由砼缘哪凶涌粗@副模樣,唯恐又生變化,便對他身旁的女子說道。女子點頭,從袋中取出一物,“這便是那融珠?聽說這是唯一一件能殺死重深的東西,他自己藏得緊,卻沒想到還是被你奪了去,委屈你了阿雪”。男子含情凝視女子,執(zhí)起女子柔荑,脈脈說道。泠雪看著師兄眼中情意,心中激動,紅色瞬間布滿女子如玉的臉頰,“流川,只要是你想要的,阿雪都不委屈”。
重深聽著二人來回,只覺得諷刺,幾年前,若不是在無極淵救下那女人,也不會有今日這遭。須臾過后,雷聲越來越響,融珠經(jīng)那二人之手懸于重深上空,一絲絲血紅不斷被吸入融珠,隨著時間越來越久,重深的身影也越來越虛無,額頭的汗水不斷低落,鮮血浸透了衣袖劃入指尖,那二人只看到重深廣袖晃了一下,融珠炸裂,激起的氣流將二人掀開數(shù)米,待二人再回頭看時已不見重深蹤影。
萬年前,這個世界上神,仙,魔,妖,人分五界,但人,妖,魔,仙四界向來不合因此世間混亂不堪,妖魔吃修仙人增長修為,霍亂人間,而仙界又向來以為自己是離神最近的人清高孤傲看不上妖魔作為,因此四界彼此之間維持這平衡秩序,但這平衡隨著一個有著四界血統(tǒng)孩子的出現(xiàn)而被打破,這之后四界大戰(zhàn),民不聊生,后來戰(zhàn)爭平息,但神族自此銷聲匿跡,后世人都說這世間已經(jīng)沒有神了。戰(zhàn)爭平息后四界君主看到滿目瘡痍自覺愧對子民,于是以自己的性命及往后歷代君王子嗣立誓,四界無種族之分,和平相處。誓約立下之后,四界君王身隕,新一代君王承己任,自此后萬年世間再無種族之亂。
“姐姐,那之后呢?”金華街上人來人往,各商家的叫賣聲,孩子的歡笑聲,民宅夫妻吵架的聲音此起彼伏。金華城最大的一家青樓后一個扎著雙丫髻的五歲女孩正伏在一女子膝蓋上瞪著大大的眼睛好奇地問道。云娘看著小姑娘因開心而不?;蝿拥男∥舶停蓯鄣木o“之后啊,之后就是四界和平相處,不同種族可以通商,通婚,人們再也不會因為是異族的原因被歧視被殺害”?!翱墒牵瑸槭裁茨镎f讓我不要喜歡人類呢?特別是修道的?!痹颇锟粗媲斑@個還沒有學會怎么控制自己尾巴的小女孩郁悶的表情,便想起她的母親,鈴鐺的母親是一只貓妖,后來喜歡上了鈴鐺的父親,但因為修道講究清心忌諱羈絆,鈴鐺的父親是留仙門的弟子,雖說天賦不是最好,但也是門派中他那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鈴鐺的父親自小便以成仙問道為目標,因此猶豫不決,后來鈴鐺的母親一氣之下離開,來到了金華城才發(fā)現(xiàn)有了身孕,但也是傷透了心于是恨上了鈴鐺的父親便沒有將有了鈴鐺的事告訴他,這之后每每鈴鐺問起父親,她便說鈴鐺的父親不要她們了,讓鈴鐺以后不要喜歡修仙人之類的話。云娘覺得鈴鐺娘和鈴鐺爹就像故事里的人物,但自己一個外人又不好評說?!斑@大概是你娘她不喜歡修道的人吧”。云娘不好說鈴鐺的父親,無奈只能如此答道。
紫衣今日依舊像往常一樣送走了最后一位客人關(guān)上憐香苑的大門向后院走去,穿過大堂,踏著青磚石板,遠遠便看見自己女兒晃著小尾巴趴在姑娘膝頭,當初懷著鈴鐺又無處可去,是姑娘收留了她們娘倆,第一次遇見姑娘時,憐香苑正在聘請老鴇,就是在這個院子里,姑娘一身白衣回眸一笑自己便呆住了,明明自己只看到姑娘眼尾的一粒胭脂痣但是自己卻覺得這世間大約沒有人比她更美了,這之后自己便留了下來,成為了憐香苑的媽媽?!肮媚?,今日的生意結(jié)束了,我來接鈴鐺”回過神來,看著那溫柔有嫵媚的女子恭敬的行了禮。鈴鐺看見娘來了便飛似的撲進母親的懷中。云娘看著這娘倆之間溫情脈脈,又想到這些年自己始終孑然一身便覺無趣。云娘直起身拿起自己身旁的繡海棠團扇輕輕搖著復(fù)又倚著身后的樟木樹干躺下,“今日憐香苑有事?”紫衣拍拍鈴鐺的屁股,打發(fā)鈴鐺自己去玩“今日客人們集千金,說是想見您一面”?!澳阒牢业囊?guī)矩”。紫衣明白了云娘的意思,回了一聲就離開了。憐香苑是金華城最好的青樓,里面的美人各式各樣,更是多才多藝,起初云娘剛到金華城因好奇進過一次青樓,再加上自己孤寂多年實在無聊便也學著開了一家青樓,但自己在這地方并無根基因此生意很是不好,囊中羞澀,于是就自己出馬,露了幾次面后生意好了但隨即麻煩也多了起來,自己不耐煩管這些,后來聘了紫衣自己就再沒插手過憐香苑的事只是在外頭玩膩了便回來看看。算算自己在憐香苑也呆了一個月了,整日里不是在院子里閑坐就是到街上晃悠,真是頹廢的很。紫衣走后,云娘撫平了衣裳上的褶皺,將手里的團扇變作帷帽帶在頭上一個動作消失在了院子里。紫衣想起今日還有一件事忘了說匆匆回到云娘的院子里,發(fā)現(xiàn)這里已經(jīng)沒有人了。
