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興三十七年,京城的年過得也算潦草。
趙禛身體欠佳以來,宮廷的宴席就消減了一般,如今如此很重要的慶典,他也只能勉強參與半程。
文武百官對此都十分擔憂,好在國朝內外并無大事,消除了西夏的威脅,大燕上下也是一向太平。
此外,趙禛還有一項重要的決定,那便是將隔日一朝的習慣改成五日一朝。
朝中大事全由司馬恩代為處置,若非重要的事務,一律無需匯報。
抽空下來的日子,趙禛最喜歡的事就是在后苑里喂魚。
其實也無所謂魚是否上鉤,還是陪著雍王四下里活動著。
似乎是有了趙禛的陪伴,雍王精神也漸漸好起來,能跑能跳的。
“興哥兒來,過來讓爹爹抱!”
雍王還沒起名字。
大概是之前豫王起名太早,趙禛擔心雍王步他的后塵。所以只起個小名興哥兒,預備著晚些時候再起大名的。
興哥如今兩歲多,說話還夾著舌頭不清不楚的,知道的幾個字還喜歡重復去說,見趙禛叫他過去,興奮地直叫喚。
“爹,爹,爹?!?p> 趙禛被興哥兒撲一滿懷,樂得合不攏嘴,興哥兒也跟著笑,只是這笑聲跟小雞仔似的。
“哦哦哦,興哥兒跑得滿頭汗了。哎喲,別揪著爹爹胡子,唔哇,嗚哇,哈哈哈哈!”
趙禛抱著興哥兒在懷里逗趣,一下扮作老虎嗚哇的嚇他,一下又似要吃他脖子拿胡子逗他,弄得興哥兒癢癢的要推開他。
“興哥兒別跑遠嘍,讓爹爹抱抱,來,過來爹爹給你騎大馬!”
說罷,趙禛果然趴在地上,叫林忠厚去抱雍王坐到他背上。
林忠厚在一旁看得心驚,生怕雍王弄傷了趙禛,只得在一旁架著雍王胳膊。
趙禛就在這屋檐下的回廊,背著興哥兒走來走去。
此刻一黃門匆匆趕來,似乎是不敢打擾趙禛,只好隔著門簾左右徘徊。
林忠厚正要去看,卻又放心不下雍王,只對叫人來傳話:“叫他在一旁候著,別驚動里面?!?p> 趙禛也聽見動靜,擔心前朝有事稟報,趕緊停下動作。
林忠厚會意,連忙抱起雍王送到奶娘懷里,又趕緊攙扶起趙禛。
“什么事???要是要緊的也不必等了,直接說來就是?!?p> “是。”林忠厚這才點頭叫這黃門進來。
“回稟陛下,是賢妃娘娘剛才發(fā)作,似乎就要生產了?;屎竽锬镆呀浫チ?,吩咐奴婢過來傳話。”
“知道了,你先回去吧?!?p> 等黃門離去,趙禛這才捶著腰,林忠厚上前去扶著,好一陣才緩和過來。
“興哥兒,來,過來坐回,一身汗,咱們進屋里來?!?p> 興哥兒被趙禛牽著,乖巧的進屋里去,他此刻滿臉的汗,看起來比一般孩子都要白些。
殿宇設有地龍,在屋外還不覺得,進來就感覺有些熱了。
“來來來,爹爹給你脫了外衣,里頭也汗?jié)窳?,爹爹給你換衣服?!?p> 趙禛給興哥兒擦過汗,又給他換身衣裳,儼然一副慈父的模樣。
“娘,娘,娘?!?p> 換好衣服,興哥兒吵著要瞌睡,卻不要奶娘抱,卻要去找張貴妃。
“娘?不,今天先跟爹爹睡好不好,睡個午覺,陪爹爹一次?!?p> 興哥兒仰頭去看趙禛,又皺著眉頭認真的想了想,重重的點了點頭。
“誒,好,乖孩子,爹爹陪你睡呢!”
