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再往情感深處，無人可去

　　摁亮小米手環(huán)，看到才三點多鐘，輾轉(zhuǎn)好一會兒，還是不能再次入眠。干脆睜著眼睛看著窗戶。

　　路民長長短短地打著呼嚕，平穩(wěn)而低沉，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他的酣聲，還有他睡著了都攬在我腰部的胳膊分量。我常常會在睡夢中醒來，長夜無眠，聽著路民的酣聲看窗戶。

　　窗外有月光，透過不時被風(fēng)吹動的窗簾，在地板上灑下霜白的光澤，顯得月夜分外靜謐。

　　白色的窗簾有兩層，一層垂感很好的珍珠雪紡，一層鏤空織著修竹的蕾絲紗，上面的紅雙喜字已經(jīng)卸掉了，風(fēng)一動窗簾仙氣十足。這窗簾是我自己做的。

　　租這套房，既要考慮租金要便宜，又要考慮主要生活設(shè)施齊全，地點又要合適，這樣房子的品相就有些差，一些日用品也缺，窗簾還又丑又舊又破。我們決定自己動手整理。

　　衛(wèi)生間的吊頂是路民重?fù)Q的，市場上買了些T字形的鋁合金薄條條，裁剪拼成田字格，用螺絲擰了，又買了亞克力方片，擱T字形鋁合金格子中，效果還真不賴。

　　我們自己買了乳膠漆刷了墻，刷墻時用報紙做了帽子和披肩，用來擋滴落的乳膠漆，看著彼此滑稽的樣子，好玩極了。某寶淘零配件，裝了吊燈，拼了簡單衣柜，鞋柜，自己親手一點點地打造自己的家，像小鳥筑巢般辛勞又歡樂無比，即溫馨又有成就感，更真切地體會家的意思。

　　在某寶發(fā)現(xiàn)了一家外貿(mào)面料輔料店，各種布料是質(zhì)量又好價格又便宜。選修竹蕾絲紗做窗簾是我的主意，東坡云，“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嘛，雖然整體顏色素了，貼上紅雙喜，系上紅絲線，寓意不就有了。買了這堆白雪紡和蕾絲紗回來，我都開始打算用手工縫了，路民說這太麻煩了，娘子多辛苦啊，他送我了一只小小的電動縫紉機，生日禮物。我開心極了。

　　“咱古代就興男耕女織，女人有女紅手藝才不枉做女人。”路民故意的，這事也是有緣由的。我不久前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有做手工活的天賦，那時中午在單位不喜歡午休，跟著雯雯姐學(xué)織毛線，一上手就找到了感覺，以前都沒有機會嘗試這些手工，做上了就入了迷，業(yè)余時間手上忙個不停，上網(wǎng)看電視的同時，手里都織著毛線，還拿路民不穿了的襯衣改成我的裙子，縫扣子，甚至繡花。

　　“如果哪天我失業(yè)了，就在小區(qū)里開個小小縫紉鋪，也餓不壞我嘍?！?p>　　“你要是能做出小公主裙我才信你這話?！?p>　　“哪會有多難，百度有教程，一步步照著做便是?！?p>　　“先做幾個來看看唄?！?p>　　“壞蛋，又來騙我生女娃?！?p>　　多好，咱們的家。

　　和路民結(jié)識是那個奔結(jié)婚目的相親。相親這個怪事物，真的一直一點也不打我心上來。那種雙方事先先打聽條件，各方面權(quán)衡，再暗暗觀察審視，庸俗直白的用意，那種尷尬見面的場面，還有其實表明自己最終沒能在周圍人群中，獲得自然產(chǎn)生愛情的失敗人生，就是一個大寫的“尬”字。

　　和路民相親之前，我已經(jīng)被人拉著相過好幾回親。因為母親一直有把我嫁給領(lǐng)導(dǎo)兒子的意圖，礙于介紹人情面，她令我一定要到場，就像上舞臺表演般，還必須不能有勉強的樣子，不能有沒素質(zhì)的樣子，被別人評頭論足一番，然后再找各種理由回絕。