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四周都是白茫茫一片不見生機,鵝毛大雪紛紛揚揚,不過一會便落了云娘一身的雪。云娘也不知道自己究竟落在了哪里,自己只是無聊便隨意施法,有時會落在繁華的城市,有時會落在茂密的深林,有時會落在一些皇室的禁地中,這次落在這寸草不生的地方也不知道有不有趣。云娘給自己施了個法術(shù)隔絕了外頭的風和雪慢悠悠地一步步向前走去,寒風夾雜著大雪不一會就將身后的腳印覆蓋住,仿佛這里從未來過人。走了一刻鐘了,也沒見著有什么人家,滿眼都是晃眼的白色,再看到自己這一身白真是礙眼的很,一個術(shù)法就將原本的白衣便成了紅衣。又走了一個時辰,云娘終于看到不是白色的東西了,遠遠看著像是一個山洞,也不知里面會不會有人,興奮之下云娘加快了腳步,就在離山洞只有十幾米遠時,云娘突然一個踉蹌差點摔在雪地上,感覺這不像是石頭之類的東西,云娘一拂袖,掀去了一層雪露出了一個黑色的人影,那人趴在地上,頭發(fā)凌亂覆蓋住了臉看不清模樣,看衣裳的料子應(yīng)該是個極有地位的人,云娘覺得這人跟自己沒關(guān)系,不想添麻煩,于是轉(zhuǎn)身繼續(xù)向山洞走去,正當云娘轉(zhuǎn)身要走時,突然一只慘白的手抓住了自己的腳腕,云娘起初嚇了一跳,平復(fù)下來后開始使勁掙脫卻怎么也掙不來?!澳阍俨环盼揖蛯⒛愕氖侄缌恕?。云娘看著地上這人,眉頭微蹙。重深趴在地上,覺得渾身疼痛難忍,法力也使不出來,費力睜開眼睛看著這個紅衣女子,卻只能看到她的紅色繡鞋,雖然她說話溫柔動聽,可聲音平靜無波,沒有同情也沒有憐憫,他相信如果自己不放手她肯定會把自己的手剁掉?!澳銕臀爷焸?,答應(yīng)為你做三件事”。云娘聽著這個男人費力說出來的話覺得這筆交易交易好像可以又好像不可以,因為自己并不缺什么?!拔也蝗笔裁?,你說說你能為我做什么?”云娘看這男人許久也不見他回話,轉(zhuǎn)身便要離開?!拔椰F(xiàn)在不知道能做什么,但將來若你有要求我必定完成”。說完這句話重深便失去了意識。
耳邊窸窸窣窣的聲音不停傳來,重深睜開眼睛還有些恍惚,清醒過來后慢慢地坐了起來?!澳阈蚜耍愣妓税雮€月了,你再不醒我便要走了”。云娘看見這個男人醒了心里挺高興的,這半個月來自己都把這片地方逛完了,而且這里能吃的東西很少真是太無趣了,現(xiàn)在這個人醒了自己也可以離開了?!耙渣c東西嗎?我抓的兔子,不過還沒做好”。他看著面前的女子一邊說話一邊轉(zhuǎn)動架在木枝上的兔子,沒過一會一陣香味彌漫開來。之后兩人分食了兔子,喝了些融化的雪水,吃飽喝足后,云娘覺得既然救了他應(yīng)該把事情做全才對,“你住在哪里,我送你一程”重深現(xiàn)在重傷未愈,而且調(diào)動不了體內(nèi)氣息施不了法,能讓云娘送他一程再好不過?!盁o極淵。”重深抬頭看這女子,以為她或許會吃驚和害怕,因為在世人眼中只有窮兇極惡,為了逃避追殺的人才會往種寸草不生的地方去,但她卻沒有,仿佛并不知道這個地方意味著什么。“無極淵我沒去過,你為我指路”。云娘說完拉著重深飛上了云頭,一路上二人都沉默不說話,只有重深指路時才說上兩句?!霸趺催€沒到,再飛就要飛出這片大陸了”。云娘覺得有點煩,都飛了半個月了還沒到。重深聽著她充滿不耐又有點惱怒的聲音莫名覺得心里舒暢,“再有半個時辰就到了,無極淵本就是一道用來隔絕兩個世界的天塹”?!凹热荒抢锏胤饺绱藧毫?,那那些去那里的人,,”云娘還沒說完就聽到那個男人用淡漠的語氣說‘從沒有人能活著進去也沒有人能活著出來’,她突然有些同情他了。