趙禛沉迷在這份慈愛里,安心去哄興哥兒午睡。他仔細端詳著兒子的睡著的臉龐,從心里感到滿足。
就這么過去很久,知道興哥兒醒來,趙禛還在旁邊護著。
“爹,爹?!?p> “誒!興哥兒醒來了?”
興哥兒醒來,睜著大眼睛,指著腦袋對趙禛說著話。
“夢,夢?!?p> “哦,興哥兒是做夢了,興哥兒夢見什么了?”
“妹,妹?!?p> “哦,興哥兒夢見妹妹了!”
趙禛純當哄著孩子玩,正巧這時候又有小黃門來通報,林忠厚進來傳話。
“怎么了?”
“恭喜圣上,賢妃娘娘生了個小公主?!?p> 興哥兒忽然高興的指著林忠厚。
“是,妹妹,妹妹?!?p> 趙禛看興哥兒這般高興的,連忙將他抱起。
“走,去看看?!?p> 劉賢妃剛生完孩子,正難受得很,這孩子雖然是女孩,但比她上次生豫王還要重一斤。
“娘娘,奴婢掂量著快有七斤重的。”
接生的醫(yī)女正要抱著孩子給劉賢妃看的,劉賢妃卻側過臉不去看。
“皇上呢,皇上來了嗎?”她最關心的是這個。
“皇上就快來了?!睂m女上前給她擦汗,正安慰著她。
聽到這樣說,她才露出一些笑容。
“誒誒,乖乖不進去?!?p> 這分明是趙禛的聲音,劉賢妃想要去喊,卻發(fā)現自己沒多少力氣了。
李莉韻掀開帷幕進來,給抱著公主的醫(yī)女耳語幾句,那醫(yī)女立即抱著公主出去了。
“李姑姑,陛下可是來了?”
“陛下在外頭呢,吩咐要看看公主的,也說了先要娘娘好生歇息的?!?p> “誒,這……”
劉賢妃還要再問,李莉韻說完頭也不回的出去了。
劉賢妃心里略微有些打鼓,畢竟自己這次沒生兒子,但隱約感覺有些什么。
趙禛抱著興哥兒去看妹妹,興哥兒好像十分高興,想要伸手去摸,但稍微湊過去,又像害怕一般把手縮回來。
“紅,紅?!?p> “啊,對,妹妹是紅紅的?!壁w禛哄著興哥兒。
“嗯嗯?!?p> 趙禛看興哥兒高興得很,干脆連公主小名給起了。
“以后妹妹就叫紅姐兒?!?p> “紅,姐。妹妹?!?p> “誒,對,妹妹叫紅姐兒?!?p> 皇后見著趙禛難得高興,正想勸他去看看劉賢妃的,趙禛卻置若罔聞。
“林忠厚,來,牽著興哥兒。對跟著他,對,去找你娘。”
“娘,娘,爹,爹。”興哥兒高興得很,在林忠厚懷里手舞足蹈的。
等興哥兒離開,趙禛瞬間收斂笑容,他又仔細端詳了紅姐兒,對皇后道:“你帶著紅姐兒回去坤寧殿?!?p> 眾人都離去,趙禛這才進到屋內,只有劉賢妃虛弱的躺在床上。
“陛下,陛下?!?p> “愛妃辛苦,哎。”
劉賢妃想去看趙禛的眼睛,但因為脫力又失血的緣故,眼前霧蒙蒙一片。
“陛下,臣妾對不起陛下,只給陛下生的女兒?!?p> “朕不怪你,朕只怪當初沒留住豫王?!?p> 趙禛握著劉賢妃的手,說得傷感,也叫劉賢妃落下淚了。
“陛下對臣妾的恩寵,臣妾都知道的,以后我們還會有孩子的。臣妾還要還陛下一個兒子的?!?p> “不用了,不用了。”
劉賢妃還沒想明白,趙禛這兩句“不用了”是個什么意思,便有醫(yī)女送來湯藥。
“來,朕喂你喝藥?!?p> 她乖順的喝藥,看向趙禛的目光全是溢出來的幸福,可體力消耗太多,此刻實在撐不住多久。
“陛下,臣妾好像真的有些累了?!?p> “好,困就休息,愛妃好好休息,朕過些時候就來看你。”
劉賢妃漸漸陷入睡夢中,趙禛就這么握著她的手,直到她的手徹底冰涼。
任誰也沒想到,寵冠后宮的劉賢妃就這樣悄無聲息的去了,留待她身后的父兄,也革職的革職,獲罪的獲罪。
事情過去不多時,程璠被傳召進宮。
趙禛照例在后苑喂魚,程璠跟著他身后,被罰站一般站了一個時辰。
“準備的如何了?”