　　我堅決拒絕與領(lǐng)導(dǎo)兒子相處后，母親真的不再過問我的婚事。還有生活上的其他事。本來母親就不怎么關(guān)心我的生活，我很小就是自己打理自己的。胸部發(fā)育了很難為情，母親像是沒看見，我也不會向母親表達(dá)需求，就拿舊汗衫剪成寬條條捆在衣服里，來了初潮，自己要錢買衛(wèi)生巾。慣了，自己的事自己操心沒什么不好。

　　路民以前也有說過，我的問題，其實就是我要自信起來。我明白他的意思，是我要從心底相信，我是值得被愛的。每聽他這樣一說我就要沉默，等于是低頭看著一顆心被一層層的丑陋硬痂包裹著，要一層層剖開它，觸碰得好痛，要剖到最深處，看到滴血了，哦，這顆心原本還是鮮活的，還那么惹人疼愛呢。好難！

　　這真的好難。我二十四歲了，我都沒有談過戀愛呢，你相信嗎路民？

　　因為從小缺愛，對于愛和愛情我就是迷惘，也可能有著不太切實際的幻想和期待，總覺得自己一顆小小的心靈，孤獨地游蕩在某個遙遠(yuǎn)的荒漠，誰能不遠(yuǎn)萬里披荊斬棘堅韌不拔地來找到它，原來注定要找的就是你，然后呵護一輩子。

　　大學(xué)里，我和媚兒，還有同宿舍一個叫唐蓉的都是本地生，周末都要回家，很少參加學(xué)校里的活動，與同學(xué)尤其男同學(xué)接觸不多。我們學(xué)院屬文科，本來就是女多男少，沒機會談戀愛也正常。同宿舍另外一個女生叫何墨蓮，重慶來的漂亮女孩，她中學(xué)就戀愛了。初戀分手后，何墨蓮換男友變得像換手機一樣頻繁輕易，她的理論是，年輕就該好好享受談戀愛而且談不同的戀愛的感覺。

　　“那是什么感覺？”我好奇地問。

　　“女孩子發(fā)發(fā)嗲，讓各種男孩子哄你，各種不同的哄哦。”何墨蓮好看的眼睛笑瞇瞇的。她自稱是戀愛專家，說這話有玩笑的意思，她嚴(yán)肅的時候也會說一些聽上去蠻有道理話。

　　那段時間，媚兒和小喬常去郊游，好幾次去江邊，還約了小喬的同學(xué)郭天星和廖剛則，和我一起去。

　　“小喬明顯就是向你推薦他的倆好朋友而你居然沒反應(yīng)，親？”何墨蓮對我做出一臉不能理解的表情，說：“郭天星和廖剛則算男生里都好耀眼的撒，人家三番五次地向你獻(xiàn)殷勤，而你居然沒反應(yīng)，親？現(xiàn)實中男生一次兩次，最多三次見到女生不回應(yīng)他們的信號，就會放棄這個獵物。什么窮追猛打戀戀不舍，那是童話里的故事騙人的。你錯過了，可惜可惜！”

　　何墨蓮坐在她的上鋪手舞足蹈地擺龍門陣：“景薇，我覺得你首先是不愿打開心扉，來接納異性，所以看不見異性的信號，你是抗拒，這種抗拒是你自以為的保護，你潛意識里給劃好安全防備隔離區(qū)，在隔離區(qū)外，你真誠和善，可以和很多人做朋友，再往情感深處，無人可去。”

　　何墨蓮又推銷起她的戀愛哲學(xué)：“要是有這樣的男生給我這種試探又不敢，猶豫又不肯放棄的信號，我就把小邵給甩嘍。戀愛欲說還休階段才是最美的?！毙∩凼呛文從莻€時期的男朋友。

　　后來，廖剛則畢業(yè)回老家了，何墨蓮嫁到了國外，郭天星和唐蓉在一起了，他們都和我還是好朋友。

　　現(xiàn)在再聽到路民的話，回想起來那時，確實好像也許，我不由暗嘆。緣自不自信？我果真不相信自己真的是值得被愛？照何墨蓮說的我那樣，期待自然產(chǎn)生愛情就是夢話？估計到老也等不到。

　　“幸虧你就是你，否則遇不到你了?！甭访窈髞碚f：“我們這個樣子走在一起，就是事情本該這樣發(fā)生，命中注定的好不好。我不也從沒談過戀愛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