云娘在大雪山見到這個男人的第一眼就知道他是誰,重深,以人的惡念成魂,以天塹為軀,至于他的原型自己卻看不出,真是稀奇。到了無極淵,云娘看到一條巨大裂縫,綿延不絕延伸至天際,裂縫被黑色的霧氣籠罩,周圍的土地上都是尸骨,有人的,有妖的也有動物的,只零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土壤?!斑@個地方自存在以來就是這般,靠近的人都會被永遠困在這里,這里的黑霧即使瘴氣也是怨氣,我們下去吧”。云娘聽完,便帶著重深從云上飛下去,二人落到地面,四周的黑霧更加濃郁,云娘覺得很不舒服,正要施法隔絕卻發(fā)現(xiàn)并沒有用,即使有一層屏障但是黑霧仍舊能透進來。“沒用的,這個地方并不畏懼法術(shù),你若是離開就在停下吧”。“我想進去看看,你可愿意盡賓主之意?”“自然是愿意的”。重深很開心,唇角微微彎起,想這數(shù)萬年來這是第一個想要跟他一起進去的人?!拔椰F(xiàn)在施不了法,你只能待在我身邊”。重深伸出手,示意云娘拉著他的手。云娘看著這個男人的臉,一本正經(jīng)好像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自己若是計較倒顯得自己險隘了,眼前的手掌寬大,手指微微彎曲,當云娘將自己的手放上去時,手掌的主人收攏了五指只虛虛抓住她,云娘覺得這個男人是個細心的男人。當感受到女子柔軟的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時,重深心突然跳的有些快,為了掩飾自己的異樣只敢攏這她的手不敢抓實,扭頭匆匆拉著云娘走了兩步后突然停下來回頭對她說:“我名重深”。云娘聽著他那么認真的介紹自己,低頭悶悶笑了幾聲,又覺得自己這樣好像不太禮貌,于是抬起頭看著他道:“嗯,我叫云娘”。一番尷尬地自我介紹后,二人一黑一紅漸行漸遠,消失在霧里。
四周一片漆黑,血腥味,腐朽的味道混在一起,空氣是粘膩的,沒有風,沒有聲音,如果不是手里不斷傳來熱源她會以為這里只有她一個人,不知道過了多久,云娘仿佛看見前面有星光伴有流水的聲音,下一刻眼前的迷瘴忽然散開,柔和的白光照亮了四周,很美,這是云娘的第一感覺,這里應(yīng)該是裂縫底部的一個世界,四周的巖壁上布滿了銀光石,雖然沒有陽光,但依舊很敞亮,植物也和地表上的不一樣,顏色絢麗,葉少粗干,這里的風很溫柔,水也很清澈,就是那么久也沒看到有動物?!澳阕〉牡胤侥??”云娘看了很久也沒看見附近有房屋建筑。“這里只是外圍,我們還得往里走”。云娘跟著他走下來發(fā)現(xiàn)這里真的很大,和金華城有的一比,而且有很多東西自己都沒有見過,“這里的東西有名字嗎?”云娘很好奇?!皼]有”?!澳隳抢镉卸嗟姆块g嗎?我想在這里呆一段時間”?!坝?,這里沒有人來過,你想在這里住多久都可以”。重深答應(yīng)了下來,心卻有些虛,“這里有一個地方很漂亮,離我住的地方很近,你想不想去看看”。說完后,重深凝視著云娘,期待她能答應(yīng)下來?!昂谩薄T颇餂]想到看起來那么清冷的一個人還挺熱情的便答應(yīng)了下來。重深滿意了,帶著她七拐八拐繼續(xù)往前走,“到了”。云娘看著前面一人高的雜草有點不相信,重深看見了示意她穿過去,云娘按照他的說法,拂開了雜草之后便頓住了,重深微微側(cè)頭看著這個看呆了的人,即使隔著帷帽他也能想象得到她臉上的表情,這個地方從前他也想要分享給自己喜歡的人,讓他/她知道這個對他們來說很危險的地方其實也很美麗,他還小的時候每天都會站在外頭等,卻從沒有等到那個人,后來他就不再等了。今天有一個人愿意進來他很高興。這個地方從來不接待外人,原本他以為即使有他護著但她可能會因為被這里的氣場侵蝕,但現(xiàn)在看來她并沒有什么異樣,他雖然奇怪但也不會多嘴去問。思緒回籠的,身邊的人已經(jīng)側(cè)頭在看他了,重深咳了一聲掩飾尷尬,“這里是無極淵的中心,靈氣濃郁,我過去一直都是在這里打坐”。重深一邊說一邊帶著她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