“隨時聽候調遣。”
趙禛回頭看他,程璠一臉嚴肅不茍言笑的樣子,趙禛笑著慢慢搖頭。
“不不不,不是叫你這個樣子,雖然停職了,但你也還是鎮(zhèn)北侯。如今去岳州就當散心好了,不用這么緊張的?!?p> 趙禛一幅慈父模樣,叫程璠多少有些受寵若驚,他頭一次見趙禛這樣的態(tài)度。
“是,陛下?!?p> “你對屬兒也是這樣嗎?你們叫他什么,殿下?”
“微臣稱呼岳王一項是殿下的。”
“呵,朕還指望你們稱兄道弟的呢,小孩子講那么多規(guī)矩干什么,朕像你們這個年紀還叫那些黃門宮女哥哥姐姐的,一點不當自己是皇上。”
趙禛忽然像聊起家常一般,叫程璠更加不習慣了。趙禛感受到他的不自在,連忙拍他肩膀。
“你別慌,來,就在這坐下,陪朕坐會。”
“謝陛下恩典?!?p> “別弄這么客氣。小孩子搞這么多規(guī)矩干什么。”
倆人在玉帶河邊的亭子邊坐下,趙禛以慈父的神情,打量著程璠。
“嗯,像,真像你父親。他就是經常不茍言笑的,十幾年前的時候,我第一見你父親。戰(zhàn)功了得,也就二十多歲。朕當時比現在有雄心,你父親就和你現在一樣,這么繃著臉,如今你這小孩也長大了。”
趙禛如同一個和孫子聊天的爺爺,絮絮叨叨的講著從前的事情,程璠不知如何回話,只能不作聲陪著。
“這人年紀大了,話就比從前多些,但記性不好了,說話就這樣。絮絮叨叨的,你們小孩子不習慣,朕知道。”趙禛沉默片刻,忽然嘆口氣又開口,“你到了岳州,問問他,問他怪不怪朕。”
程璠瞬間被驚起,連忙跪下。
“陛下,臣敢用性命擔保,殿下絕不會有此心思?!?p> 空氣就此凝固,正月里還是很冷的,可程璠汗如雨下。
趙禛看著他的發(fā)頂,似乎在審視著什么,又好像有些落寞,伴隨著垂下的嘴角,看起來像個落寞的老人。
“朕說什么叫你這么慌張了,在你看來,朕就是這樣的?”
“臣不敢猜測陛下的心思?!?p> 趙禛張張嘴,自嘲的一笑。
“呵,罷了。地上涼得很,你也不要跪著了?!?p> 程璠抬頭去看,卻發(fā)現趙禛不知何時多了很多白發(fā)。
“陛下……”
“你走吧,不用在這里陪著朕了。走吧,都走吧?!?p> 程璠不再多留,告退離去。
趙禛背過身,并不去看他。
“林忠厚?!?p> “奴婢在。”
“去……”
趙禛還想說去劉賢妃那里,可猛然間醒來,是了她也不在了。
“算了,回寢宮去。”
“是。”
畫地捕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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